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发话道:「虽然现在皇上已无性命之忧,但是这件事情极端恶劣,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冰冷的目光从在场众人脸上划了一圈,最后越过秋若云,落到秋若雨的脸上,问道:「雨儿,酒是你送来的,过程中经过了哪些人之手?」
秋若雨马上严肃地说:「酒一直处于封坛状态从青州运过来,典礼之前才刚刚开坛启封,事先也按照规矩交由公公试尝过,才倒入了酒壶之中,然后便由宫女献上,绝对没有经过其他人之手。」
姜夫人冷漠地说:「既然如此,从试食到献给皇上,中途只经过送酒宫女之手,先把宫女押下去拷问。」
「等一下。」一直没有吭声的秋若雪突然开口,「我领到的酒与皇上喝的酒是从同一个酒壶中倒出来的,酒我已喝过一口,现在依然好端端的,所以毒应该不在酒里。」
姜夫人冷笑一声道:「你是雨儿的姐姐,你这么说怕有包庇之嫌。」
这时突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传来:「我也喝了,酒里的确没毒。」说话人竟然是秋若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就连姜夫人都对他皱了一下眉头,然而他却毫不在乎,目光一直盯着正对面的秋若云。就连站在秋若云身后的夏静双都能感受到他目光中透出的森然寒意。夏静双明白,他之所以出言排除酒的嫌疑,就是为了让大家把矛头集中到酒杯上。因为酒是秋若雨准备的,而酒杯却是秋若云做的。
短暂的沉默后,姜夫人替众人说出大家心中同时浮现的一句话:「既然就酒里没毒,那就是酒杯的问题了。」
矛头顿时转向秋若云。几十双眼睛就像利剑似的射过来,夏静双紧张地低下头,不时地瞥秋若云几眼,替他捏了一把汗。不过秋若云非常镇定,他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咬紧嘴唇,皱眉深思着什么。夏静双猜不透他的心思,只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大家都怀疑秋若云,但是姜夫人却故意不先提他。高深而又冷漠的目光缓慢地从秋若云的脸上扫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询问秋若云的时候,她的视线却突然落到坐在偏后方的杨青青身上。夏静双顺着姜夫人的目光望去,很明显地看到姜夫人的目光落过去的时候,杨青青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
糟了。夏静双在心底暗叫一声,立刻明白姜夫人的意图。她的方式很好懂,就像刚才怀疑酒里有毒,她不直接对秋若雨流露出怀疑态度,而把矛头指向了送酒的宫女;现在怀疑酒杯有毒,她却不问秋若云,而把目标锁定在杨青青身上。她很高明的地方就是故意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怀疑皇族,以免落人话柄,但是如果真的调查起来,最后重点一定会渐渐转移到秋若雨或者秋若风身上来。
姜夫人微微眯细眼睛,这个神态与秋若风极其相似,从眼缝中透出凛冽的寒意令人不敢直视。她不急不慢地说道:「制酒杯的玉是杨家提供的,这件事恐怕得从杨家查起。」
杨青青万万想不到矛头突然指向自己,吓得扑倒在地,几乎已哭着低嚷道:「娘娘明察,杨家绝对没有在玉中下毒。」
姜夫人挥了一下手道:「口说无凭,先压下去。」
「小姐!」一旁的悦心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扑到杨青青身边。
不等悦心开口求情,姜夫人瞥了她一眼,马上说:「连丫鬟也一起压下去。」然后马上转头对侍立在身侧的一名侍卫统领模样的人吩咐道,「马上下令,查封杨家。一点一点地查,不要放掉任何线索。」这样下去,不仅是杨青青,就连整个杨家都要落难。
夏静双心中非常着急,但一时却想不出办法替他们求情,只能用目光向秋若云求助。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任何行动的秋若云突然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起起身,立刻成为众人的焦点。就连姜夫人都微微吸了一口气,紧张地盯着他的举动。
秋若云对两名冲上来押住杨青青和悦心的侍卫说:「先放开她们。」侍卫们为难地望了一下秋若云身后姜夫人的脸色,直到姜夫人点了点头,他们才放开杨青青和悦心,默默地退了下去。杨青青和悦心吓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抱在一起,直接坐在地上低声痛哭起来。
秋若云看了她们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面向姜夫人道:「这次制寿礼所用的玉石是我从杨家提供的百余块原石中亲自挑选的,杨家不知道我会选哪块,不可能在几百块原石中下毒。而且开玉之前我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不可能有毒,所以杨家是无辜的。」
姜夫人勾起鲜红的嘴角笑了笑,似乎秋若云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她没有反驳,而是微微扬高声音问道:「既然原石没有问题,那是怎么被下毒的?以风儿你亲力亲为的习惯,其他人哪有机会下毒?反正除了杨家之外,我是想不出来了。风儿,你心中是否还有其他怀疑对象?」
夏静双可以听出姜夫人话中锋芒已经指向秋若风,但是却故意没有明说,而是用问句的形式,想把秋若云逼到绝境。
在众人紧密的目光下,连夏静双都紧张得无法呼吸,但是秋若云的表情却很平静。
夏静双从他的表情中隐约看出,他似乎已经找到一个答案,在暗自怀疑着什么人,但却把这个答案压在心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长久的沉默后,秋若云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的确怀疑一个人。」
