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美人应了个诺,当即答道:“俞宝林落水的事情原本是佟徽娥先瞧见,打发人来救的,谁知,跟着俞宝林的宫女儿一口咬定是佟徽娥推的她家娘子,跪在皇上跟前儿号啕大哭,求皇上做主……皇上一时悲戚,险些当即就给佟徽娥赐了死,可后来,那宫女又把事情往娘娘身上引,皇上才觉出蹊跷,嘱咐了臣妾等人协同您细细盘查。”
“怎么还和本宫有了干系?”宁蘅一挑眉,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当即浮现出来。
俞宝林有孕的节骨眼有趣,前脚出了大魏宫,后脚便叫人扶出了脉。俞宝林是皇后的人,宁蘅虽觉得俞宝林身为母亲,定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做赌注,但是不是还有别的算计等着自己,宁蘅就不得而知了。她起先避开这一摊事,防的就是个万一,没料想,最后还是把自己牵涉了进来。
陆美人打量了眼宁蘅的神色,这些日子陆美人跟在皇帝身边时候多,也渐渐学会如何摸清旁人的心思,瞧着宁蘅并非当真动怒,她方将事情经过细致地娓娓道来,“那宫女先是道自己娘子晋位,惹了佟徽娥不满,这还有些缘由在,毕竟佟徽娥入宫时候长,眼瞧着被人跃过去了,心里不舒坦犯糊涂,皇上还是信的。可这宫娥见皇上点了头,话锋一转,又说必是得了娘娘来撑腰,才敢这般冒险。”
宁蘅指尖轻敲着桌沿,只示意陆美人继续说下去,陆美人顿了顿,方又道:“皇上先前错会过娘娘一次,知晓娘娘人品,自然不肯信她。叫人把佟徽娥领下去看了起来,并未立时处置……但也就是这宫女多话,才让皇上有疑起了周才人。”
陆美人瞧见宁蘅眉梢微微扬起些许,便知是等着她的后话,陆美人抿唇一笑,从容解释:“涵清塘一带人烟稀少,景色虽好,等闲也没什么人过去,唯有俞宝林常去那边。凑巧的是,前些时候周才人说看上了一边的归月馆,想挪过去住,皇上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她。因而近几日,那边有几个周才人的宫人忙着拾掇屋子。事发之后,那几个宫人却偏偏都不在跟前儿,连个作证的人都没有,皇上觉得这之间兴许有隐情,却不能立刻发作了周才人,便道要与周才人去猎鹰台散心,将事情交到了咱们手里。”
宁蘅当时虽不在场,听陆美人讲得细致,方品味出环环相扣的蹊跷。
这事俞宝林是实打实的受害者,宁蘅虽没有十成的把握确定佟徽娥是无辜的,可那宫女竟连自己都扯上了,这其中料必会有问题。
宁蘅思忖一阵,又是关切问了佟徽娥的景况。陆美人莞尔一笑,宽慰着宁蘅,“姐姐莫担心,佟徽娥的罪名既没坐实,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来之前我去瞧了眼佟徽娥,她虽委屈,但知晓有姐姐主事,便淡然下来了。”
“那就好,只怕她一时觉得受辱想不开,再让人栽上个畏罪的名头,那就得不偿失了。”宁蘅话音一滞,却是将最不想问的话问了出口,“皇上呢?”
陆美人眼底倏地一亮,宁蘅一手将她提携上来,她如今固然得宠,却也不愿见宁蘅落魄。皇帝同宁蘅感情深,虽是闹别扭,在她看来,却如同夫妻拌嘴一样,并无什么,果然,过了这样久,宁蘅总归是要低头了。“明日动身走,眼下应是在玉翰堂读书,娘娘可要过去?”
