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清冷空气混合着室内温醇的木头香气,给人一种极舒适的感觉。
但是汪浩哲不满足于此,他看向小乔,目光热切:“扶哥哥一把,我想到外面去……”
天气晴和,阳光灿烂,这样美好的清晨时光,小乔也不想汪浩哲错过,很想让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但她明白汪浩哲还不能过份使力,早间由大牛和三豹架着从前院走到后院,已经超出今天的运动量,他满头满脸的汗告诉大家,他忍痛到了极限,是以进内室时小乔不让他再走,大牛和三豹小心抬着他进来的。
“哥,还是别走了吧,腿骨就算长好了,也很脆弱,你现在不能太用劲”
小乔心里难过,总觉得汪浩哲现在的伤痛是因她而起,初次相见时的刀伤骨折不关她的事,当时在梁家,只想摆脱那地方,赶紧南下寻找黄文正,她确实没有很好地为他打算过,由着梁大爷用土法替他粗略处理一下伤口,带上些草药便坐船远行,延误了医治,结果大街上遇到周五那群恶霸,汪浩哲旧伤未愈又被痛打重创,如果不是王掌柜发善心,刚好遇上隐居的杏林高手,为他重新接骨治疗,否则的话汪浩哲这辈子等于是被她给害了。
“哥哥,替你接骨治伤的冯老是位有名的大夫,他说你情况特殊,旧伤连着新伤,而且还伤得特别重,虽然开了千金方,新骨生长不会太慢,但为保证能恢复到从前,还须遵医嘱静心将养,不宜操之过急。前阵子大牛哥家条件不甚好,我们只有好药,却没有滋补的东西吃,天气又冷,不利于恢复,现在好了,咱们听大夫的,耐着性子调养,好不好?过年前让大牛哥去问了冯老的徒弟曾大夫,也说要躺够一百天的”
小乔劝着汪浩哲,汪浩哲狐疑道:“还没够一百天吗?我怎么觉得好像过了好几年?小乔,冯老的医术我信,自己身上变化我能察觉得到,你说的医馆大夫真是他徒弟?他到底懂不懂啊?伤筋断骨,不能总躺着,医治过后也要活动的”
“哥哥,不是说了你的伤不同于人吗?等天气再暖和些再活动不迟。”
“嗯,哥哥知道怎么做的,不会有事,放心”
汪浩哲眼睛只管望向窗外,神态放松,和小乔说及医治伤病时的感受:“对了,我记起在医馆里迷迷糊糊中一阵钻心的痛,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根骨头……后来大牛跟我说是断骨重接,他说你不在旁边,你不懂”
小乔顿觉冒汗,心想有的事说开了或许会更好些,至少自己心里没有了负重,便低下头:“我一直在外边,听见你痛得大喊……是我对不起哥哥,因为你第一次受伤时我、我不太懂,那时若及时就近医治,你就不会有现在这种痛苦,我却听了梁大爷的话,带你千里迢迢坐船来此地求治,结果延误至骨头长歪了。冯老替你诊治时跟我说如果狠得下心,受得苦,就把那节骨头打断,重新接正,不然一辈子就废了,是我求他做的……所以,你现在这样子,一半是周五他们打的,一半却是我的错”
汪浩哲收回目光,凝视着小乔,然后伸出秀长苍白的手指抚摸她斑驳的小脸:“你有什么错?你才七岁,再聪明,也不可能样样事都懂你带着哥哥逃命,哥哥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一切全凭你去打理思虑。是哥哥无能,没保护好自己,也照顾不到你,险些让人把你抢走,眼睁睁看你脸烧成这样却没有半点办法……小乔,哥哥要赶快好起来,不能让你这么辛苦我脑子里明明有很多东西,却是乱得很,每天总关在屋子里躺着无法弄通,说不定到外边开阔地去,一边练练筋骨,或许能有所收获”
“就是说哥哥非要开始活动了?”
