我的本来面目其实有几分长得像苏秦,只是不若苏秦那样五官精致。因此,邝罙铭顺其自然地认为我是被安排刻意接近他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晚娘派了个小丫头来照顾我。那丫头名唤汐谨,不过十七八岁大小,却圆滑得很,名为照顾,实则是监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各自相安无事。
但是我毕竟已算是三世为人,纵然小丫头再精明,又怎么比我更懂人心些?于是,不出三天的时间,我就从她的嘴里,掏出了我想知道的一切。
此时距离苏秦的死亡,已经过去三年了。
邝罙铭的江山倾亡是在两年半前,也就是距离苏秦死亡后的半年。事情的发展,在三年前是真正掀起了轩然大波,苏秦的影响力原因超出了我的预想。
、第十二章 辗转又落风尘里
苏秦死后,尸体由邝胤儒送回了夏国。
苏秦的尸体运回京都那天早上,沿街百姓跪地痛哭,声恸长空。
邝罙铭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一路奔向午门,扶着苏秦的棺木,久久不语。
而邝胤儒更是在宫人们接手棺木的时候,死死抱着不肯撒手。最后是邝胤贤将他击晕,才让苏秦得以入土为安。
那一天的京都无比的混乱,整个午门都雁荡着悲哀的气息。
不仅是为韶华正好却亡命他乡的公主悲哀,还是为了自己未知的未来悲哀。
邝罙铭大怒,追究下去,当即以保护不力的罪名,将邝胤儒打入天牢,判处极刑。
文武百官上书求情,邝罙铭不允,拖了不过十余日,邝罙铭就坚持问斩了邝胤儒。
据说邝胤儒人头落地那天,京都内哭声震天,军民义愤填膺,满街骂声一片,纷纷明里暗里指责皇帝不出兵攻打害死公主的燕国,却先斩重臣,是非不分,忠奸不辨!
随后,端王爷伤心之下交出了兵权,退隐田间。
满朝的怒气更甚,甚至有三朝元老,当今丞相赫章秉上书邝罙铭,痛骂他昏君。
邝罙铭大怒,当即将赫章秉遣退。
就此,先前后宫的余波再一次被掀起来,三大家族联合邝胤贤,控制了朝中势力,在来年一月份的时候实行兵谏,一举将邝罙铭从皇位推了下来。
二月份,邝罙铭从皇宫中逃脱,集结旧部,蓄谋反击,终被邝胤贤所压。
邝胤贤皇位坐实,邝罙铭不得不转入暗部,力图匡扶自己的统治。
而我如今所在的红袖楼,应该就是邝罙铭的一个主要据点之一。
知道一切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停都停不下来。
邝胤儒死了?邝胤儒竟然死了?他竟然被邝罙铭问斩了?
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惨白很难看,因为汐谨警惕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不明白我突然的悲痛是为了什么。
看了半晌,她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我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根本没心思去骗她,汐谨一走,我整个人就瘫倒在床上。
天啊!要我怎么相信呢?
邝胤儒……那个儒雅君子,那个一身风姿傲骨的男人,竟然被腰斩了!
那是我在这个世界最最牵挂的男人!
那是……我深深爱着的男人!
我真不敢想,邝胤儒亲自护送我的尸体返回京都,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当他扶着我的棺木不撒手的时候,心里再想的是什么!
坠下悬崖的那一刻,他惊骇莫名的神色还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如同倒转的镜头一样不停回放!
我不敢想象,那样鲜活的邝胤儒,竟然死了!
邝罙铭!
又是邝罙铭!
我将头埋在云被中,紧紧攒着拳头,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法思考,心理的憎恨却越来越盛。
本来已经放下了对他的仇恨,但是这一刻,我只想把他千刀万剐!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随后,我听见邝罙铭的冷漠的声音带着讥讽地说:“说吧,你是端王府里的什么人?”
我猛然丢开头上的云被,猛地站起身来,照着感觉到的方向,扑了过去。
邝罙铭头一偏,躲过了我的袭击,然后一抬手就制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前。他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我,吐出的话越发冰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我挣不开他的束缚,只恨声回答他:“你会有报应的!”
邝罙铭的瞳孔猛地收紧,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将我往前一推,我脚下不稳向后甩去,头撞在床沿上,撞得我七荤八素的,眼前一片金星乱舞。
邝罙铭随即走过来,弯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你这张脸跟她真是像,要不是亲眼见过她的尸体,我都还以为又见到了她!”
她?难道他在说苏秦?
果然,邝罙铭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我对她一片真心,她却处处设计我……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把你千刀万剐泄愤呢?”
