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公主又回头去看脸色不怎么好的周夫人和眼里隐含水气和红丝的钱婉丽,问道:“你们还要不要选衣料?陪着本宫,总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本宫送你们几套吧,各自去选来”
周夫人和钱婉丽早没有了好心情,随意指几样,由着绣娘量好身子,灰溜溜随荥阳公主下楼去了。
文娇当然是要送出门的,因为荥阳公主一直侧头和她说话,她不想送都不行。
她面带微笑,知道不能发自内心,那也得笑啊,只好装文雅,闭嘴扬唇不露齿地笑着。
送到路边车辇旁,辇上下来一个人,把她惊得瞪大了眼睛,连那个假笑也没有了。
汪浩哲
不是,端王赵什么来着
第一百二十章 避谣
可是他此刻的神情跟当年的汪浩哲很像,俊美冷傲,用当年看四蛟的目光看着她,那样不屑轻慢,不当回事。
紫金冠,雪色锦袍上金丝银线勾绣腾云龙影,脚踏黑色翻皮描金厚底靴,玉带下垂着宫绦,系一方莹润淡黄雕工精致繁复的玉佩,那玉佩在她的注视下纹丝不动,似提醒她曾经把这位王爷随身佩带的饰物给当掉了。
她垂下眼眸,很快低下头。
荥阳公主惯看少女们在她弟弟面前失态,没办法,男人长得如此出色实在是祸害女人,见过赵瑜一面回去害了相思病的贵女就不止一两个。
因而她好心提醒忘记礼仪的韦小姐:“这是端王殿下,行礼吧”
文娇依言跪下,赵瑜早看到她,暗想这个韦越云,怎么哪里都有她?看来确实很会使手段取悦人,连他姐姐荥阳公主也肯与她搭话,好像还挺喜欢她似的。
便对荥阳公主说:“皇姐如何去这么久?我等你半天,昨夜在宫中睡不好,方才去你车辇上闭目养神了。”
荥阳公主笑道:“你既是困了,便先回去啊,我自与冰雁作一路回去就好”
赵瑜不作声,走过来扶荥阳公主上车,几个人一起从宫里太后那里出来,他倒是很想先回王府,就怕周冰雁在后边邀请荥阳公主去观看新王府,他不介意姐姐进王府,却不愿意由冰雁陪着她来。
一进新王府就指指点点,这里应该这样那里应该那样,他都不愿意解释了。
不知跟谁打听到的他在王府里造了一座精巧的小木楼,便趁着去慈宁宫问安的当儿,在太后面前兴致勃勃地提起,太后就说:漂亮的小木楼?做好了么?你男人不会装饰,让冰雁和婉丽替你弄好,待哪天皇祖母也去看个新鲜他心里不高兴,嘴上应道:“皇祖母莫听信传言,并不精巧,也不漂亮,只是个粗糙的木楼,用来集中装些军机文牒的,不能装饰,太显眼被别国细作探查去可就不好了”
厚院,小木楼,岂是谁都可以去的?
周冰雁还是越少进新王府越好,当初保下冰雁并不难,而今回到京城,想跟她撇清干系竟发现不容易,太后明言暗语,都是要把他和冰雁拴在一起。
弄得他看见周冰雁就不舒服,连带那几个被她管教了几年的侍妾,言行举止都有周冰雁的作派,看着没有亲近的欲望,反正也没碰过,索性一起留在旧王府陪冰雁,权当是送给她作侍女了吧新的端王府是他崭新的地盘,不允许受到任何浸染,他二十五岁了,应当成家立室,有心把一个完全属于夫妻二人的家交到自己的王妃手里,却不知道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太后近段身体不好,父皇也有些着急,母后去世前的叮嘱让他不能安心,将为他挑选王妃侧妃的事交到了淑妃蔡氏手里,可是淑妃,她也才只有二十来岁,是母后小姨母的女儿,与太子同岁……看来又要乱一场,奈何他没有自己看中的女子,也只好由着她们去乱了。
他只有一个要求:最后选定需经他本人的同意。
文娇偷眼瞧见端王微蹙的眉头,便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不免腹诽:有什么烦恼回家慢慢开解,现在好歹让人起来吧,这大街上呢,刻有纹路的青石板,跪久了膝盖硌得慌。
没人看她,连让她下跪行礼的荥阳公主上了车辇也把她抛到脑后去了吧?文娇低头咬唇:可不可以自己站起来?行礼只是形式,又没做错什么,让人跪这么久不地道但终究没敢自行站起来,时代不同,君臣子民等级森严,叫你跪就老实跪着,人人平等、我行我素那是梦周夫人和钱婉丽走过来向端王行礼,刚福下身,端王就说:“免回去吧,本王送荥阳公主回府”
周夫人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吱声,她并无意做衣裳,特意让车驾绕道,就为的哄着荥阳公主下车,去绸缎庄里转一圈,有机会说说话,邀请她去新王府玩玩看看,自己也能陪着进去。
说来难堪,新王府真的不好进,端王那些侍卫侍从难缠得很,就算有名目,说是宫里送物件的,到了门口都要盘查半天,前两天她带那些姬妾过去看新居,竟然直接被打发回来,大门就敞开在那里,守门侍卫像冰雕一般,面无表情,说一声:“端王有令:任何人不经许可,不允进入,违令者斩”
一群女子硬是没人敢过去试一试,灰溜溜回了旧府,把她气得要死,都是些怕死鬼是端王的女人啊,都不及那些进出采买的奴才,门边都捱不上文娇终于看到荥阳公主车辇动了一下,端王翻身上马,护在荥阳公主的车旁,后边跟着周夫人,钱婉丽仍然和周夫人同乘一架马车,端王回头注视了一下周夫人乘坐的那架乌金木车厢,车上端王府的徽章格外显眼。
目光一收,冷不防看往后下方,文娇还在那里跪着,眼巴巴期望他快走,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迅速低头:搞什么啊?目光直视过去就行了,这角度根本不适合拐弯……
端王转过头,靴跟轻叩马肚子,队伍很快离开。
拥挤的街道顿时疏通,清爽不少,小鱼扶了文娇起来,回身进到店铺,立即有伙计端了绣椅过来让她坐下歇息,小鱼送上热茶,文娇接过轻抿一口,叹道:“这样的贵人还是少来点好,一年来两次就可以了,若是三天两头来一次,不是要命么?”