“嗯我早就想出门走动,你也知道在前院是不可能的”
“那好吧,我定个时间表,不能太贪心,一天不能活动太久,慢慢来,咱们先不出屋子可好?”
小乔眼珠转动,四下里扫看,要是有个轮椅多好啊:“大牛哥他们此时在干活不得闲,不然还用老办法,我拿条棉被把你拖出去?在厅里那个大窗子下边也可以晒到太阳”
汪浩哲在她头上轻敲一下:“想都别想你把哥哥当什么了?也就是不省人事才由你那般折腾,还好荒郊野外没人看见”
小乔摸摸头裂嘴一笑,看见缺牙棒,汪浩哲也忍不住露齿而笑,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发自内心的欢笑,第一次在灯下,小乔已觉得那笑容明朗灿烂,此刻衬着晨辉,他神采飞扬,瘦削俊美的脸上散发炫目光华,笑意自唇角溢出,阳光般温暖璀璨的笑容瞬间舒展,宛如昙花盛放,小乔不由看呆了。一直很理解大妞二妞时不时在汪浩哲面前脑子短路的苦衷,这家伙天生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也就罢了,那双清冷的星眸还会说话,常常一个眼神过去就让人动作慢半拍,小乔跟他结成难兄难弟,厮混这许久,似乎对他免疫了,以前见他最高兴的表现仅仅是微笑,还以为他不爱笑,又觉得他笑不笑都无所谓,反正那种冷郁清贵的气度已足够迷人,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不笑是因为杀伤力太大了,世间没有几个女人能抵御得住这种笑颜……
小乔被催眠一般,让汪浩哲揪起来:“放心哥哥捱得住,就走几步,哥哥实在太想看看外面的清明世界”
小乔没办法,就近拖了把四方凳过来让他支撑着站起身,然后挨近来让他扶着肩膀,嘴里提醒着:“慢点,左脚小心莫拌着棉被……哥,潘二伯家的金山说他有空闲,我便画了张图让他拿去替你和二虎各做一根木拐。”
汪浩哲咬牙吸着冷气:“好做吧我要开始练步,我要……走路”
小乔稚嫩的肩膀起不到太大作用,汪浩哲一手握住她的肩,另一手抓扶门框、板壁,强忍痛楚,靠着坚强的毅力,硬是走出门,终于支撑不住,兄弟俩双双歪靠着板壁跌倒在干净平整的廊沿木台上。
汪浩哲脸上挂着颗颗汗珠,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他却浑然不觉,手扶围栏,一脸愉悦地展望眼前这个并不算大却绝对不能说小的新院子:十字青砖路,连接前院、小木楼、右侧院门,院内还没来得及种上太多植物,有点空,满眼都是崭新的大竹剖片围编起来的紧密篱笆,木楼左边平台木亭子旁刚移植的几丛竹子和两棵桂树还没复活过来,有点蔫蔫的,右边那株原地生长的榕树却很精神,经过秋霜冬雪,树冠依然青翠碧绿,树下两间泥墙草房却让汪浩哲皱眉:“那就是大牛说的厨房?做得也太粗糙了”
小乔哧地笑了:“你还想要怎样精致?将就吧,木楼里不能生火,茶水药汤可以小心冀冀用炭火炉子煮,我们得在那里烧大锅水洗澡”
汪浩哲像刚想起来似的,舒展眉头道:“小乔,我们兄弟以后自己煮饭吧”
小乔小心地把汪浩哲双腿放平,很快跑进屋拿出帕巾替他拭去汗珠,撅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自是不肯到前院去与一大家子人共桌吃饭,只会拖了我在后院开伙,你什么都不会做,到时只有我一人辛苦”
汪浩哲又露出他那蛊惑人的笑容,抬手将小乔的头发揉得更乱些:“好啦,哥哥会帮你的”
小乔指点着院子:“这院子原本是划归二虎哥的,现在我们先住着。他们说这里泥土肥厚,可以种些东西。春天快到了,我得想一想,在院子里种点什么好呢?嗯,东边有几棵梨树,还有一排芭蕉树,算是有果子吃了,那就在篱笆边撒上丝瓜、南瓜、黄瓜种子,让藤儿四处乱攀去,院门处种几行向日葵。不是有句诗说‘夜雨剪春韭,新炊闻黄粱’么?可见春韭应该很好吃,我们在那边翻土种点春韭、青菜、茄子、辣椒,这边搭个葫芦架,哥哥你爱吃葡萄吗?也搭个葡萄架?再养几只小鸡,每天在架下觅食……哇,真好玩”
“怎么只种瓜,种点花不好吗?”
