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飞一般地窜出,远远看见郑飞的身形一僵,猛地扑倒在马背上。身边的将士匆匆扶住了他,那一箭应该是射中了。
赵正安的军营中,鸣金收兵的战鼓却没有打响,三击重鼓,进攻的力度变得更大。城门死死关着,城墙上的将士们都知道这是关于生死的一战,个个打起精神来。
小半个时辰后,血杀一身是血地领着士兵们上来支援,张唯等人也从其他地方返回镇守城关。许都却没有来。
张唯见着我,第一句话是:“放心,回来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心里安定了许多,连带着守城的力气也多了不少,拼着全力和赵正安周旋。
这一战一直打到了晚上。久攻不下,燕军军训动摇,加之之前被我围困在幽铭关,伤亡惨重,赵正安不得不停止攻势,整兵回营。
第二日黎明,关外号角声大作,就在我们都以为燕军又要从头来过时,忽然看见燕军拔营而起,如同潮水般地往后退去。
我心头大喜,想赵正安不得不立即占领幽铭关的原因,定是吴蒙已经得手池元郡。他在幽铭关强攻,定然是为了拖住吴蒙,让他放弃池元郡。可惜幽铭关的将士们没有让人失望,一日一夜的坚守,终究是保住了国家的屏障。
赵正安无可奈何,池元郡丢了,粮草重镇玉楼被占,池元郡和幽铭关之间的白云关就没了留守的意义。
赵正安直接选择弃掉白云关,退守三关最外围的安阳关。
后来楚国的史书,称楚燕这一战为幽铭关之战。燕军在这一战中折损人马近八万,加之在池元郡和玉楼县损失的人马,大约十万人。而楚国在这一战中,损失不足三万,堪称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
随着这一战的重大胜利,一举扭转了楚国抵抗燕军的低迷士气。而我和吴蒙,也在这一战中声名鹊起,成为三国征战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看着燕军缓缓退出视线,我常常吁出一口气。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从城墙上下来,我的腿脚阵阵发软。这一战消耗了我太多的体力,加之近两夜的困守,超过五天的忧虑,我的神经绷得太紧,早已经到了极限。
血杀扶着我一路走向城墙,我好几次差点踩空,全靠血杀托着,才没有跌倒在地。
下的城墙来,眼前的街道上血红一片,断肢四处都是,很是惨烈。尽管已经开始习惯战场,我还是止不住恶心,一手扶着血杀,一手撑着城墙大吐特吐。
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死亡!
我之前从来没想过,真正的战场会这样惨烈。它超出了我的承受之外,让我的心蒙上了负疚的尘埃:为了一个仇恨,引起更多的仇恨,真的值得吗?
血杀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将我半扶着靠在他的肩膀,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要知道,杀戮只能用杀戮来平息。你并没有做错。”
我愕然抬头看他,只见他也低头看着我,眼中沉静如水,看不出一点倦怠。
可是……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为何会带了我熟悉的色彩呢?
我呆愣愣地看着,不自觉伸出手去,颤颤抖抖地抚上了他的眼睛。心神句碎,嗓子却哽咽了。
血杀任由我抚摸他的双眼,一眼不发,只是搂在我腰间的手,力道又大了几分。
“哈哈,苏将军,黄寅不服不行啊!”
迷糊间,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是黄寅安顿好粮草,前来城墙接应我们。
我提起精神来勉力一笑:“黄将军胆识过人,苏某才是真正佩服呢!”
“你只佩服他,却不佩服我吗?我可是一人斩杀了他郑飞三员大将呢!只怕赵正安这会儿子肉痛极了!”张唯和许都从城墙上下来,真听见我夸赞黄寅,忍不住打趣。
“张将军和许将军,我也是很佩服的。”我笑了笑,艰难地转身跟他二人打招呼。
张唯哈哈道:“算了算了,我佩服你就行了。你那一通地雷,可真是炸得郑飞人仰马翻呐!还有你那连弩,刷刷发出去,就看见燕军倒了一片,真真是……真是……”想了半天,却没想出什么好词来,只急得他眼圈发红。
许都摇着头在一边好意的提醒:“大快人心!”
张唯顿悟,一拍手掌十分赞同:“对,大快人心!”
他闹了半晌,突然想起了血杀,一拳击在血杀的背上,皱眉含笑道:“还有你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出手吓死人。我刚才看到你斩杀王龙的那一刀,干净利落,那蠢蛋到死,估计都还没回过味来。”
血杀闷哼一声,淡淡道:“周某侥幸。”
黄寅和许都都哈哈大笑,我也陪着笑了两声,脚下却越发的软了,不得不使力撑住血杀。
张唯这才发现我的不对劲,见我脚步虚晃了一下,连忙一把扶住我的另一只手,惊呼:“苏兄弟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了,问我是不是受了伤。
我本想答一声无妨,张了张口,眼前却突然黑了。耳边听着血杀那淡淡的嗓音说:“无妨,脱力了,睡一觉就好。”然后身子腾空,应该是他抱起了我。
、第二十章 血战坚守计中计
这一觉睡得极好,差不多睡了两天。一睁开眼,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我爬起来穿好衣服,唤了守卫的士兵进来问话:“周将军人呢?”
