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难道我们这些人就不用吃饭了?大伙儿不服闹将起来,这才允我们载客,却还要每船上交些个铜子……”
“不交不行么?”
“唉你小孩儿不懂,不交过得今晚,可过不去明天靠着县太爷支撑,这条河上下码头被他们周家吃了多年,他手下的混混泼皮跟着揩油,眼睛贼似的精亮,谁能逃得脱?我们是有苦无处说啊”
“那船上好像没什么人,刚才上去挂灯的都离开了。”
一直不作声的汪浩哲冷不丁说了句话,船家笑着说:“周五爷大年前刚娶得一家富户的女儿,赚得人家不少嫁妆,新奶奶爱看花灯,今夜特意带到河里来赏玩,新婚燕尔嘛,身边人是越少越好啊”
汪浩哲从腰上解下装银子的荷包,沉沉地投掷过去,船家接住,惊鄂地听他从容说道:“我认识周五,这就上大船去打个招呼,你把小船撑到遮光那面,带着我兄弟只需等一会儿,半盏茶不到我就回来”
船家掂了掂银子,光影下微眯起双眼,四下里打量一番,冷声道:“说准了,只等半盏茶功夫,过了时辰就走”
“一言为定”
小乔抓住汪浩哲的手:“我也去”
汪浩哲说:“本该带你一起去,让他知道不是什么小孩儿都可以欺负的不过时间紧迫,他应该还认得我,看见我也如同看见你一样了”
“那哥哥你要小心快快回来”
“放心等着哥哥”
说话间小船已超过大游船很远,在几艘乌蓬船的遮挡下,很快调转船头,沿着满是灌竹丛林的对岸往回撑,再接近大游船,汪浩哲动手脱去身上厚厚的深色棉外套,露出里边素白锦袍,垂垂而下的灌竹丛遮去月华,白色影子一闪,人就不见了。
大游船上,雕花缀锦的船房里春意浓浓,周五正拥着新妇倚在花窗边一边赏景,一边嘻戏作乐,忽然眼前粉红纱幔飘过,窗帘自动垂下,周五喝骂一声,回转头来,顿时目瞪口呆,他看到的不是侍奉左右的小丫头,而是一位玉树临风、丰神俊颜的美男子“你、你是何人?”
“不记得本公子了?去年秋天,你当街抢一名小孩做家僮,还欲打死他生病的哥哥,我就是那位哥哥,你看我可像残废?给你一眨眼的功夫,选一样:做不能动弹哑口的残废,还是死?”
“不不公子饶了我夫郎”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周五的新婚妻子,扑通跪下求饶。
“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有点眼熟,你是那小孩的哥哥,你还是……钦犯”
周五忽然强横起来,指骂女人:“你怕什么?都有我这花桥县的天下还是我周家的天下你当后边跟着的那些船是吃素的?这可是钦犯啊咱们发财的机会到了,只要我喊一声……”
汪浩哲唇角微微一牵,极美的笑容透出冰冷的杀意:“受死吧”
话音刚落,空气中只听得漱漱两声响,两道寒光飞出,周五和女人同时委顿于地,软软滚在地上断了气息。
汪浩哲一怔,眼角余光迅速一扫,房内红幔翻飞,地下两个丫头歪倒在一起昏迷不醒,未见什么异常啊,不会是鬼,定是那些人又跟着他了。
当下也不理会,走开撩开侧边窗幔翻身跃下,像一片树叶般落在小船上,船家正蓄劲待发,用力一撑,小船便离开大游船很远。
顺顺当当往码头摇去,后边的大游船上忽然发出一阵吵闹声,青皮缎子雪帽的声音尤为突兀:“快快报官封锁码头、河面,任何船只不准走动我们五爷和五奶奶被人害了”
热闹的河面上静了一静,等游客们回过神,听说要封锁码头,立即纷乱起来,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带了家眷出来游玩的,谁想整夜被无辜困在野外河面上啊?一时间大小船只横冲直撞,唯想着在衙门捕快到来之前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船家有点着慌,汪浩哲道:“别慌,不关你事,靠上码头,我们离开就是”
但是想离开却不容易,码头上,大批官兵黑压压地涌下来,除了岸边停靠的几艘官船,还临时征募了十来艘民船,河里、岸上都是官兵,看起来想是插翅难飞了。
周五变成死鬼,他哥哥却原来也在这条河段别一艘船上,匆匆赶到,抬脚就踩踢几个跟在后头的人,戴着青皮缎子雪帽的年轻男人被打得最惨。
“平日里老五供你们吃好的喝好的,银子尽情撒给你们花,这时候你们躲哪里去啦?为什么不在身边跟着?啊?养你们这些狗有什么用?”