在他点头的瞬间,夏静双听见大堂中传来众人同时抽气的声音,她自己也紧张得四肢发冷。难道秋若云要说他怀疑秋若风?但是秋若风是姜氏的儿子,而且由始至终,无论与酒还是酒杯都没有出现任何交集。就算怀疑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反而还让自己陷入诬陷的僵局。刚才姜氏两次三番地故意避开直接怀疑皇族,就是为了维系皇族表面上的融洽,但是如果秋若云开口怀疑秋若风,那便让两兄弟之间的矛盾表面化了,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夏静双非常担心。紧紧攥着手,手心都出汗了。身体更是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这时只听秋若云用他特有的低缓语调说道:「为父皇制作的一切器物,我都亲力亲为,不让第二个人接触。这样做一是聊表孝心,二是为了安全起见。但是这次我却松懈了……在雕刻玉杯的时候,我不幸染了一场病,以至于卧床休息了几日,当时有一个人……」说到这里,他缓缓低下头,声音略带哽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和齿缝之间挤出来的。「……帮我雕过玉杯。」
听到这里,夏静双站得笔直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忽然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那个人的来历非常古怪,没有过去,没有故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但却知道很多奇怪的东西,如果是她……的确有可能在玉杯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些手脚……虽然她在帮忙雕刻的时候,我已经很谨慎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偶尔有所松懈,不知道她是否趁我闭眼休息的时候,在酒杯中偷偷抹了毒药。虽然酒杯后来反复清洗过无数遍,普通的毒药肯定早就被洗掉了,但也许那个人深藏不露,用了什么我想不到的办法在酒杯中下了毒……」
说到这里,秋若云蓦然回头望着夏静双。
四目相对,夏静双无比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怀疑——真正的怀疑。不是为了帮杨家脱险而让自己暂时顶罪,而是真正怀疑自己就是投毒案的凶手。
瞬间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波涛,开始上下起伏。夏静双无法站稳,僵硬的膝盖突然颤了一下,落到地上。然后整个身体也向前倾斜,她下意识用双手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如同橡胶人一样瘫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刚才杨青青被姜夫人怀疑时的感受了,那种不白之冤、那种委屈和悲伤、那种想要辩解但却说不出话的感觉,全都有了切身的体会。
如果怀疑她的人是姜夫人,她也许可以挤出几个字来;但是怀疑她的人却是秋若云,她的脑海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结果,她只能像杨青青一样,抬起头,用不敢置信的眼睛望着他。然而他眼中不是怜悯、同情,而是怀疑,依然是怀疑。
直到这一刻,夏静双终于明白他刚才在沉思什么、犹豫什么,原来他一开始就已把目标锁定了自己,一直都在怀疑自己。然而自己居然还在为他担心,怕他会说出秋若风的名字惹祸上身。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他不需要自己替他担心,因为他那么聪明,聪明得发现自己才是最可疑的那个人。就像他说的,自己没有过去,没有朋友,不知道从何而来,不知道有何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谜,比秋若风、秋若雨、杨青青、宫女、太监——可疑多了。
秋若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位,用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问道:「到底是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从理智上来说,夏静双很理解秋若云为什么会怀疑到她头上,因为她身上确实疑点重重。有一段时间,秋若云觉得她这人还不错,就对她放松了警惕,但是经过这次的事件后,才蓦然意识到这个人太可疑了。
☆、044 来自未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静双的身上,等待她的答案。夏静双哽咽着,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只能发出嘶哑的哭腔,她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软弱。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熬夜帮他赶制玉杯,坐在他的床边精雕细琢,累得双眼发红,怕打搅他睡眠还不敢把灯拨亮。
以前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心中会泛起一丝隐约的甜蜜,但是现在再去回忆,一切都变成了一剂苦药,在舌尖和心头漾开。到头来,自己辛辛苦苦为他做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成了「居心不良」的诡计。一片真心和善意,最后竟害自己变成了谋害皇上、罪大恶极的凶徒。
