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没有告诉他,他的亲生妹妹燕儿还活着,就住在燕国皇宫里,扮演着赵正安的燕妃娘娘这件事。
我原本的想法是,燕儿如今是站在赵正安的阵营那边,告诉了吴蒙,也只会多添他的苦恼忧愁,不如就当没有这件事发生吧。可是我心里却又隐隐明白这件事的另一个解释。我心里很自私,打心里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如今这样,挺好。
军队一路向前,开赴夏国。却在将出城门没多远的时候,忽听队伍后头一阵骚乱,隐约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苏将军,请等一下,等一下!”
这声音带着急迫,紧张,伴随着阵阵马蹄声传来,犹如翻腾的水Lang里投入一块大石,虽然渺小但也有声。
我勒住马,回头去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般急迫的想见我。
只见街角一个单薄的身影骑着白色的骏马飞奔过来,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无比,她的眼神却坚毅着透着光彩,一路马蹄如飞地想我跑来。
是玉胭。
她跑到我马前来,一张俏脸被风吹得红红的,眸子越发水亮:“苏将军可否答应玉胭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苏秦能办到的,定然为公主办到。”我点点头,沉声道。
“虽然玉胭知道你已经有了心头所爱,但是玉胭不求什么,”她的脸越发红得厉害,声音却利落清越:“只求苏将军回朝之日,能允许玉胭为你跳一支舞。”
我打量着她,心中的讶异浓厚得很,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定定看着我,半晌道:“只给你一人跳,行不行?”
我却是傻了。这个朝代的**多厌恶断袖行径,她撞破我跟段非烟的那档子事时,我还是穿着男装,诚然是个美男子的形容,她竟然也没因此对我生出厌恶之心。
这个公主,当真是与众不同,堪比现代很多思想解放的人!
她面色忐忑,似乎是害怕我拒绝。我却从这一刻起,开始打心里喜欢这位公主,面上绽出一个温柔的笑,点点头:“好!”
她的眼睛猛地亮了,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欣喜若狂:“那苏将军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玉胭在皇宫等你凯旋的消息!”
玉胭说完这句话,再深深看我一眼,就催马掉头远去,留给我一个跟来时一眼匆忙的背影。
大军继续前行,想着玉胭公主的行径,我忍不住扭头对段非烟感叹:“这个玉胭公主,当真是皇室中一朵圣洁的奇葩!爱得痛快,放手也潇洒,更难得思想开化,独树一帜。真不知道未来她的夫君会是个什么模样。”
“总不能是你这个样子。”段非烟似笑非笑:“苏将军难不成是动心了?”
我气恼起来,扬起手中的马鞭向他挥去。
段非烟一把握住,轻轻一扯,将我的马鞭夺过去拿在手中把玩,一边玩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其实是有些担忧的。她这样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你的事,只怕会闹出乱子来。”
我伸手去夺我的马鞭,闻言一愣,好半晌才道:“玉胭她心地纯真,我其实很有些不忍心再骗她,等这次出征回来,我打算告诉她我的身份,你觉得如何?”
“再说吧!”段非烟叹道:“如今事情的复杂程度,都超乎常理了。只愿我们的事情还能顺利就好。”
我知道他说的是两人同去祭拜祖先的事情,当即也默然了。率军出征,自然不能恣意妄为,两个主帅自然也不能悄无声息地跑出去,看来要顺利,却是很难很难。
当夜扎营休息,段非烟挨到我的帐篷里,卷了自己的铺盖在我的帐中铺下。他美名其曰,习惯了,我却隐约猜到了他的担忧。
是夜躺下歇息时,我忍不住握着他的手告诉他:“非烟,就算没有祭拜祖先,我们也可以拜天地做夫妻的。”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回握着我的手,半晌道:“秦儿,我不想委屈了你,可是现在不得不委屈你,你虽然不介怀,我心里却难受得很。”
我拍拍他的手,他却将我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贴近了他的心脏。
“一个男人可以无用,但不能无用到让身边的女人受委屈。我以前觉得这天下没有我做不成的事,如今却觉得自己其实很没用。”过了好一会儿,我都要以为他揣着我的手睡着了,段非烟的声音又在我的头顶闷闷的传来。
我不喜欢听他这样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劝慰他不要那么看重,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已经很好。他却害怕我多说什么似地,伸手搂住我,命令我闭上眼睛。
我真的闭上了眼睛,有他在我身边,我很安心。
二十万大军的行程不算缓慢,却也不能够快到哪里去。行进了十天,也不过是从淮京到了巫驰郡。
五遗关在夏国最北边,是夏国北岭七关中的第四关,算不上险恶,但却十分重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此次邝胤儒失势,五遗关被夺,北岭七关又被破去了一关。五遗关之外,就是京南关。
、第八章 南宫夜探遇非烟
京南关是大夏的最后一道屏障,过了京南关,剩下两关就如履平地,再无阻挡之势。是以如今邝胤儒坚守京南关,苦苦支撑等待援军,也不敢疏忽大意让燕军南下一步。
去往京南关有两条道路,一条是经过京都,直接行往北方,最是便捷迅速;一条却是从封灵郡北上,然后转往西边,虽然绕一些,却也能到达。
