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紧紧握住夏静双的手,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流着泪对她不停摇头。
看到霁月落泪,夏静双说不出的心痛,反过来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不会死……」也不知道到底哪来的自信,哪怕重度昏迷似的闭上眼睛,她也不怕不会醒来。因为她知道未来的文熙皇后不会死在这个地方,不然哪有花山太后墓,哪有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神玉和地图?
「神女……」霁月已经哭出声了,抽抽噎噎地伏在夏静双床边。
夏静双静默地望着她,心中充满感激。这一个多月,如果不是流云霁月的精心照顾,她决计撑不下来。如果秋若风回宫后看到自己已经死了,就算不与太后争执,肯定也要拿这两名可怜的宫女出气。所以就算是为了流云霁月不被责罚,夏静双也要撑着一口气,等到秋若风回来的那天。
思及此,她把所有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金刀上,刚要起刀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大得几乎快把屋檐上的积雪震掉下来。
夏静双和霁月同时抬头向门口望去,就在同一瞬间,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流云从门口冲起来。
「神,神女!」流云的声音和表情明明十分兴奋,仿佛冬季天空挂上了烈日,但是眼角却噙着泪花。
夏静双一时看怔了,猜不透到底怎么回事。霁月匆忙地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从地上站起来问道:「什么事?」
流云冲到夏静双跟前,抚着扑通直跳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喊道:「神女,好消息!我们得胜了,银州平定了。听说皇上已经动身回朝,过几日就能回宫了!神女,皇上回来你就有救了!」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迸出一堆话,都是她们期盼已久但却迟迟未能如愿而不敢过分期盼的消息,夏静双和霁月都听愣了。
「神女,你听见了么?皇上要回来了!」流云拉着夏静双的手,恨不得马上跳舞欢庆。
这次夏静双才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惊讶之后阴霾的心间渐渐明亮起来。先是高兴,不是因为自己得救了,而是因为终于偿清了失言之罪,不会再有士兵因为自己的妄行而丧命。这一个多月她默默忍受着太后的惩罚,已经彻彻底底悔悟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忧郁,只要一想到秋若风那仿佛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身影,心头就说不出的压抑。
这时流云霁月已经抱起一起哭了起来,两人口中都喃喃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皇上回来了!」俨然已经把秋若风当成一个大救星,忘了这个残暴的君王差点砍下她们的脑袋。看到这幅情景,夏静双的心情更加复杂,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期盼秋若风的归来,但是却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庆祝胜利。
无论那个男人多么可怕,但是他在带来死亡的同时,也带来了胜利的荣光和未来的希望。他可以在乱世中称王,但却不能带领国家安享太平。可想而知当初先皇在定夺太子时多么为难。正如先皇临终前的亲口感慨,如果秋若云和秋若风能像他与靖安王一样携手御敌治天下,那昭明江山便可长治久安。
夏静双正想着,流云霁月就已经从兴奋中平复下来,开始热情洋溢地讨论起庆功宴的事情。
性格外向、最耐不住寂寞的流云说:「皇上出征的这段时间宫里清静极了,现在总算可以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文静端秀的霁月说:「是啊,马上就到岁末了,庆功宴正好与除夕一起举办。届时各州之长齐聚皇宫,共同迎接新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静双的心脏顿时紧缩了一下,听到「各州之长齐聚皇宫」这句话后脑海中马上浮现秋若云的身影。
如果霁月没有猜错,不久之后,就能与秋若云在皇宫重逢。想到这里,眼眶不知怎么突然就湿了。她低下头,情不自禁地捂住脸哭了起来。
太长时间的压抑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绵绵无尽的冬日中,她终于提前看到了属于春季的曙光。流云霁月听到呜咽声后,同时转过头来,都以为夏静双是喜极而泣,于是跟着一起擦眼泪。就这样,主仆三人围在一起时哭时笑,连日沉积在心中的重负就像屋外的积雪一样,在初升的暖阳下悄然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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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上亲征得胜的消息也传到皇后宫中。然而皇后宫的气氛却与迎仙阁截然相反,仿佛瞬间结上了三层寒冰,就连俞莲婷正在拨弄琴弦的手指都陡然冻结,突兀地悬在半空中。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瞥了一眼俞莲婷苍白的颜色,连忙吓得低下头去。