青皮缎子雪帽哭丧着脸:“大爷,不是小的们不想跟,是五爷嫌我们在船上碍事,他要和五奶奶好好儿赏景……”
“命都没了,赏个屁这些官兵不是县太爷带来的,一会儿县太爷会带衙役和捕快过来,你这回看紧了,领着他们下狠劲找,不捉到害老五的人,你也别活了”
一艘离开码头正欲往北去的大型商船上,船舱里一位身穿宝蓝色绣小团花锦袍的年轻公子正临窗负手而立,面朝月华如纱的郊野,紧绷着一张俊美的脸庞,眼神冷冽,语气却温雅淡定:“这么说来,四弟杀周五,无意中生出乱子,倒是帮我们缓了一缓……”
身穿玄色长袍的中年人站立一旁,恭谨地回答:“是的,收到传报,近身侍卫张兆亮在河中小船上发现了四公子,四公子欲杀周五,想必是……”
芝兰玉树般的年轻公子面容五官酷似汪浩哲,只是不及他高,年龄稍大几岁,他叹息着不无担忧地说道:“四弟,可怜他流落民间这么久,无从查找,他定是吃尽了苦头,我知道他的脾气,宁死不受辱,更不能忍受自己亲近的人受屈辱……那周五定是碰了他的逆鳞,否则这样的小人他看都不会看,何用自己动手杀他?不过也好,如此一来,官兵先被他吸引过去,着令所有船只加速前行,十船粮帛,我们只要保住一半运到北边,就算大功劳了”
玄色衣袍中年人道:“大公子放心,前天、昨天和今天船只在行进中都无异样,最前面一批此时应该已经到布阳城”
“很好这一次大家齐心协力,事情办得比上次顺利多了,更可喜的是遇见了四弟”
大公子踱步走到锦绣缎面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北方紧缺的粮帛,我便亲自跑去抓回四弟——他到底怎么啦?我当日是亲眼见他身上中了数刀,可他现在既然好好的,说明养好伤了啊,为什么屡次躲开张兆亮他们?我这些近身侍卫他哪个不认识?如今竟当没见过似的先生对此如何看?”
玄色衣袍中年人说:“小可略懂医术,照四公子的情形看来,他像是失心了”
大公子险些被茶呛倒:“先生不要吓我,失心可严重着呢,那、那不是疯子吗?”
“不,失心有几种,一种是会疯,一种只是暂时失去往日记性,若要他想起从前,得慢慢调养,辅以药品针炙,熟悉的人或事陪伴左右,他便能很快回来”
大公子放下茶杯,愀然道:“不知张兆亮他们办得怎样,无论如何要把他带回来才好”
第九十三章分离
而此时的大码头河段,早已乱得像一锅粥,官船开到河中央便动弹不得,被大小船只围了个水泄不通,官兵们斥责怒骂,也阻止不了船只发疯般往岸边靠拢,疏通无力,大小船只挤挤挨挨、横七竖八,一个个成了插翅难飞的水鸟,只能浮在水面上,想往上游或下游都难。
这乱局当然是人为的,张兆亮现身,将汪浩哲和小乔引上另一条平稳的二层大商船,汪浩哲心知刚才周五是张兆亮所杀,也懒得跟他讨较,张兆亮在他说出“受死”二字方出手,显见是把他当主子,杀人何用牛刀?主子下令,由手下来办事就行了。
不断有人来跟张兆亮报讯,都是一碰头就离去,轻捷快速,个个身手不凡。
汪浩哲怕小乔受惊吓,把她牵进舱房里坐着,交待她不要走出来,然后他出去,张兆亮和另一个人立即跟着他进了旁边的船舱,汪浩哲冷着脸说道:“报上名来”
“张兆亮大公子近身侍卫”
“彭武大公子近身侍卫”
汪浩哲扫了他们一眼:“我是你家四公子?”
张兆亮呆了呆,旋即答道:“是属下们受命于大公子,誓死护卫四公子,并请四公子随我等回北边”
汪浩哲问:“大公子如今在哪里?”
张兆亮靠近他耳边:“四公子咱们北边紧缺银粮,将士们寒衣不继,大公子两次冒险下江南,先后募得三批钱粮布帛,神不知鬼不觉运往北边,上次因为发现四公子,大公子不想让人察觉四公子在江南,故而命属下们斩杀胡德才,闹出大动静,此次船运只怕会遇到险情……官府倒也防备极严密,探子厉害,如今这大批官兵下来,若不是为周五而来,便是咱们的事泄露,河上运送粮帛的商船被拦倒无妨,只担心大公子遭拦截……所以,请四公子速速随属下离开,咱们好赶去与大公子会合”
汪浩哲一惊:“你说大公子还在这条河上?”