大军放入白石郡,郡守刘辉便特意出城迎接楚军,犒赏上下,言语间透露出邝胤贤已经在京都准备好盛宴,要亲自送楚军赴边关。
我默不作声,当夜回营跟段非烟商量,决定舍弃京都这条路,从封灵郡北上,然后折向西方,到京南和邝胤儒汇合。
我还不想过早地将自己暴露在邝胤贤面前——因为我害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即忍不住想杀了他。这一点,我对自己确实没什么信心。
段非烟显见得也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两人一拍即合。等大军到了封灵郡,便挥军北上,不往京都去。探子回禀说邝胤贤知道了这个消息,气得脸色铁青,还差点失手杀了御前供奉的侍女,我和段非烟却在军营中相顾而笑。
从封灵郡行军两日后,南宫煜悄悄潜入军营来见我。
他一身黑衣摸索着进入主帐,脚尖还没放稳,段非烟的剑已经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南宫煜当机立断向后翻滚,提起一脚袭向段非烟,段非烟的身形却比他更快,长剑始终稳稳端在他的脖子上。
南宫煜进,段非烟退;南宫煜退,段非烟进。两人相斗良久,南宫煜始终逃不出段非烟的剑下,倒让我看了个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段非烟真正的施展武功,果然高深精妙,招招逼人遁形。他身姿优美,行走间翩若惊鸿,动作时宛如游龙,脸上的饕餮在烛光中忽明忽暗,衬得他气质芳华,不可仰视,让人心弛神摇。
缠斗了许久,南宫煜终于丢下手里的软鞭,往后退出一步呼呼喘气。见我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喝茶,他拍拍刚才打斗中被泥土沾染的衣角,毫不客气地在我身边坐下,抄起一个杯子自己倒了茶水,仰头喝下。
段非烟也收了剑,走到我身边来坐下,自顾自地也倒了一杯茶。
南宫煜喝了水喘了气,才指着段非烟哭笑不得的道:“你如今是越发出息了,你的武功,只怕也只有非烟才及得上。”
段非烟默不作声,只是转着手里的杯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好像内里有万千的玄机。
我难得见到南宫煜被戏耍还不自知,忍不住扑哧一笑,见他眼神望过来,连忙转过头去,抿着嘴呵呵轻笑,肩膀却忍不住颤抖。
南宫煜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他飞起一脚踢了身边一个凳几,眼光在我和段非烟身上转来转去,定在了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喝茶的段非烟身上。
他猛地弯下腰,一把揪住段非烟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道:“原来竟然是你小子,段非烟,你竟然诓我!”
段非烟闻言勾了嘴角,左手轻轻拍开南宫煜的手,抬眸子斜睨他:“我没诓你,是你自己反应慢而已。血杀那小子,能跟你过这么多招吗?”
南宫煜哼了一声,被段非烟拍开的手却没收回去,反而放到了段非烟的肩膀上。他面上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又在其中多了些惊奇。
尽管可以压低了声音,南宫煜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微微颤抖:“非烟,你竟然还活着!太好了。”
段非烟也收起那副漫不经心地形容,反手握了南宫煜的手,叹道:“是啊,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没在你之前死掉。”
我心头一颤,忍不住拍了拍他。
我只是怕了,再也不想听见他说死这个字。如果……如果他真的再死一次,这一次会疯掉的,一定会的!
段非烟抱歉地笑了笑,才对南宫煜说起发生在燕国的事情。我怕有人过来,特意出去命令两个士兵守着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南宫煜听完段非烟的遭遇,不由唏嘘且庆幸。只叹息天意难测,像段非烟这样的祸害,果然是要遗祸天下的,老天爷都不肯轻易收了。
“说我做什么。倒是你,小煜,你之前一直在江湖上飘荡,不大管沉香楼里的事情,如今倒是为了沉香楼到处奔波,还落得被追杀的下场。这些你可没跟我说为什么。”段非烟不以为意,轻轻巧巧转了话题。
南宫煜失笑道:“我哪里没管沉香楼了。你楼里的情报,吃的用的穿的玩的,那一样不是我着手安排的。你如今倒是会倒打一耙了。”
段非烟道:“那些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去做,可不是能作为理由的好借口。”
南宫煜见识了段非烟的无赖本性,简直出离了愤怒,白净的面皮憋得微红,好半晌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瞪了段非烟一眼:“问你夫人去。”
我呵呵干笑,怕这两个男人继续一言不和打起来,连忙出来解释了一下天下大义的那番言论。
段非烟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这事就算过去了。
“南宫,你这次来军营,可是有什么大事?”我安抚了段非烟,扭头对南宫煜温言询问。
南宫煜默然片刻,才说:“你出兵相助夏国,这事让我觉得有些不安。虽说楚夏是一衣带水的关系,但是如今楚夏正僵持着,忽律衮祈居然还同意出兵,而不是趁机占了夏国的河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原先不是也猜到忽律衮祈定会出兵吗?”我纳闷。
先前在淮京,他冒险前来见我,就是为了传递夏国兵败五遗关的内部消息,当时南宫煜也断言说,忽律衮祈定会出兵。如今怎么反而又不清晰了呢?