我疼得很,但是仍然坚持和他对视,不服输地看着他回道:“既然这么恨苏秦,却又偏偏一心记挂着,你真是犯贱!”
这话一举击中了邝罙铭的弱点,邝罙铭的眼睛猛地眯起来,眉头皱得很紧,随即,猛地一巴掌煽到我的脸上:“你还不配提她的名字!”
清脆的“啪——”的声音过后,我们两个都懵了,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邝罙铭却突然疯了一般抓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拖起来。
他的双手很用力,差点捏碎我的骨头,只听见邝罙铭近乎咆哮的声音回荡在屋子中:“你说了她的名字……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被他摇晃得受不住,肩膀和头都疼得厉害,身上的伤也痛起来,加上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干脆再也不强撑着,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再醒来,邝罙铭居然还在屋子中还没走。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所幸又闭上继续装睡。
“别装了,我听见了你的呼吸声。”
谁知道眼睛刚刚闭上,邝罙铭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听起来还算平静,看来那场暴风雨过去了,我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没等到我的回答,邝罙铭却没回头,仍盯着窗外看,淡淡冒出来一句:“会歌舞乐器吗?”
他平静了,我倒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当即点头回答:“会。”
“很好。”
邝罙铭转过头来,“三日后是七月初十,是红袖楼每年一次的选珠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得到那颗夜明珠,然后将一个人给我留住。”
我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为你做事?”
邝罙铭不答,反而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摸摸你的头,还疼不疼?”
莫名其妙!
我心里想着,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头。
不痛,那样重的伤势,居然一点都不疼了!
“你在摸摸自己的手脚,掐掐看,疼不疼?”
我一惊,连忙照做。手脚的肌肉都是软软的,可是,就算我用尽力气,掐的皮肤表面都浮起了大块的青肿,却仍然感觉不到一点疼。
、第十三章 简谱一曲独秀枝
后背瞬间僵直,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冷汗。
我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虽然尽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怎么……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邝罙铭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让我忍不住觉得战栗:“没什么,只是一种叫做冰松丸的东西。它会先让你全身丧失痛感,继而血肉紧绷僵直,最后像冰山上的那些寒冰一样,全身冰冷僵硬,然后死亡!”
“不过……”邝罙铭猛地话题一转:“这种毒药的毒发期是一个月,在这之前,只要你肯为我办好这件事,我就会把解药给你,让你离开红袖楼!”
我浑身只觉得彻骨的寒冷,随即心头一股火气渐渐冲上了头顶。
我死死盯着邝罙铭,目光尖锐得几乎想将他刺几百个窟窿。
邝罙铭静静和我对视,嘴角始终扬着胜利的微笑。
许久,我缓缓点了点头:“成交!”
邝罙铭笑了:“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天晚上晚娘会告诉你,我要留住的人是谁,在这期间,你最后想想怎么支招,安安分分地呆着,也少些苦头!”
说完这些,邝罙铭就离开了这里。
我攒紧了双拳,咬紧牙关,半晌深深呼吸,才忍住不哭出声来。
我要活!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活着!
红袖楼有别于妓院的地方,就在于它的规矩。
这里的姑娘来自京都甚至全国的各大红袖楼,就像现代人的连锁分店的总部一样。红袖楼里的女子行为随意,可走可留,倒不像风月场所,反而像是才艺的表演中心。
换言之,红袖楼根本不是什么妓院,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没有人把这里当成妓院。
经过汐谨的口,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选珠会。
而选珠会,顾名思义就是选择明珠大会,通俗一点,就是每年选择一次红袖楼的花魁!
选珠会的判断标准,是看参赛的女子得到的馈赠价值,价值最高的那位,就夺得选珠会第一名。
最重要的是,夺得第一的女子不仅能得到全部的馈赠,还会额外得到一颗夜明珠——象征着光辉和名誉的稀世之珍!
正因为如此,到了每年的选珠会,都会有一些大胆的闺中女子简装出行,参与其中。入红袖楼表演,倾倒众生,倒是不少女子的梦想。
到了这一天,京都里有名望的各路人物,都会收到来自红袖楼的请柬,邀请前往选珠会观赏姑娘们的才艺大赛。
能收到请柬的,没有一个是无才无德的庸碌之辈,因此,京都的人都以收到红袖楼的请柬为荣,到了选珠会,个个昂首挺胸欣然赴会,端的是热闹无比。
汐谨介绍完毕,关上房门出去了。留我一人独自站在窗前,细细思量将要走的路……
我仰头看着黑暗的苍穹,眼前不自觉想着那些曾经岁月中见过的容颜。
邝胤儒的微笑,段非烟的眉眼,还有那些为我牺牲掉的生命的笑颜……
拳头渐渐握紧,手心吃痛,我回过神来,关上了窗户。
天空一记闷雷,要下雨了呢……
若说才艺,我确然是有的,但是要艳惊四座,只怕还是有点难。
汐谨将楼里姑娘们的特长一一介绍给我后,我心里委实没有胜算。
红袖楼如今在京都名声十分盛,但是却不是所有人都是邝罙铭的眼线。他的眼线,不过晚娘和汐谨二人——当然,隐藏在暗处的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比较担心的,是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拿到解药!