那士兵道:“周将军刚来过,见将军还没醒,又出关去了。”
“出关?”我一愣,有些疑惑。
“对,吴蒙大将军今日返回幽铭关。”
我挥挥手让他下去,想了想,把我的盔甲穿上,腰间别了我的刀,也骑马飞出关外。
隔了老远,都可以听见张唯的大嗓门在跟吴蒙说笑,血杀在吴蒙的另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见到我过来,他的眉头皱了皱,催马上前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翻身下马,笑道:“寻你们来了。”
他还要说什么,吴蒙却已经看见了我。他面上含笑,忽然翻身下马,将手里的方天画戟一丢,扔到张唯的怀里,张开手臂向我迎来,到了我身前,猛地一把抱住我,笑道:“苏兄弟,你可真是我的良将啊!”
我呆了一下,恍然想,我这位大哥,抱我都快抱出瘾来了。无奈摇头,正要说话,吴蒙忽然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妹子,苦了你了。”
他放开我,面色自如地开口道:“今晚,本将军可要好好请你喝顿酒啊!”
我哈哈一笑应了。
吴蒙跟我并肩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给我说他如何攻陷玉楼县,又如何从玉楼县迂回到池元郡后方。
他打下池元郡,倒比我预计的快了两日,问起原因,吴蒙说:“郡守太过无能,手下倒是有几个能人,只可惜他们坚信赵正安在前方,我们绝对打不过来,并没有认真备战,这才惨败。”
他问起我如何围困郑飞的经过,我还没答话,张唯就接了话头:“苏将军可厉害了,他弄的那个劳什子地雷,我们埋在街道上,设了线等着,引着燕狗过来的时候,我们人少,就捡那屋檐下跑。那群蠢货人多,就往中间跑,等他们到得差不多了,一扯引线,那地雷一个接一个的爆起来,直炸得燕狗嗷嗷乱叫。”
黄寅没见到那一场阵势,我睡觉的这两日,他估计已经听了多个版本,当即诧异道:“那雷火不是用引线拉了往人群里扔的吗?”
张唯哈哈大笑,估计还在回想那日一战,许都无奈地在一边解释:“张将军带的那支是用地雷,我带的那支是用的手雷。我们引着燕军过来,就躲入了街道的房屋中,等他们过来了,从屋子里拉了手雷扔出来,也是差不多的功效。”
大家又互相争了一些地雷好还是手雷好,吴蒙得了间隙,凑到我身边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叹息:“你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看来那个仇,你真的是必报不可了。”
旁边血杀的身形一顿,面色复杂地扭头看我。
我却因为吴蒙的话,悄然敛了笑意。眼睛无意识地扫过血杀,不禁问自己:必报不可吗?如今还有意义吗?
可是走到了这里,我还有回头的路吗?
当夜,幽铭关果然举办了酒宴,为得胜归来的将领们接风洗尘。加上将士们都挨饿了几天,黄寅劫了玉楼县的粮草,正好也是个补给。是以全军上下皆大欢喜。
酒宴散后,吴蒙单独找了我去。两人坐在幽铭关高高的城墙上,屏退了左右,说一些私心里的话。
吴蒙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场,解下腰间的酒囊,打开一口一口的喝。
我连忙按住他,劝道:“别喝太多。”
他失笑道:“这不是酒。行军打仗我从不沾酒,酒瘾犯了,就喝两口水醒醒神。”顿了一顿,才说:“秦儿妹妹,我如今才是真的觉得你活过来了。”
我却不大明白了,疑惑地看他,见他神色认真,看我的眼神怜惜又专注,不禁心神一震,有些反应过来。
我之前于他相处不足一月,成为兄妹,亲密无间是有的,那时候的我,跟现在的我,分明是不一样的。如今我狠戾,跟当时温婉柔顺大有不同。可是他的眼光是何等犀利,很早就发现我那般温婉下,分明是决不妥协的决断。
所以在他心里,这样的我才是真的我,拥有这样的性子的我,才是活着的我。在将军府里,我的性情却是被掩藏着的,全然没有给他熟悉的感觉。
他又喝了几口水,忽然转了话题:“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周将军,是沉香楼的吧?”
“是先夫留给我的护卫。”我惊诧于他的敏感,却也不想瞒他,当即大方承认。
“他的武功很不错,做个参将,委屈了他。”他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我:“秦儿妹妹,如今我还是要再问你一句,你真的决定报仇了吗?”