张兆亮点头:“大公子一为等着见四公子,二为力图说服一位在家守孝的将官投靠咱们北边,迟迟不肯离岸,刚才还是先生力劝才行船,刚走了一会,官兵就来了”
“今夜刮的北风,船逆水而行……”
汪浩哲略一思忖:“我不急着走,鼓动周五的人闹起来吧,我的画像在这县城里贴了近一年,这才刚撤下不久,也该出来让他们看看真人了把码头河面搅乱,最好困住那些官船,让他们发不了力,下来这么多人,定是得了探报,加上胡德才之死……前边恐有官兵设卡拦截,咱们拖住这后边的,争得一时是一时,那些粮帛船应先拐入不同河道,先隐藏起来,没有内应强行北上只怕会有损失”
张兆亮作揖道:“四公子英明前面有方先生作了诸多打理,只要后边不追得太快,天亮之后,粮帛便能另行分拆运走,江南地段,咱们有些内应”
“好那这么办……”
游船拼命靠岸是明智的,因为河面上数艘船只忽然燃起熊熊大火,燃起大火的船还上下到处游移,看那势头恨不得把所有河面上的船都点燃了才罢休,有人落水,还是女人,众人赶紧打捞;有船只为争先行硬塞住仅有的空隙,结果堵在一起,大家都走不了;大商船上忽然响起兵器声叮当声,有人在打斗,大喊大叫:“快来人哪,捉拿朝庭钦犯,赏银万两……”
官兵立刻催促官船围上去,衙役捕快们放开周五案,也赶紧跑去凑热闹,河里乱了套,岸上也大乱起来,到处有拼命奔跳貌似逃窜的人,各种各样的信息四下发散,有的说看见许多船上的人都跑上岸去了,往北去了有的说看错啦,明明是往南边去了于是分了一部分官兵上岸追出去查看。
汪浩哲穿上深色棉衣和露出两只眼睛的雪帽,故意乘船不紧不慢地经过戴青皮缎子雪帽的狗奴才面前,轻蔑地说了一句:“哼,抢我弟弟的宫灯,骂我们乡下佬,这就是下场”
说完昂首背手挺立船头,傲然离去,青皮缎子雪帽一个楞怔,忽想起周大说过:抓不到凶手,你就去死眼前就是个乡下佬啊,送上门来的短命鬼,不管是不是他干的,抓他顶杠准没错,理由嘛,就是那些宫灯对,宫灯惹的祸事青皮缎子雪帽精神大振,追上几步指着汪浩哲的背影大喊:“快捉住他他是害五爷的凶手”
汪浩哲哪会让捕役们轻易捉住?三纵两跳人不见了,回到大船上脱下衣裳交给小乔,说道:“再等一会,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小乔是个最爱看热闹的,但对今晚码头河段近乎失控的纷乱还是生出害怕之意,怯怯地对汪浩哲说道:“哥哥,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不然真怕走不脱了”
汪浩哲安抚道:“哥哥会看好时机,你不用担心。到时就算不是哥哥亲自来接你,只要有人进来唤一声小公子,你就跟他走,明白吗?”
小乔点头:“嗯”
再次现身官兵船头,便是以真面目示人,雪衣墨发,挺拔飘逸,面容俊美姿态优雅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男子,夺了刀剑在手转眼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挡我者死,逆我者亡,刀刀斩首,剑剑摧心,这才是真正的罪犯,你们捉是不捉?
再有那些侍卫跟着一起兴风作浪,官兵、捕役乱作一团,分不清状况地南北胡乱追缉……
算来算去,他没有算到小乔的安危会出问题,因为那艘船始终在他眼中,又明确交待张兆亮、彭武:嘱咐手下侍卫注意保护他的幼弟,撤离之时如果他顾不上,所有人当以小公子为重张兆亮和彭武面面相觑:公子们有这么个幼弟?他们两人怎么不知道?还以为那七八岁的小子是四公子哪里捡来的小厮呢匆忙之间,碰头只说三两句话便散开,无暇多问,只有诺诺应下。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谁也没料到一艘着火的小船撞到小乔所在的大商船,刚好就撞在盛装有大量易燃物品那一侧,河面上回旋风一卷,几条长长的火舌舔上船板,钻进船舱,风助火势,瞬间燃起冲天大火,大商船顿时变成一艘火船,汪浩哲酣战中回头瞧见,大惊失色,心胆俱裂,顾不得身后蜂拥而来捉拿自己的官兵,急切地奔去救小乔,不防备一枚无头铁镖打中后膝穴位,当即软倒,张兆亮随后而来手起掌落,将他击昏,然后放到背上,脚下一点,掠上旁边的船只,再几个纵跃便上了岸,其余侍卫也不再恋战,各自分头逃命去了。
无头镖是彭武打出的,他们知道阻止不了四公子,唯有出此下策,那艘船已经囫囵整个陷在大火中,难道让他跳上去送死?
大公子说过,务必要把四公子带回,哪怕是合力制服他、或趁其不备打晕他至于那条船上的“小公子”,只好自叹命运不济,小小年纪被烧死,这个纯属意外,怪不得谁,要怪只有怪苍天,好好的北风吹着,一忽儿转个圈回来变成南风,就那样烧着商船了那艘大商船也是他们备下的障眼物,上边没有多少贵重物品,虽然灯火明亮,却只除了小乔,没有其他闲人张兆亮和彭武不能过多地为小乔惋惜,还有另一个原因:四公子有多少个兄弟姐妹他们了如指掌,小乔不可能是四公子的胞弟,连庶弟都不是四公子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公子,见他睁开眼睛,大公子俯身试探地喊了声:“四弟?”
四公子自然而然地回应:“大哥”
然后目光慢慢转动,锁定门边的张兆亮:“张……护卫?”
大公子喜道:“先生果然妙手回春,几针扎下去我四弟竟就认得人了”
眼见四公子身子动了一下,赶紧伸手按住他:“四弟别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