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墙之外传来:「你们都让开吧。」
夏静双下意识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一名衣着稍微比普通宫女华丽一些的大丫鬟从人墙自动裂开的缝隙中挤进来——她正是俞莲婷的贴身侍婢,夏静双与她见过几次,虽不知道名姓,但却记得她的脸。她一现身,其他宫女全都主动散开。
「神女真是稀客,不知道来皇后宫所为何事?」略带讽刺的声音分外刺耳。
夏静双忍住脾气,好言说道:「我是来给皇后请安的。」
「皇后身体不适,神女请回吧。」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后眼看就要转身离去,夏静双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先去传话,皇后肯定愿意见我。」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也许是刚才看到那前来请血的宫女后,顷刻间明白了许多事情。要说身体不适,当然身体不适,因为此时的俞莲婷正受着两个月前自己受过的苦。无论她是悔是恨,肯定都像夏静双一样,积了一肚子话无处倾吐。她俩注定要见一面,因为同样盼着这个撕去伪装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了哈。本来还说年前完结的,因为搬家耽误了半个月,估计完不了了。
☆、107 致命一击
夏静双猜得不错,那宫女去通报之后,不一会儿就出来领路。再次见到俞莲婷,她披散着头发,瘦削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墨绿色的厚氅衣。脸上没有化妆,只敷了一层白粉掩饰倦容,但却反而显得更加憔悴。昏暗的目光中没什么神采,仿佛真的大病了一场。站在门口的夏静双与她对视的瞬间,竟有些不敢认她。
从前的她美丽妖艳,每一个眼神都透着傲气,但现在却仿佛迟暮的老妇般羸弱。看着她裹着大氅一步一步走过来,夏静双真担心她会被那件又厚又重的氅衣压在地上,爬不起来。看到这幅情景,为夏静双带路的宫女连忙走上前去,想要扶着她。但是她却虚弱地使了一个颜色,示意那宫女暂时回避。
「让我单独与神女说几句话。」这句话合着淡淡的叹息从她没有血色的嘴唇中呼出,轻得仿佛连声带都没有震动。
宫女担心地望着她。她坚定的眼神令宫女只得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乖乖离去。
伴随着一声「吱呀」的轻响,房间中的光线骤然变暗,哪怕是大白天都显得十分耍偌由弦桓雒嫖扪挠崃茫钕木菜兄种蒙砉砥殖〉母芯酢K裉毂纠词谴旁蛊鸵苫蠖吹模戮鲂囊矣崃锰指鏊捣ǎ衷诳吹接崃谜夥屹赓獾难樱枪勺雍抟馔蝗痪捅涑赏榱恕
夏静双走上前去,不失礼数地向俞莲婷请安:「皇后娘娘,听说你生病了,可有大碍?」
「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俞莲婷嗤笑一声,扶着椅背,笨重而又迟缓地坐下来。她抬手时手腕上露出的几道新旧不一的疤痕瞬间吸走夏静双的全部注意力。察觉到夏静双正盯着伤疤看的俞莲婷局促地用袖子把手腕挡好,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但最终却没能说出话来。
这种感觉夏静双明白,她是害怕自己一开口就带着哭腔,在敌人面前失了气势。哪怕已经失魂落魄,但她高傲的心依然还在维护着最后的尊严。
「你今天特地前来是为了嘲笑我么?想说我罪有应得么?」不等夏静双开口,俞莲婷自己就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没错,向你请血为军队祈福是我向太后建议的。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皇上耳中,他已替你报仇了,你应该心满意足了吧?」说着从鼻子里哼了两声,那似笑似哭的声音听得夏静双心底生寒。
原来如此,俞莲婷之所以没有参加除夕的晚宴,是因为正在受戒。事情没有对外公布大概是为了维护皇后的颜面。
从前夏静双以为秋若风是因为深爱俞莲婷才迎娶她为王妃,但如今愈加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俞莲婷空有皇后的地位,但是在秋若风心中却仿佛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摆设。既然如此,秋若风当初明白秋若云与俞莲婷的感情,为何还把她硬夺过来?难道不是因为对俞莲婷的真爱,而是因为对秋若云的嫉恨?
俞莲婷知道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吗?她到底为什么放弃秋若云,而选择秋若风?身为曹元青养女的她本来就是靖安王阵营的人,并非任人宰割的立场。她嫁给秋若风是因为无法抵抗么?抑或还有别的原因?