“瓜藤会开花的啦,你见过南瓜花吗?好大一朵,很漂亮”
汪浩哲奇怪地看着小乔:“农家院子如此经营倒是极好,我都没想到,你怎么懂这许多?”
小乔笑:“前院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啊,篱笆上还有旧年留下的枯干瓜藤,我问过大妞姐,她说往年院子里的瓜菜都是她和二妞姐一起栽种,开春她们会来教我种”
汪浩哲略有些感慨,摇头道:“小乔,难道是因为落难所致?你这么小,却已学得八面玲珑,轻易就能与人称兄道弟,成为朋友,取得别人的帮助,这点,我竟不如你”
小乔眨了眨眼道:“哥,说不定我们不是亲兄弟?你比较尊贵,不与一般人交往,我却是遇见什么人都能说上几句话,或许,我只是你家一个庶出的……”
“你胡说什么”
汪浩哲变了脸,声音徒然提高,把小乔吓一跳,张大眼楞楞地看着他:“我……开玩笑的”
汪浩哲脸色本就苍白,此时变为青白,看到小乔害怕的神情,目光由冷洌转为怜惜,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叹口气低声道:“那样的话以后再不许出口,玩笑也不可以懂吗?不是亲兄弟,谁肯不离不弃一同亡命异乡?我们家定是遭了什么变故,我们兄弟都伤在头部,一时半会记不起前事,但我能断定:我们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骨肉至亲心灵相通,你是我亲弟弟,这个假不了”
小乔伏在他怀里,没来由地想起黄文正来,黄文正背着她在河岸上跑,陪她坐在船舱里,摸着她的头问:“小娇,你饿不饿?”
然后他跑出舱外去坐,没拿什么给她吃,最后竟然把她丢下了……
那个家伙才是亲哥哥他到底是粗心还是故意的啊?
小乔无数次地想过黄文正扔下她的原因,她这个妹妹不可爱吗?是个累赘吗?既然带出来了,就没有扔掉的理由啊,他肯定是粗心可是没理由粗心到忘记妹妹,他还有个小跟班呢,就算忘了也不转回来找,难道,他们遇到强盗,被害了?也不对啊,船上还有她这么弱的女孩,都没害去……小乔想不通,这问题就扔进脑子一个角落,不常去想黄文正了,但她还是保留了一个习惯,去到某个地方,遇见个人说着话,就会有意无意地问上一句:“你们这地方有没有姓韦的人家啊?”
韦姓姓氏特别,应该极少数,只要在这吴州地带问到了,说不定就是嫡母韦夫人的家族所在地,只要找到黄文正和他外公,自己也能有个身份,不算是无根浮萍了。到时可以帮助汪浩哲找他的身世,他说得没错,他肯定是个家世清贵的,从京城到江南,缉捕令都追了过来,他家,是出大事了“小乔?”
小乔舒舒服服趴在汪浩哲怀里神游天外,汪浩哲却支持不住了,虽然背靠板壁,总保持一个姿势很容易会累,腿也痛起来:“今儿是起得早了些,可别睡着”
小乔赶紧爬起来,替他揉揉双腿:“对不起哥哥,我以后不乱讲话了”
汪浩哲移动一下身子,微笑道:“不用担心,你问我的许多事物我都能慢慢记起,总有一天,我们的身世会想出来的”
“这个我相信,该来的,总会来”
小乔看看日头渐高,问道:“要回屋了吗?”