红袖楼有三位奇女子。
第一位是个清丽脱俗的婉约女子,名唤惜芜,才艺无双,反弹琵琶的绝技据说皇家乐师都自愧不如;
第二位据说是来自大夏与西域外邦交界处的一个混血美人,唤作塔曼,美艳无双,既秉承了中原人的柔情又不失塞外的豪爽,一曲胡旋舞尤其惊天地泣鬼神;
第三位是个真正的才女,名叫严缓,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晓,兵韬武略无一不知,人称女中诸葛;
这三个姑娘中,惜芜已经连夺两次花魁,这次选珠会夺魁呼声最高;严缓却是此次选珠会的黑马,呼声也不低;塔曼则是带了异域风情,夺魁的希望也很大。
而我,拿什么争呢?
对,决心!
不惜一切夺取第一的决心!
我还没有看着邝罙铭死,也还没有见到邝胤贤,质问他为何不护着邝胤儒;我也还没有见到段非烟,问清楚当初他为什么要欺骗我!
等着我去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我必须活着,才能完成。
选珠会是定在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开宴,我还有时间。
我要来白纸,画下了我要的东西,然后交给汐谨去订做。
汐谨拿过我画下的图,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小姐,这是什么?”
“你只管找人去做就行了。”
我呷一口茶,淡淡开口。
邝罙铭今天又来了,此刻就坐在我身边,虽然疑惑,但是还是吩咐汐谨:“照办吧!”
汐谨一溜小跑着去了。
“训练得真好,很听话!”我忍不住嘲讽。
“不听话,养着做什么!”
邝罙铭冷哼,看也不看我,只专心盯着我手里正在写的曲子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呵!”我轻笑出声,不置可否,手下不停继续按照记忆写下熟悉的旋律。
不多时写完了,才抬起头来看邝罙铭:“我要四个乐师。”
“好!”
邝罙铭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开门走出去。他似乎没有走远,又或者是晚娘就在门外,我听见他唤晚娘:“按她的要求去找。”
“主上……她能行吗?”晚娘似乎有些犹豫。
“不知道,赌一把吧!就看那人是不是还留有一点血性吧!”邝罙铭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出来。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那个人了,可是到了现在,他还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所以我只能肯定一点,这个人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邝罙铭不得不放手一搏的地步!
那么,这个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第十四章 温柔乡,生死场(一)
难道,会是邝胤贤?
但似乎又不太可能,听他的说法,似乎这个人极其冷漠冷血呢!
邝胤贤可万万及不上。
猜不透,我便索性不猜,只管等着邝罙铭给我把人找来,把我要的东西做好。
第二日,邝罙铭果然找来了据说是京都最好的一位乐师,由汐谨领着带到了我跟前。
那是个风姿绰约的男子,长袖广袍,只是眉目间却带了几分薄怒和不耐烦。
我心里微微讶异了一下,有些惊讶。
不为其他,只因为眼前这人,居然是个熟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不是乐师,似乎是宣氏家族的二公子,名叫宣寒青,好像是宣淑妃的庶出哥哥。
因为是庶出,在宣家没什么地位,终日在市井间流连,倒是被封了个锦衣公子的称呼。
我作为苏秦在宫中学艺,最初挑选乐器的时候,眼前这人曾经奉旨入宫,参加乐器表演。
宣寒青不喜欢权贵,当日我挑选乐器的时候,他选择演奏了自己最不擅长的胡琴,反而将最拿手的萧和琴放在了一边。
我自然没有选中他。
我把我写下的曲子递给他,问:“这曲能弹出来吗?”
他飞快地扫一眼,嘴角带了几分讥讽:“这也算是曲子吗?”
额?看来宣淑妃的哥哥很是高傲呢!
邝罙铭给我找这么个大家族的公子哥来,难不成是邝罙铭故意刁难我?
我放下茶杯,嘴角带笑地回望他:“怎么,不是说宣公子曲艺冠绝天下,残曲也能奏出天籁之音,难不成是谣传?”
“残曲也是曲。”宣寒青再一次轻轻抖了抖手里的稿子,不紧不慢地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