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妤面上浮出些尴尬,“令妹暴病而亡,与本宫何干?”
宁蘅轻呵出一笑,错开逼视着沈婕妤的目光,“娘娘无辜与否,臣妾和娘娘心里都清楚得很。”
正是针尖麦芒相对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小黄门躬着身子迈过了门槛,朝两人恭敬一礼,“奴婢问沈婕妤安,宁御女安。”
“起来吧。”沈婕妤尖犀的下颔微微扬起,趾高气昂地踏上最后两阶石阶,立在了小黄门与宁蘅中间。
宁蘅将头又埋得低了些,她试图表现出尽可能的恭谨——至少是在别人看来。
“皇后娘娘用完膳了?”
“是。”小黄门半躬着身,“皇后娘娘请您和御女娘子进去。”
沈婕妤扫了眼宁蘅,一言不发地迈进了坤宁宫中。
宁蘅低着头长出了一口气,所幸是在坤宁宫前,沈婕妤再张狂,总是不敢欺到皇后头上。盛宠如姐姐,也不过是皇后凤座下的垫脚石。
“娘子。”立夏贴在宁蘅耳边轻声唤着,宁蘅感受到臂肘处微添的力道,借势而起。跪得久了,宁蘅不由得一个踉跄。
然而,那小黄门恍若未见,自始至终低眉颔首,没有半分僭越的表情。这就是皇后身边的人,严谨得如皇后本人一样。可在给姐姐下毒的事上,皇后到底是大意了。宁蘅在心里冷笑,她低估了岳峥对姐姐的感情,也高估了她自己的本事。
皇后一定料不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温顺谨慎的姐姐,而是睚眦必报、自幼乖张的宁蘅。
“臣妾宁氏参见皇后娘娘。”
这是宁蘅从冷宫里出来第一次觐见皇后,她行了最郑重的稽首礼,皇后示意身边的女官上前虚扶起宁蘅,脸上挂着恍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无辜笑容。“一别多日,宁御女消减了。”
宁蘅勉力让自己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来,“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愧不敢受。”
“皇上既已经宽谅你了,本宫自然也不会再加怪罪,必当视你若姐妹一般关怀,你就不要再提愧与不愧的事了。”皇后舒眉展目,神色温和,与那日在御花园里咄咄逼人的样子大不相同,“难得你二人都来得这样早,坐吧。”
宁蘅谢过恩,刚要抚裙落座,便见门前出现了两道倩影——是秋才人与卢才人。宁蕙重新站直了身板儿,朝这两人复行一礼。一番寒暄后,皇后自然也为她们二人赐了座。
直到这时,宁蘅才发觉有些不对……怎么还不见佟良使的身影?
难不成她因为当日替姐姐求情而获了罪?
思及此,宁蘅不由仔细回想了下,她适才在寿昌宫似乎就没有见到过佟良使,两人比邻而居,她却连半分佟良使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宁蘅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有人欺她一分,她会照例还回一分,但若有人待她好一分,她则会报答三分。佟良使当日待姐姐的情分她是知道的,人情债,最难还,宁蘅并不打算让佟良使去受姐姐曾经受过的罪。
思及此,宁蘅斟酌着打断了皇后正和卢才人的对话,她勉力奉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佟良使?”
卢才人扫了眼宁蘅,混不在意地敷衍道:“佟良使来与不来,只消让皇后娘娘知晓就是了,与宁御女何干?”
宁蘅抿了抿唇,卢才人一向附庸于皇后,眼下有皇后庇护在前,宁蘅可不打算和她顶着来。放平心气,宁蘅垂首认错:“是臣妾多嘴了,还请皇后娘娘和才人娘子宽谅。”
沈婕妤见宁蘅依旧是过去那般弱不禁风、没脾气的样子,不由轻笑一声,“卢才人瞒着宁御女做什么?让她知道佟良使的去处又何妨?”