宁蘅倒不是打算找岳峥伏低做小,只是对皇帝的心思信不过,终究要见他一见。宁蘅颔首,吩咐小满去准备肩舆,继而起了身,“这些日子还得靠妹妹替本宫来分忧,等本宫理出头绪,再邀妹妹与卢才人一道来商议。”
陆美人谦和笑着道了几声应当,便知趣地道了退。这厢送走陆美人,宁蘅便径直往玉翰堂去了。住在这清凉舒爽的行宫里半月有余,却还是头一回离开自己住的漪芳园,顺着蜿蜒河道,一路观着小桥流水,迤逦至了玉翰堂。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黑瓦白墙的院落中,透出隐隐的昏黄灯火。帝王驻跸之所,饶是简朴,却也宽敞雅致,宫人见是贵妃,一面往里面去通传,一面有内侍出来迎了。“贵妃娘娘万安。”
宁蘅略看了眼那位内侍,因不识得,故而只颔首致意,搭着立夏小臂从肩舆上步了下来。
那内侍在御前呆的时候不短,素日便听闻宁贵妃最是温柔可亲,又清晓皇帝同她之间种种情愫,因而毫无忌惮地往前迎去,腆着脸道:“许久不见贵妃娘娘,莫说皇上,连奴婢们都想您得紧哪!您快里面请,皇上若知道您来了,不知该多高兴。”
宁蘅只觉得这内侍花言巧语,字句里都是编造的虚言,烦腻之下,冷睇了那人一眼。内侍猝不及防受着了宁蘅的眼风,面上尴尬,心中却是惶恐。难不成这位贵妃……还在和皇上怄气?
正踟躇间,黄裕已亲自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果真是宁蘅立在外面,忙不迭笑道:“贵妃娘娘万安!您可算来了,皇上正为俞宝林的事情难过,您快去劝一劝罢。”
宁蘅瞧他们唱念做打装得热闹,可素日里岳峥却从未倦怠了对后妃的宠幸,愈发觉得帝王恩宠是没有根基的东西。她替姐姐,更替如今的自己寒心,面儿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笑,“中贵人好,还要劳烦您领路。”
黄裕连道不敢,侧身引了宁蘅向了里去。才走了几步,宁蘅却见卢才人满脸带笑的从正房中出来,两人四目相对,卢才人眼底有着掩饰不住地惊讶,“贵妃娘娘……”
卢才人忘了行礼,宁蘅也懒怠怪罪,她自顾走到了卢才人跟前,卢才人少不得悻悻地避开身子,让她先行进了室中。
宁蘅拨开帘儿,进了灯火通明的房中,她立在门槛前不急着往内里去,这样等了须臾,卢才人的声音果然清晰明了地响在她身后,“她不是病了?怎么倒还出来了?”
她身旁的宫娥闻言接口:“兴许是接了圣旨,过来问问情况……今日她不是不在吗?一头雾水,总要请教个明白。”
卢才人低低一笑,不以为然地答:“皇上想必觉得她是惺惺作态,恐怕不会信她,咱们只等着向皇后娘娘邀功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抵京,明天晚上7:00左右更新。
回北京之后事情依旧很多,最近忙着定机票、办保险,还有要拍的照片去试妆等等。
大家的评论都有看,抽了工夫会一一回复。
现在先笼统答一下。
1、关于男主:认真宫斗,感情线会水到渠成,不想提前剧透,但也不会让女主瞎了这辈子跟一个不值得的人。
2、关于更新:
这个暑假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忙,开坑前考雅思,后来接待妹妹,现在准备赴台读书的手续……很努力想和基友看齐,无奈精力有限。
老读者都知道,小宴以前可以做到两个坑同时日更,有问题一定提前请假。都是很久不断更,期末也坚持隔日更。
所以坑品值得相信,最近忙,偶尔断实在没办法……
35、轻易
卢才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宁蘅方重新挪动脚步往里去。她在门口站了这么一晌;莫说是她自己;黄裕也将卢才人的话听了一清二楚。黄裕脸色微变,适才卢才人在里头;正是在往宁蘅身上泼脏水。
黄裕暗自里摇了摇头;这卢才人实在不仔细,本就做的是阴私事;竟还敢搬到台面上来讲……卢才人也算入宫多年,隔墙有耳的教训怎么还记不住。黄裕是奴;没有议论主人的道理;他在心里替皇后感慨一句可怜;嘴上却并未说什么。
宁蘅瞄了眼不动声色的黄裕;脸上忍不住浮出嘲讽的笑意。素日皇后跟前;卢才人虽失之稳重,但到底不曾有过太大的纰漏。可私底下接触来,人人都知晓这位卢才人胸无点墨,实在不堪受用。
卢才人轻轻巧巧这样一句,宁蘅心里迸出千万思绪来,她低垂眉眼,绕过落地罩,岳峥正在里间歇着。通臂巨烛映得满室明亮,宁蘅走近了几步,躬身一礼,“恭请皇上圣安。”
岳峥一身家常的道袍,歪靠在一张罗汉床上,故意做得漫不经心,“起吧,不是一直病着,怎么出来了?”