管帐的先生拿了本帐簿过来给她看:“小姐请看:这是刚才荥阳公主要的衣料子,统共十六种颜色花纹的料子全部都封存了,绣艺稍后定下,今年春季既不再出卖也不能再启用……这一笔算下来,便折合三万多两银子,刚才公主府的管家要结帐,可小鱼姑娘说,不收他银子……”
文焦点头:“是我吩咐的,不收都算在我这里”
“是,小的知道了”
几位绣娘在旁边发呆:“小姐,几万两银子啊,这可都浪费了?”
文娇笑笑:“都造册封存,不会浪费的,放心吧”
怎么可能浪费?不在天朝卖,不会卖到别的国家去么?开春就有一批商船出海,这批货直接放上去,到国外赚的更多。
信义侯府请的是几位侯夫人和一群贵女发散谣言,为文娇避谣的则是皇家的公主,她只要说一句话,抵得过那群人的千言万语。
三万多两银子的避谣费用,好像贵了一点,不过好歹动用的是金枝玉叶啊,也算物有所值了吧乌金木马车里,周夫人冷冷地看着钱婉丽:“让你跟着,是想你能寻个好话头劝得公主去端王府看那小木楼,听说已经造好了,极精巧雅致,只是里边没有半点丝罗幔帐,想是王爷也不懂怎么装饰,若得公主前去,咱们好歹一起搭手整理一番,挑绣品选幔帐,还要放些小摆件,太后会一样样赐下来,那也得花个十天半月……你却是,怎么说你呢?和那韦家姑娘有什么说头?瞧她那见缝插针、精明利害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商家女,你脑子转得过她去?”
钱婉丽眼里含着泪水,不服气道:“我哪里想与她多说?只不过……恨她有那回事偏不承认”
“休提那回事”
周夫人语气严厉起来:“毕竟未下聘未交换庚帖连上门提亲都未曾有,这就算流言既是让荥阳知道了,再不能无凭无据信口胡说荥阳最护短,极爱华衣美食,什么新鲜事务都想试一试,你没看见荥阳得了她的好?已经喜欢上她做事的风格,以后定会还来找她……公主是皇上长女,生得又极肖逝去的皇后,皇上对皇后念念不忘,因而最心疼最宠爱的便是荥阳,太后精心挑选,用以填充后宫的十几名年轻妃嫔,皇上只宠幸了一位,生的小公主岂不天真可爱?那还是皇上老来子,他却并不常去探看,只三天两头叮嘱内侍召荥阳和端王、敬王进宫陪他用膳,太子相助监国,倒是时时得见……在皇上心里,或许只有皇后所出、抚养长大的,才是他真正的孩子”
钱婉丽好像没听得进去,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情绪里,垂着眼睛,忿然道:“那韦越云,偏生得伶牙俐齿,好话一句句说得如天花乱坠,就爱勾三搭四信义侯夫人都说了,虽未下聘,但威义侯三月回京,是娶定她了”
周夫人觉得她不可理谕:“谁娶她、她嫁与谁关你什么事?水往高处流,她若能攀上敬王府,还看什么威义侯?自是要与威义侯府摘得一清二楚满院子破烂事,李家小姐待嫁二年都不肯就他,何况精明如韦越云?你啊,去想她干什么?她再生得美艳,身份在那里,上不得台阶咱们端王不是敬王,为人端雅守礼制,不般配的人,再美再好,他最多看两眼,不会往心里去的,瞧刚才韦越云那小眼神,咱们王爷不是理都没理她?由她跪着,完全当她是街上不相干的平头百姓”
“她本来就是个与咱们不相干的平头百姓”
钱婉丽吸了吸鼻子,心里舒服了些,陪笑对周夫人道:“夫人,咱们先不就近路回旧王府,便跟着端王殿下往新王府去吧,我觉得荥阳公主应该会跟着端王去王府里坐坐,在宫里时我偶尔听到他们说了两句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相争
有时周夫人不能不佩服钱婉丽,脑子不怎么样,却天生一副狗鼻子,让她去打听什么事总没有错,这一次她也是料事如神,荥阳果真去了端王府。
周夫人松了口气,笑着抱怨道:“你早说啊,咱们直接从前边大通街回王府,便没有那一番周折,花时光在绸缎庄与韦越云那丫头费口舌,看把你怄得”