始料未及的发展令夏静双的头脑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思维仿佛都走到死角,纠结着找不到出路,只觉得胸口莫名压抑和痛苦。
「不……不是我……」无意识地说出这几个字,连自己都辨不出自己的声音。
秋若云的睫毛略微垂低了一点,用他特有的平缓语气说道:「你自己说没有用,刑部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夏静双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变成一个无比遥远的存在。两人在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中对视了很久,最终秋若云认输似的移开目光,转身对依旧稳稳坐在座位上的姜夫人说:「现在你可以押人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姜夫人微微抖了一下,重新挺直腰杆,对候在门口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夏静双闭上眼睛,平静地听着两名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向自己靠近。她没有挣扎,任凭对方就像拎小鸡似的把自己从地上拎起来。她很想强装镇定地说一句:「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走。」但是被对方拎起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根本没有半点力气,不要说走路,就连站都站不稳。就这样,她没能实在装一下英雄的愿望,就像一条死狗似的,被侍卫架起胳膊,拖了出去。
经过杨青青身边的时候,「嗡嗡」作响的耳中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静双,静双……」
音量不大,但却充满悲伤,夏静双可以感受到她是真心担心自己,快被冻僵的心终于恢复了一点温度。
「青青,不要怕,我是清白的。」夏静双回头用闪烁着泪光的眼睛望着杨青青,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夏静双记得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两名侍卫架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人流越来越少,光线越来越暗,气味越来越难闻。
最后,直到被狠狠扔进铺着稻草的牢房中,夏静双斜着身子摔到地上,这才终于被摔醒了,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身后传来铁链与铁栏摩擦的声音、落锁的声音、离去的脚步声。
接下来,世界变得无比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夏静双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上沾了很多泥土和霉菌的混合物,都是潮湿的,无法轻易拍掉。
牢房中虽然铺了稻草,但是很多稻草被经年累月寒冷的露水濡湿了,以至于夏静双想找一个干燥点的地方坐下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坐在靠近有阳光落下来地方,让没有温度的光线照在自己身上,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唯一可以带给夏静双一点温度的阳光都变淡、变暗,最后完全消失,四周变成了彻底的黑暗。
夏静双一直睁着眼睛,在黑暗和饥饿的折磨之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多亏了牢房的安静,让她静下心来想了很多事情。
在青州的时候,接二连三地遇到刺客;来到京城,刚进宫就遇到投毒案。这两件事明显针对的是秋若云,而不是自己。自己只不过很倒霉地每次都被牵连、误伤而已。现在秋若云认为犯人是自己,恐怕已有很多人认同了秋若云的猜测,但是只有夏静双自己无比确定——自己绝对没有下毒,绝对不是凶手。
也就是说,凶手另有其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秋若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皇上可是他的父亲啊,就算他性格再暴虐,也不至于对亲生父亲下毒手。况且今天在凉亭中,他怀疑秋若云是凶手后对待秋若云的态度,那绝对是把秋若云当成了杀父仇人——夏静双凭直觉感到他并非那么擅长演技的人。
但是,如果不是秋若风还能是谁?夏静双实在想不出答案。想必秋若云也和自己一样,排除了秋若风以后,只能想到自己这个嫌疑人了。
一夜之间夏静双憔悴了很多。天亮之后,狱卒送来了一顿饭,但是夏静双早已熬过了最饥饿的那段时间,如今看到食物反倒觉得没有胃口。
结果她吃了一半,剩了一半,静静地坐在墙角可以晒到阳光的地方等待自己的命运。
因为周围太静了,她忍不住不停地幻想,幻想突然有两名狱卒把自己拉出去斩首,幻想他们端来鸩酒逼自己饮下,幻想他们赐给自己三丈白绫。
想着想着,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夏静双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幻想的一切就快变成现实了,然而她很快就注意到,那脚步声很轻柔,不像是那些恨不得每一步都在地上踩一个坑的狱卒。夏静双下意识站起来,向铁栏边靠近,想去看看到底是谁。
蜷缩了一夜的双腿已经麻得快要没有知觉,好不容易挪到铁栏边的时候,对方已经近在咫尺。
「静双。」杨青青的声音,短短两个字就已经红了眼眶。她把手穿过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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