他是当真恼宁蘅的疏远,两人多日未见,他故意不去打探宁蘅的消息,不闻不问好似全然不在意。可他心里是当真惦记宁蘅,那是他以为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啊……
“病死了岂不更让旁人如意?”宁蘅淡淡一句,却是起身近上前来。皇帝手里握着一本书,宁蘅眼神从上面溜过,半卷着的地方恰是东坡词中一句“不与梨花同梦”。面对的究竟是帝王,宁蘅固然大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她实不敢违。
宁蘅声气儿一软,不等岳峥发作,率先引开了话题,“皇上在看东坡的词?”
岳峥被她温声软语带偏了心思,一面坐正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宁蘅过来,一面答上她的话,“俞宝林的事梗在朕心上难受,看会儿闲书发散发散,你可都得了信儿?”
宁蘅并未推诿,果真敛裙在岳峥身旁坐下。岳峥撂下书,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宁蘅依旧冷若冰霜的面孔,盼着她像过去一样笑一笑。
“陆妹妹过来说了,臣妾略知一二,卢才人过来,也是同皇上说这桩事?”
黄裕听着宁蘅的话,心头跟着一跳。
岳峥点头,并未打算瞒着宁蘅,“不知被谁挑拨了,过来说了几句你的不是,朕知晓你清白,没往心里去,你也不必多想。”
宁蘅惊异于皇帝的坦白,眼神亮了一瞬,很快却又熄灭了去。这样的信任,是用她和姐姐一命一魂换来的,他若此时还怀疑自己,那便真的是十恶不赦,要叫她失望到底了。
岳峥并未漏过宁蘅眼底的变化,哪怕只是她须臾的欣悦之色,也足以让岳峥觉得两人间的隔阂少了许多。他熨帖一笑,伸手在宁蘅背上轻拍,“俞宝林的事是大事,朕容不得后宫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乱子,因而将这桩事交到你手上……不计是有人害她,还是当真是她自己失足落水,有人借题发挥,你只消查出真相即可。”
岳峥手掌温热,隔着一层轻薄布料,宁蘅能感触到他的力量与包容。她心底微有一颤,旧日的情愫倏然翻卷出来,又悄无声息地淡了下去。
她早晚会割舍掉,无知岁月里没有方向的迷恋与倚赖。
“皇上要的是……真相?”宁蘅斟酌着开口,想试探地问出岳峥的意思。
岳峥点首,趁势将未显抗拒之意的宁蘅揽入怀中,“左不过是佟徽娥与周才人两人之间了,朕知道你待佳颂好,事关人命,万万不可徇私。”
佳颂是佟徽娥的闺名,原先她在东宫当值,闺名人人都叫得,因而这会儿岳峥顺口说出来,宁蘅也未多想。
她靠在岳峥肩上,身子有着微微的僵硬,宁蘅顿了一瞬,却是试探地问:“皇上不觉得,会有旁人另作指点吗?”