“再坐会,这阳光真够暖和”
汪浩哲被关在屋子里将近三个月,憋闷坏了,乍一得见广阔天日,晒着和熙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空气,哪里肯这么快回屋,指着院内景物对小乔说:“我们在这院子里住,给它起个名吧”
小乔笑道:“不是叫后院么?”
“那就叫厚院情义深厚的厚记住,我们永远是最好的亲兄弟”
第六十五章留住
小乔兄弟搬到后院住,再不用受前院的嘈闹之苦,汪浩哲心情大好,精神愉悦,短短两天里,伤病竟似好了大半。
而前院少了小乔,却是失去许多乐趣,首先四蛟就闷闷不乐,想进后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前后院之间那道木门上锁,除了小乔,潘二娘、大牛各拿一把钥匙,小乔不出来,外边的潘家母子俩轻易不打开院门,只在早晚关紧前院大门时才开那道门,大妞二妞进去拿他们换洗的衣裳出来洗,拾掇小楼,擦拭地板,这时候四蛟、三妞他们才可以跑进跑出地玩一会。
小乔对大妞说这些活自己也可以做的,大妞嗤道:“你?别把地板越擦越脏洗衣裳你更加不行,看看大牛哥,比你大个吧?他还不会洗衣裳呢,空有一身蛮力,扭条帕巾都不及我弄得干水。听姐姐的,一边歇着去,只要我还在家里,你们这院的活儿我做,衣裳我们洗,我不在家了,有二妞,二妞也走了,还有三妞和妞妞呢”
小乔苦笑:敢情一屋子姑娘都成洗衣机了?还好自己藏着女儿身份,不然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个洗衣机汪浩哲等她们走后,把小乔叫进屋里,说道:“交给她们去吧,你还小,这些事你做不来”
各人疼惜各人的兄弟,大妞见汪浩哲住进后院气色大好,晚上见小乔出前院遛达,就忍不住抓了她来问:“后院定是个福地,阿浩哥这才住了两天,脸上就泛起红光,能不能让二虎也进后院去住住?”
小乔当即道:“怎么不能?那院子本来就是二虎哥的”
大妞忙跑去找潘二娘,潘二娘瞪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小乔若是没跟陈家少爷订那陪读的契约,二虎倒可以跟着进去住,如今那木楼虽说阿浩和小乔住着,却是专门用来给陈少爷读书的,读书的人嫌吵,二虎进去住,到时这个那个也跟着进去,惹恼了陈少爷,把二十几亩田地退租,看你爹不把你们骂死咱们二虎不比阿浩,娘是看出来了,阿浩和小乔哥俩原先吃穿住都是极好的,他受不了清苦和吵闹,心情烦闷,这才总是好不了,如今去到后院,木楼干净清爽,周遭安静,他高兴了,就能好得快。明天把二虎搬过这边单住,你们姐妹只要细心照料着,别让他心烦,他也能好得很快”
大牛坚决反对二虎搬进后院:“那木楼是小乔哥俩自己出银子造的,谁都别想进去住”
二虎听说这些,嗡声嗡气道:“我才不去我答应过娘,在前院陪她住到……”
他忽然不说了,三豹顺口接过去:“住到什么?”
“听不见算了,好话不重复”
“你就没说出来,我听什么听?”
四蛟在旁道:“三哥你真笨,住到娶媳妇呗像大哥那样,娶了大嫂,就到自己的新院子去住。呀你们都娶媳妇走了,不要留我一个人陪爹娘住在前院吧?”
三豹逗他:“还有你媳妇啊,阿浩哥和小乔占了二虎哥的院子,二虎就住你的院子,这前院以后就是你的了”
四蛟在床上翻滚踢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