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只能疑惑地看他。
吴蒙说:“其实你想过没有,赵正安站在他的立场,对你对段非烟所作的一切都无可厚非。他有天下有自己的子民,他做什么,总得先为他们着想。”
我僵住。这算是责难呢,还是启发?
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双荷总是很念你,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派人护送你,终此一生,吴蒙必定好好保护你。”
我心头暖暖的,眼圈有些发酸。握着他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蒙走后,我又在城墙上呆了好久,以前有些想不通的,似乎也得了一些启发。赵正安逼死段非烟,其实确然是如吴蒙所说,各有各的立场。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说法,邝胤贤千里诛杀我,邝罙铭枉杀无辜,也都是合理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这满腔的怨愤,又该找谁讨要呢?
我在城墙上呆了好久,呼呼的北风吹得我手脚僵硬,鼻尖通红,似乎连呼吸都是痛的。蓦然脸颊上一凉,伸手一接,竟然在手里里出现了一簇洁白的晶莹。
原来,又下雪了。
我痴痴地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心头也如同它们一般,空茫茫的。
忽然身上一暖,一件军用披风搭在了我的身上。我扭头看去,血杀的脸在夜色中越发苍白,衬得脸颊上的那只饕餮越发活灵活现。
、第二一章 血杀受困安阳关
他皱眉看我,淡淡道:“回去。”声音有些冷涩沙哑,通红的鼻尖分明在告诉我,他也在这风里站了许久。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瞅着天下的雪越下越大,心头的迷茫也更增了几分。我忽然扭头问他:“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对吗?”
血杀伸出一只手给我,等我就着他的手站到地面上,才说:“是与你无关。天下的杀戮,本来就该由造成杀戮的人来承担它的后果。”
两日后,吴蒙留下参将许都镇守幽铭关,黄寅镇守白云关,带着其余部将赶往池元郡。池元郡之外就是赵正安镇守的安阳关,收复了安阳关,推移到白林、永昌、识海三郡,才算是收回了楚国被燕国占有的土地城池。
赵正安退守安阳关后,闭关不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两军对峙半月有余,渐渐就有些人心浮躁。
一月初,沉香楼密探给我传递夏燕之战的最新消息:邝胤儒在五遗关大败薛令,一举收复了北面两郡三十五县。
我命令密探继续监视夏燕动向,将那边的事交由王苍搭理。
没过多久,军中密探再次给我带来最有用的消息,赵正安之所以拖延进程,是因为后续粮草接济不上。不出三日,会有人从安阳关后方押运粮草过来。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吴蒙当即决定截取赵正安的粮草。这是一个绝好的打击赵正安的时期,我自动请命,带着血杀跟我一起,率领步兵五千,取道安阳关外的福陵山,潜伏在山中,等待赵正安的粮草押运军。
整整在大雪地里等了近两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等到了燕军。
粮车从我们面前的山谷里走过,足足排了长长的一排。这些粮草要是全数运往池元郡,全郡的军民三个月不愁烟火问题。
赵正安显见得也很重视这批粮草,派去接应的大部队人马超过两万人,加上运送的军队,总人数超过三万。
血杀低声问我怎么办,我望着山谷中缓缓走过的人马,压低了声音跟他谋划。
血杀答应了,很快就吩咐下去。
燕军大半部队已经通过了山谷,时机已经成熟,我下令攻击,一时间半山腰上巨石滚滚而下,只听得山谷中的燕军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番石头轰炸下去,弓弩手又上。血杀三箭齐发,箭箭瞄准了燕军统帅,三箭之后,燕军三个红袍将领跌下马来,生死不明。
将帅身死,士兵溃散,我率领的五千将士从山腰上杀出,冲入谷中,一鼓作气击散了主力部队,俘获了敌军近三千人,粮草无数。
血杀一人擒获燕军将帅白孟、张謇,绳子反绑了一路随军返回。
这一战得手得如此容易,我心中隐隐不安。直到进了池元郡,这颗心才算真的放下。谁知前脚刚踏进池元郡的城门,吴蒙的亲信杨岚将军就告诉我,赵正安夜袭玉楼,夺回了他的粮草重镇。
这真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杨岚却大笑着说:“赵正安想以这区区三千石粮草,换回玉楼,却不知道玉楼县早已经被黄寅将军搬空了大半。这下子,只怕正在军营里急得跳脚呢!”
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如此轻松就夺了粮草。
可是转念一想,其实也不能说很轻松,冰天雪地里蛰伏了两天,加上燕军人多,虽然仗着地势先声夺人,但也是很辛苦才拿下这三千石粮食的。
赵正安夺得玉楼,却发现是座空城,我截取了他的粮草,也算是奇功一件。军中将士们新得了口粮,人人欢欣鼓舞。
吴蒙心知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走下去,再也没有跟我提起让我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