深想着这些问题,夏静双一时有些神志恍惚,下意识感到俞莲婷身上还藏着很多秘密。虽然她的所作所为的确可恶,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算她偿了命也无法换回杨青青的清白之身。所以夏静双倒是非常冷静,没有不依不饶地与她争吵,而是平心静气地说:「我不是来嘲笑你的,只是想向你问清楚,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我?」
「因为你太碍眼,处处与我作对。」说着冷漠地扭开头,看都不看夏静双一眼。
夏静双心中莫名其妙,但却并非毫无头绪。她想了一下,疲惫地摇着头辩解道:「我与皇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对我不比对你好,照样打骂无常,我何德何能可以碍你的眼?」谁料俞莲婷接下来却说了一句令夏静双始料未及的话。
「不仅是皇上……」淡淡的五个字从苍白的唇边吐出,说话时目光始终停留在墙角里。
一直瞪眼盯着她的夏静双蓦然怔住,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不仅是皇上?」那还有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但夏静双一时难以接受,不敢相信会从俞莲婷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然而俞莲婷不知为什么,此时竟放下了一切顾忌,直截了当地坦白说:「更因为你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原来没有我,他也依然可以过得那么快乐。」说完便是一声冷笑,惨白的脸孔倏忽间就笼罩上一层阴霾。
夏静双的心脏蓦然揪紧,全身血液都冲上脑部,一时间感到头痛得厉害。不必多问,话中的「他」就是秋若云——她果然爱着秋若云。
「但是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带着一丝惋惜地轻叹。夏静双不知道当初他俩到底走错了哪一步,才会落到如今的局面,但是事情既已如此,除非重新投胎转世,恐怕都不会再有机会令他们重温旧梦。更何况事情过去多年,秋若云已经渐渐走出那段没有结果的苦恋了。
然而这时俞莲婷说出但又是一句意料之外的话:「不对……」轻轻摇头,泛着血丝的眼珠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我从来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从我走进曹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一枚棋子……一枚实现靖安王家族野心的棋子……」
嘶哑的声音、凄凉的表情,令这个昏暗的房间骤然降温,夏静双下意识打了一个冷战。
「你说什么?」疑惑地皱起眉头,盯着眼前这个美丽却又伤痕累累的女人。
整件事与靖安王家族有什么关系?虽然听不懂她话中的深意,但是心跳却不受控制地骤然加快。
直到这时,俞莲婷终于抬起头,隔着眼中的泪花望向一脸愕然的夏静双。颤抖的嘴唇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哽咽的喉咙才终于重新发出声音。她用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音调的声音徐徐讲道:「我原本只是一名市集上卖竹笠葬母的女子,丞相表面上怜悯我遭遇凄惨,收为养女,但实质上却是看中了我的容貌,让我替他们完成一个卑鄙的任务。我先与秋若云相恋,再结识秋若风,并且嫁给他,这一切都是他们精心设好的美人局。然而,虽然秋若云如预定计划那般爱上了我,但是秋若风却从未把我放在心上。不过,好在他爱上了掠夺的快感,所以我才按照依计成为平南王妃……」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夏静双几乎叫出来,用呆愕的目光盯着俞莲婷讲出这些残忍真相的嘴角。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骗局,然而俞莲婷平静得可怕的表情却深深扎入她的心中,令她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俞莲婷微微仰起头,竭力抑制着快要滑落的泪水,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讲道:「难道你还不懂么?我是一枚用来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的棋子。靖安王一家一直想要借秋若风之手除掉秋若云,抑或借秋若云之手除掉秋若风,这样他们才可以尽收渔人之利。秋若云身边最危险的敌人不是处处与他为敌他的大哥,而是他一直当成亲兄弟般疼爱有加的靖安王秋若雨。我把他选为你的奸夫,也算是帮秋若云做最后一件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失败者……」
听到这些话后,夏静双的脑海中轰鸣作响,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哪怕尽在眼前的俞莲婷也变成一个飘渺的幻影,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为什么要告诉我?」从齿缝间挤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是啊,为什么呢?」俞莲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卸下了全部的武装,不再对夏静双怀有任何敌意,「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你会怎么做呢?是默默隐瞒,还是告诉秋若云靖安王一家的险恶用心?他会相信你么?无凭无据,他只会以为你是存心挑拨……我为什么告诉你?因为我想折磨你,让你受到与我同样的痛苦。从现在开始,每当你见到秋若云就会心痛,每当你看到他与秋若雨称兄道弟,就会恐惧,因为你知道他最疼爱的弟弟随时都可能反手一剑杀了他……你只能生活在深切的不安、犹豫和恐惧之中……没错,我就是要这样折磨你,让你明白这几年我所生活的无间地狱……」