“先前我也想着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楚皇定然会顾忌到燕国坐大,因而必定出兵。可是这些天来,我仔细想了想忽律衮祈上位的手段和行事,又觉得这件事背后只怕另有玄机。从沉香楼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忽律衮祈无疑有吞并夏国的野心,并且这个野心一直存在。”
、第九章 天下大计定两分
南宫煜摇摇头,继续说:“一来先前楚国式微,实力不足,边境又不安稳,忽律衮祈自顾不及,自然没有余力顾及这些。二来如今燕楚言和,夏国燕国遭到削弱,楚国又得到沉香楼的大批物资银两资助,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这个时候不取夏国,又觉得实在蹊跷。”
我和段非烟相视一笑,段非烟微微颔首:“告诉他吧!”
“南宫,忽律衮祈不是不取夏国,而是不打算用最大的代价,来取夏国。”
我说着,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黄色的锦囊,递给南宫煜:“你看这个。”
他狐疑地从我手中接过去,打开锦囊,取出一张绢帛来,看了好半晌,才抬头笑道:“原来如此。”他将锦囊递还给我,叹道:“忽律衮祈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将来称霸雄州大陆的人,非他莫属。”
我收好锦囊,抿嘴轻笑:“他固然厉害,你也很厉害。你未在朝堂就能一眼识破内里玄机,这天下估计还没有第二个。”
说实话,我是真心佩服南宫煜。
之前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我认为大多言过其实,并不真的十分相信。如今这样一看,南宫煜的确是当得上“笑面诸葛”这个称呼。
南宫煜摇头道:“我如今觉得,忽律衮祈更胜我一筹。他隐忍近十年不显露大智慧,世人都知道他温良无害,是个懦弱的国君,却不知道他野心勃勃,这样韬光养晦,再是勾践也不过如此。”
想起忽律衮祈,我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的。
想起出征前一日,他微服私访到了将军府,喝退一切下人,他悄悄交给我和段非烟一个锦囊,并嘱咐我们,必须完成这份密旨,否则军法处置。
那一刻,我就看出了他的野心。
我想起他近十年的懦弱都是装出来的,这份深沉,邝胤贤和邝罙铭跟他比起来,又算得来什么?赵正安虽然狡诈,但是对人勉强算得上真诚,对于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加以掩饰。而忽律衮祈,却是令人完全猜不透,看不透的存在。
这样的人,太可怕,可怕得让我一知道这件事,就会从心底觉得发抖。
“忽律衮祈下了那样的命令,你们打算如何应对呢?”南宫煜静了静,又问我和段非烟。
段非烟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到军帐中的地图前,手指从楚国滑到夏国,再划过燕国,最后停在了京都。
他抬起头来看着南宫煜,嘴角绽出一个美丽的笑容:“雄州土地这些年来分分合合,始终逃不过三分天下的局面。既然是三分,必然是三姓为王。原本三国分得十分清楚,孙家有江东,曹家属北方,刘家得西蜀。你看,其实如今天下的形态,不过是三足鼎立如同东汉。可是如今又有些不同,忽律家得了江东之后,赵家得了北方,而邝家取代周氏,成为西方霸主。如果承袭了三国旧局也罢了,偏偏邝家有个端王爷,将夏国的疆土推进了楚国和燕国;而赵家在西方丢了土地,只能从南方取得。但是这个天下在上位者的眼里看来还太小,所以永远不满足,总是打来打去,争夺土地和子民。”
南宫煜一脸茫然,不知道段非烟突然说这个有什么深意。
“所以,这个天下要么东西南北各有一王,要么东西两王,南北两王,才能各有一方安宁。可是,三姓为王暂且打得不可开交,四姓为王只怕要天下大乱。如今这样想来,只有两个皇帝,才能暂时结束三国格局。可是,相比留下东西两国,非烟明显更中意南北两方。我说的对不对?”
我笑,扭头看段非烟,缓缓将他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段非烟赞许地点点头,说了句算是赞同的话:“你如今越发出息了,真是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