好了好一会儿,俞莲婷才回过神来,修长的双眉微微拧紧,向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但是丫鬟却斗胆问了一句:「娘娘,万一皇上知道你对神女……」
不等丫鬟说完,俞莲婷指尖轻轻一挑,悠扬的琴声再次传来,缭绕在雕梁画栋之间。鲜艳的嘴唇微微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仿佛自我安慰般逞强地低声说道:「怕什么,凡事都是太后出的面……皇上怎么可能怪罪我?」无论如何从语气中掩饰惊慌,但是凌乱的琴声却忠实地传达出心中的不安。
背后向太后建议让夏静双血祭的人正是俞莲婷。其实这件事只要太后不提,那就无人知晓。然而做贼总是心虚,心神不宁的俞莲婷频频弹错琴音。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时,机灵的神情中透着几分狡诈的丫鬟突然说:「娘娘,如果任由皇上宠着神女,你的颜面何存?奴婢听说,神女要处女之身才能使用仙术,皇上在神女的身上点了守宫砂……只要娘娘让神女背叛皇上的信任,皇上惊觉上当之后,自然不会再维护她,娘娘的地位也就无人能撼了……」
作者有话要说:俞莲婷虽然戏份少,不过却做了很多重要的事情,囧。嗯,是一个对情节发展有着重大贡献的女人……一开始想把她写得坏一点,但是担心这样会显得秋若云很没眼光,囧。所以就像现在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坏,倒不如说有点笨。其实大多数男人潜意识里都喜欢这种长得好看,又不太机灵的女人。
☆、100 久别重逢
三日后,秋若风返回皇宫。当天下午,夏静双就在迎仙阁里见到了他。依旧是一身冷硬的盔甲,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凝固在甲片的缝隙之间。他一走进房间仿佛带来一阵冷风,令近日回暖的气候再次被霜寒覆盖。他自然是来炫耀战功和享受赞誉的,但是身体虚弱的夏静双光是维持意识的清醒就几乎竭尽全力,苍白的嘴唇呼吸着冷气,似乎连唇舌都冻僵了,无力出声发言。相较于往日伶牙俐齿、活泼机灵的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而又温驯。
秋若风暂时还不知道他出宫这段时间皇宫发生的一切,只把夏静双的寡语当做对软禁的反抗,未作深想。秋若风说,银州已经平定,前凉国的残余势力已被剿灭殆尽。现在海夔安接替李天锡之职,正式任银州牧。从前银州一直是昭明的心腹隐患,秋若风通过这一战总算彻底统一昭明。现在就剩下中原王朝和秦燕这两个强大的外敌,前者在苍州一战中败给红莲教的阴兵,损失惨重,锐气受挫,短期内必不敢贸然进犯边境,所以秋若风最担心的是北方的秦燕。
秦燕与青州交界。青州是昭明势力最大的封地,可以算是国中之国。威震四方的老靖安王在世时与秦燕数次交战,任凭秦燕发动举国之力都无法攻破青州这道坚固的壁垒。直到去年老靖安王殁,秋若雨袭爵后,秦燕才再次活跃起来,多次在边境挑衅滋事。资历尚浅的秋若雨不是秦燕的对手,几次败仗之后令秦燕气焰无比嚣张。先皇果断派出当时还是平南王的秋若风前往青州威吓秦燕,就在今年春夏之际,秋若风大败秦燕,还取回了敌方大将的人头为先皇贺寿。
桀骜不驯的秋若风在大挫秦燕锐气的同时,又彻底招来了怨恨。秦燕不会善罢甘休,经过近一年的整顿,他们必定会在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再次南侵。
曾经读过昭明旧史的夏静双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昭明与秦燕之间的战争从两国立国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绵延无尽。不过,唯一令夏静双不安的就是,她所知道的历史中秋若云早就死了,秋若风的皇位稳如泰山。秋若风只以为平定了银州之后昭明境内便可安宁无事,但是,夏静双知道,比李天锡更可怕的内患却是秋若云和秋若雨两人。秋若云要想重新夺回皇位必定借助秋若雨的势力,但是青州又是抵挡秦燕的前线。连年战乱中日渐疲敝的昭明无力同时应付内忧外患。
虽然数次明示暗示要秋若云夺回皇位的人正是夏静双自己,但是这几日幽居深宫的反省却令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如果夺回皇位却害昭明亡国,不是本末倒置么。秋若雨并非秦燕的对手,老靖安王死后青州的危局便已是证明;超然世外的秋若云更是没有前线抗敌的经验;红莲教的诈术一次还能侥幸成功,但是故技重施只会自取灭亡。想到这里夏静双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偌大的昭明,除了秋若风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有能力保护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秋若风的话一开始夏静双还听在耳中,但后来她却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秋若风兴味索然地起身离开时,才蓦然回过神来。霁月送秋若风离去后,流云扶夏静双回房休息,一路上兴奋地说:「神女,皇上一回宫连后都抛诸脑后,第一个就来见你,可见对你尤为思念。这一个月你吃了这么多苦,怎么不告诉皇上?只要皇上颁一道圣旨,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迎仙阁了。」过冬物资直到昨日才送到迎仙阁,此前流云碧月处处吃瘪碰壁,受了不少委屈。