钱婉丽很后悔,又有点委屈:听见周夫人邀请荥阳公主去绸缎庄看春装料子,荥阳应和得那样快,显然是有意要添新衣了,她不是也想在公主面前卖弄自己的眼光和见识么?周夫人说在前边街口的百锦绸缎庄就可以了,她却特特介绍了芳华绸缎庄——都是因为孙兰贞那几套款式新颖、绣艺精美的衣裳闹的她现在才后知后觉想到在孙府看马球那天,贵女们围住韦越云问东问西,全是关于衣装首饰怎么没想到啊,那天自己和韦越云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韦越云身上那套却明显精致雅丽多了,与孙兰贞的那几套新衣有点相似又有所不同,不管是料子还是绣艺都得到贵女们的追捧,韦越云当时只说是芳华绸缎庄出品,过后贵女们争相去了那间绸缎庄,人人都做了两三套,钱婉丽当然不能落后,也一口气做了几套……这不是好心引荥阳公主和周夫人过来么?谁料想却是韦越云在这里管着,自己竟是白白为她做嫁衣拉客人,上当了早知如此,她提都不会提到这个店钱婉丽越想越恨,就是看不得韦越云那张脸第一次见面她心里就警惕上了,自古英雄爱美人,端王看着韦越云的目光让人心里又酸又苦而韦越云趁着同乡之便,与勋贵人家的小姐相熟,轻轻松松攀侯门,勾搭王爷信义侯、威义侯也罢了,都是成家有妻妾儿女的老男人,便宜她得个好名份去,可她竟然还勾引敬王,让端王感兴趣,这点无法原谅,她不能接受也该看看自己什么家世,身份悬殊,光凭姿色艳美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绝不允许,有机会一定要把她踩下去
周夫人不懂得厉害,她钱婉丽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两个同车共座的女子不再说话,却各怀心思,周夫人甚至轻轻合上眼睛,养起精神来。
太后无出,却养大好几个皇子,晋王和楚王就是其中两个,先朝后宫嫔妃无数,有生了孩子难产而死的,有病死的,没了生母的小皇子便都归皇后抚养,晋王生母听说位阶太低,楚王却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太后养大了他,就是他名正言顺的母亲而且太后还在晋王生乱期间竭力保护了他的家小,皇上对太后是既感恩又孝敬,太后近日身子不适,皇上一声令下,皇子公主们都得轮流进宫,殷勤服侍榻前。
昨夜,轮到荥阳公主和端王进宫陪护,在慈宁宫守了一夜,因不是自己惯常歇息的地方,一个个都睡得不太好。
荥阳公主随弟弟回端王府,自是专程去察看他新府装修得如何,周夫人内心笃定,她可以跟过新王府相陪,王府没有个女主人,怎么招待女客?
却没想到等马车停下来,她和钱婉丽下车一看,顿时楞住:怎么回到旧王府了?走在前边的端王和荥阳公主呢?
端王身边两名侍卫上来行礼,说道:“奉端王之命,护送周夫人回还,今已至府,属下们告退”
周夫人脸色发白,胸脯起伏,看着两名侍卫离开,冰冷的目光扫向一旁的婆子:“你们是死人么?怎不会吱声?”
婆子们吓得一抖,赶紧垂下头:“奴婢们只看到王爷交待前头侍卫一句,说夫人累了,好生护送回府……”
发生什么事了?王爷教人送周夫人回府歇着,难道不对吗?
周夫人闭上眼睛,都是一群蠢货啊
钱婉丽咬着嘴唇,满心失望不安,心底隐隐压着一丝火气。
端王府内,赵瑜陪荥阳公主四处走走看看,荥阳公主略显失望:“还是老样子啊,和我上次来差不多,没什么改变”
赵瑜微笑:“姐姐想要什么改变?亭台楼阁,曲桥鱼池,花花草草,该有的都有”
荥阳朝后头看了一下:“真的没让冰雁跟过来?那钱尚书家的小姐,皇祖母看上了,你却不喜欢”
“只要是皇祖母喜欢的,都可以召去陪侍在旁,让老人家高兴些,也减轻我们不能时常在跟前尽孝心的遗憾”
荥阳笑着摇头:“也是难为冰雁……你这里无意,太后偏有那份心,只好再绝情些罢,免让她总有期盼”
赵瑜道:“我离京去北边时将她送进宫与太后做伴,已经说明。后来知道她在府里管事,因不在京中,也随她了。现回到京中直接住进新府,回旧府搬些物件时特意找她说过,她原本冰雪聪明,并非愚笨之人,如今弄得实在尴尬了。我知道其中有太后掺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