皇后大抵也猜到了沈婕妤的想法,难得顺着她的话往下道:“沈婕妤说得是,宁御女甫从冷宫出来,近些时日的事有所不知也是情理之中的,本宫早该告诉你一声。”
宁蘅触及到皇后投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屈指攥住了自己的袖儿沿。
“皇上近几日都在召幸佟良使,这会子,想来佟良使正在乾清宫呢。”皇后微微含笑,“佟良使服侍皇上尽心,本宫还打算与皇上商量着晋她为徽娥位,就是不知各位妹妹们可有异议。”
皇后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都飘到了宁蘅的身上。佟良使眼下有一颗与宁蕙一模一样的滴泪痣,乍一看与宁蕙颇有几分神似。众人原先不知,待到岳峥册封宁蕙为贵妃时,大家才终于明白岳峥当年为何会宠幸这个其貌不扬的宫婢。
虽然皇帝对佟良使的垂青多半还是因为她与宁蕙模样相仿,但大抵没有人愿意有人装成自己的样子来与自己争宠,看着宁蘅脸色微变,皇后和沈婕妤心中都是一喜。
孰料,宁蘅很快重新浮出笑脸,“这倒是良使娘子的福分,臣妾该要好好恭喜她才是。”
沈婕妤闻言一愣,皇后却还算镇定,“大家没有异议就好,本宫会择日向皇上谏奏的,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各位妹妹先回吧。”
※※※
果然,皇后并非与众人玩笑,翌日一早,皇上便下旨晋封佟良使为佟徽娥。谁都没有想到,名不见经传的佟佳颂会成为新帝登基以来第一个得到晋升的人。
好在她出身低卑,又是借着宁蕙的光才得以上位,因而并没有多少人把她视作威胁。
皇后有意让宁蘅心里不舒服,特地将佟徽娥安排到了宁蕙旧日所住的永宁宫起居,圣旨颁下的当日,便有一批小黄门来帮着佟徽娥迁宫。
宁蘅隔着窗悄悄地望着对面的动静,她至今也没有见到佟徽娥,小满替她打听了回来,都说佟徽娥才人一直在乾清宫伴驾,帝宠之盛,可窥一斑。
纵使人前宁蘅逼着自己谈笑风生,皇后的奚落,沈婕妤的刁难,都让她不能轻易放松警惕,但宁蘅心里还是有着隐隐的别扭。
她永远都忘不了岳峥看着姐姐的眼神,那样挺拔坚毅的他,却用最包容宠溺的目光将姐姐印入眼阔。她那个时候有多羡慕姐姐啊……
岳峥是她一辈子想要,却得不到的良人。
可是姐姐,你看到了吗,没有你,他却照样可以宠幸别的女人。
任何一个人都能取代你,卑微如佟徽娥,骄横如沈婕妤……
姐姐,你恨吗?
“娘子。”小满温软的声音从宁蘅身后响起,宁蘅松开扣着窗棂的十指,从容回过了身。
“怎么了?”
“佟徽娥要见您。”
“我去迎她。”宁蘅没有半分的犹豫,如今她位卑于佟徽娥,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在佟徽娥面前拿乔。
步出灵毓轩,宁蘅向穿戴打扮已经截然不同的佟徽娥福身一礼,“佟徽娥安好。”
佟徽娥非但避开身子没有受下,反而直挺挺地跪到了宁蘅面前,“娘娘,臣妾有罪……”
宁蘅被她这一跪吓得不轻,左右宫人都将目光落到了两人身上。宁蘅硬着头皮扶起了佟徽娥,“徽娥娘子这是做什么……臣妾已经不是贵妃了,万万不敢受徽娥娘子的礼。”
佟徽娥眼角有着隐隐的泪意,“是臣妾无能,娘娘多次免臣妾于尴尬中,臣妾却不能救娘娘于囹圄……”
宁蘅纤眉微蹙,注意到她们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宁蘅可不想为皇后和沈婕妤再添一重口实,她忙拉着佟徽娥往房中去。“请娘子到里面来说话。”
灵毓轩虽小,布置得却还算精致。宁蘅挽着佟徽娥坐到了外间大窗下的嵌大理石罗汉床上,低声朝小满吩咐着:“去给佟徽娥倒茶来。”
小满称是而去,宁蘅这方偏回首,耐着心道:“当日的事又不是徽娥娘子的错,娘子何必自责?”
佟徽娥摇了摇头,紧紧地攥着宁蘅的手,“冷宫的日子一定不好受,娘娘都瘦了这么多……臣妾如何能不自责?若不是臣妾人微言轻,皇上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那日就不会让沈婕妤占了上风。”
“你相信我?”
当日,皇后的膳食中查出了野葛,正逢前一阵姐姐请平安脉时,太医说姐姐神思不属,肝火微盛,开的药方里便有野葛一味。
姐姐一向单用小厨房,是以药也是领回永宁宫煎的。
这恰恰落了沈婕妤的话柄,皇后甫一流产,沈婕妤便让皇帝来搜了姐姐的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妍子、纤纤仙、阿笙笙、阿箫箫的霸王票》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