“旁人?”岳峥剑眉微扬,眼底的疑惑中还有些警惕,“阿蕙,朕信任你,才让你来查这桩事,你时刻都要记着,朕想要的不仅是后宫里的安宁,还有前朝的稳定。”
宁蘅十指一蜷,双双拢成了拳。这宫里除了皇后,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对朝堂大局有影响。宁蘅心里冷笑,他既想要真相,又不愿伤及皇后,世间上鱼与熊掌,岂能兼得?
她对皇帝失望,面上温顺之色也淡了许多,“臣妾明白,皇上放心罢。”
岳峥扫量着宁蘅昭然的疏离意味,一时兴致大扫,松开手臂,转而拾起了书来,“朕明日一早往猎鹰台去,行宫这边就交给你了。朕只让周才人带了贴身一位宫女,你若想查什么,大可放手去做,不必忌惮。”
宁蘅起身应是,皇帝这是想送客,她自然不会再多留。
两人没有多余对答,只是各自沉心于各自的思绪中,两颗心,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翌日一早,御驾带着周才人往更南边的林苑去了。宁蘅既要理事,自然不能再言病,她领了行宫诸人送走皇帝,立时便召了陆美人与卢才人来议事。
卢才人不知自己已经暴露皇后踪迹,言谈间还算从容,三人聚在宁蘅的漪芳园中,不疾不徐地打着太极。
因那日事发,宁蘅并不在场,卢才人一口一个“娘娘不知……”,陆美人尊她入宫早、年纪大,也不当面反驳,只任由卢才人当着宁蘅的面,编出七八种花样栽赃佟徽娥,但求能说服宁蘅。
卢才人说得口干舌燥,一面饮了口茶,一面去观陆美人与宁蘅的神色。宁蘅沉吟不语,好似极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而陆美人却是浑不走心的样子,单看那满苑花簇,仿佛得了这差事,又不以为意。
陆美人其实是刻意做出这模样,卢才人来前,宁蘅便嘱咐过她,任卢才人说破大天也不许自己插嘴,陆美人起先觉得纳罕,待听了卢才人漏洞百出的说辞,立时明白这其中有问题。
卢才人不如陆美人心思玲珑,只以为自己行事毫无破绽,欢喜得紧。说起来这桩事本与她无关,乃是周才人递了话儿来,道是那俞宝林自己失足落水,她二人可以此做文章,诬害当下失了圣宠的宁贵妃。周才人素来聪慧,连皇后都对她多有看重,卢才人自然信了她的话。
周才人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举凡她能把罪名扣到佟徽娥的身上,周才人便有本事将罪责牵涉给宁贵妃。倘使宁贵妃获罪,她两人在皇后面前,少不得一番嘉奖,既可表忠,又可获利,岂不一举两得?
卢才人眼瞧着宁蘅就要信了她的话,那陆美人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卢才人心中好笑,人人都道这宁贵妃心机深沉,置之死地而后生,端的是好本事。可谁能想到,这位宁贵妃也信错了人,一个佟徽娥即将拉她下水,另一个被她拨拉起来的陆美人也丝毫不领她的情。
旧日里圣宠再盛又能如何?说到底,后宫里还是皇后的天下。
那厢卢才人打着自己的算盘,这厢宁蘅心里也有了主意。卢才人两面三刀,皇帝跟前还泼自己的污水,等皇帝走了,又说佟徽娥的险恶,这便是明摆着的蹊跷。她心思渐渐明了,便敷衍着打发掉卢才人,兀自与陆美人商量计谋。
卢才人甫一告退道辞,陆美人眼神里的精明神色便浓了出来,她半侧身面对着宁蘅,嘴边衔笑,“这卢才人实在蠢笨,娘娘好本事,不费吹灰之力便察觉了其中的关窍。”
宁蘅听陆美人捧她,只是一笑,“本宫还只字未提,你就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可见妹妹也不是凡夫俗子……说来也巧,还是卢才人自己撞上门,泄漏了风声给本宫。”
宁蘅将昨晚在玉翰堂前的事情说与陆美人听,陆美人忍俊不禁,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