夏静双疲惫地叹气,说:「告诉他有什么用。他对我越好,太后就越恨我,认为我魅惑了她儿子。我倒宁愿他恨我把我赶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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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若风回宫后,清冷的宫廷顿时热闹起来。新年将至,宫中处处挂红灯、贴红纸,一派喜气洋洋之景,就连僻静的迎仙阁都能感受到宫中热闹的气氛。最大的变化就是一日三餐的菜色变得丰盛起来,被迫吃了一个多月减肥餐的夏静双终于可以大饱口福,身体渐渐康复,不再终日流连卧榻了。
三天后,宫中举办庆功宴,果然如霁月所料,宴请了四州之长和皇亲国戚。就在这天晚上,夏静双终于与秋若云久别重逢。
不仅是秋若云,还有秋若雨和王妃杨青青的身影也一同出现。从不参加任何宴席的夏静双就坐在御座斜下方,与皇后遥遥相对的位置,象征着她的身份在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之下——这是霁月告诉她的。
正因为位置太醒目,夏静双总感到皇上、太后、皇后刀锋般锐利的视线不时从脸庞划过,就像被绑在刑场挨一刀一刀的凌迟之刑一样生不如死。
为了避免滋生不必要的麻烦,夏静双一直紧张地埋着头,不敢多看秋若云一眼,以至于连他今天穿什么衣服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好不容易有一次重逢的机会,难道连目光都不能交汇,就这样无奈而又匆匆地结束了么?想到这里,心中不由笼罩在一股悲凉的气氛之中。
只要秋若风一天坐在皇位上,她就一天得不到自由。但是如果没有秋若风,昭明又会四面楚歌。矛盾的夏静双心中积攒了很多话想对秋若云倾述,渴望他能排解自己的不安,然而尽管他现在近在咫尺,但却犹如隔着千山万水,不得亲近。
期盼已久的庆功宴就这样平静落幕,男人们大多酒足饭饱,需要人扶着才能走稳。与此相对,夏静双的头脑无比清醒,不断地回想着三个字:结束了。
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本以为只要能在人群中匆匆看他一眼就可以满足,但是真正见面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贪心的。
渴望与他凝视、倾述、碰触、依偎,抚慰心中风雪漫天的荒芜。想把自己的委屈告诉他,也想听他讲述青州发生的一切。从前那总是围在他身边打转的日子一去不返,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仿佛已经数载寒暑,心境恍惚间苍老了许多。
繁华而又热闹的晚宴结束,皇上退席后,宾客也渐渐散去。
夏静双犹豫着要不要趁离席时挤到他身边去,哪怕说不上话,至少可以近距离看他一眼,用眼神传达思慕和眷恋。
然而夏静双刚刚起身,却看见秋若云已经转身离去。洁白的身影映着橘红色的灯火,随着缓缓涌动的人潮向远处走去,变得愈发飘渺而又阑珊。
看到他头也不回地走远,夏静双忽然有点站不稳,猛地摇晃了一下。身旁的霁月急忙扶着她,说了声:「神女小心。」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与霁月的声音重叠,也是一声「小心」,然后夏静双就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胳膊被挽住了。
凝滞的大脑迟缓地转动起来,蓦然抬头望着扶起自己的人,眼眶不知怎么有些酸涩发痛,哽咽的喉咙中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青青……」
没错,正是杨青青。她没有随秋若云转身离去,而是来到夏静双身边。「你看你又喝多了,连站都站不稳,我送你回去吧。」温柔的嗓音一如既往,不过退去了往日的稚气,突然成熟了许多,愈发具有王妃的雍容大度。
夏静双今晚滴酒未沾,杨青青应该也看在眼里。她这句话是故意找的借口,目的是要送夏静双回去。
夏静双从杨青青的眼神中隐约看出她在计划着什么,但是碍于四周耳目混杂,不好直接发问。于是点点头,在杨青青的搀扶下向门外走去。
一出门就有冷风迎面吹来,杨青青低头咳嗽了几声。见状,她的贴身侍婢悦心急忙捧上一件斗篷,披在杨青青的肩膀上。斗篷呈暗红色,带着一个宽松的兜帽,帽边有一圈蓬松的白毛。杨青青戴上兜帽后,几乎整张脸都隐藏在绒毛之下,特别是她低头咳嗽的时候,就连站在面前的夏静双都看不清她的样子。
杨青青拉紧斗篷,边走边说:「最近天太冷了,咳咳……我从苍州赶来皇城的路上感染了风寒……」
于是被她扶着的夏静双转而扶着她,两人在悦心和霁月的随同下,一起回到迎仙阁。
杨青青一直把夏静双送到房间中,悦心和霁月都守在门外。一进房间,杨青青的咳嗽声马上停止。已是满脸倦容、疲惫不堪的杨青青突然双目闪亮,仿佛变了一个人。夏静双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唤道:「青青?」
然而不等夏静双把话说完,杨青青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