哪怕她口口声声地这样说着,但夏静双不但不觉得怨恨,反而感到无比悲凉。
俞莲婷至死都不承认,其实那并非对夏静双的恨,而是她对秋若云的最后一点爱意。
夏静双可以想象,她曾无数次地想把这一切告诉秋若云,但是她明白这样的真相只会残忍地摧毁秋若云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一丁点幸福。她犹豫不决,踟躇不安,最后只能把自己无法完成的心愿告诉夏静双。
其实她是在求救,我认清了自己只是一个失败者,所以才渴望有一个人来解救自己,也解救秋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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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夏静双正在梳妆的时候,流云就扑爬跟头地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喊道:「神女,皇后自杀了!」
正在为夏静双梳头的霁月手猛地抖了一下,差点把梳子掉到地上,但是夏静双却僵直地坐在原位,平淡的表情过了很久很久才变成了哀伤和惋惜。
流云从地上爬起来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夏静双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为什么呢?也许因为昨天见到她,听到她的那些话后,就已经隐约察觉到她的寻死之心,察觉到她的生无可恋。
俞莲婷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却把夏静双推进了争权夺势的危局。
后来夏静双听说,俞莲婷上吊自杀前在墙上留下了血书,写的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很明显不是留秋若风的。皇上得到死讯后赶到她的宫中,看到这两行血书后只是一声冷笑,然后霍然抽刀,断颈取头,挑在剑尖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说:「这个女人,到死依然如此美丽动人。」他不允许史官留下任何关于俞莲婷的记载,认为这是有损国体的丑事——这便是俞莲婷从历史上消失的原因。
然后他把俞莲婷的人头装在一个木匣中,当面送给了滞留京城的秋若云。
当秋若风把匣子亲手递给秋若风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是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击:「你不是爱她么?我已经把她还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架空文里出现了长恨歌,而且时代还有问题,请勿考究。之前也考虑过用乐府诗,但是真的没有长恨歌的那几句带感。另外,秋若风的原型苻生有一个故事,就是他一个宠妃看到一个侍卫还是什么的,说人家长得帅,结果苻生就把那人的头给割下来送给宠妃,说:「你喜欢你就送给你了。」这次的情节就是从这个故事衍生出来的哈。(←没有人想知道)
☆、108 真假难辨
秋若风亲手把俞莲婷的首级还给秋若云后,秋若云出宫时,装尸体的棺材也随他一同出宫。最后这名皇后不但下不了皇陵,而且连与遗体告别都只能在祁文王府进行。连续几天的大雪把整个皇城都裹成银白色,呼啸的冷风把整个天地间都吹得凉彻心扉。知道皇上对俞莲婷恩断义绝的态度后,哪还敢有人去蹚这个浑水,最后也只有俞莲婷的养父曹元青和靖安王秋若雨两个人去祁文王府与她道别罢了。
三天后出殡时,夏静双终于得到秋若风的许可,出宫来送俞莲婷最后一程。其实夏静双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恨俞莲婷,特别是她自杀后凄惨的下场,更是令人痛惜不已。跟在仅有二十余人组成的送丧队伍中,望着头顶混着飘雪飞散的纸钱,夏静双在积着浅雪的地面上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纵然丧乐声喧嚣不绝,但夏静双的耳边却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呼啦啦」从耳边刮过的烈风。
杨青青挽着她的手,两人走在一起。一路上她俩虽然没有落泪,但也几乎没有任何交谈,都带着凝重而又复杂的表情。这两个都与死者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在为她送行的途中心里始终不太安宁,似乎都在这冬天雪地之中隐约预感到她的死将为未来带来一丝阴霾。
没有人知道俞莲婷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夏静双,也没有人知道俞莲婷死前告诉夏静双的秘密。
俞莲婷虽然死了,但她似乎赢了,因为当夏静双再次见到秋若云和秋若雨时,心口真的痛得难以呼吸。俞莲婷含着无限怨念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耳边萦绕不去:「我只是一枚实现靖安王家族野心的棋子……秋若云身边最危险的敌人不是处处与他为敌他的大哥,而是他一直当成亲兄弟般疼爱有加的靖安王秋若雨……秋若雨……」每当想到这里,夏静双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盯着秋若雨。看到他积着雪的肩膀正与秋若云紧紧靠在一起,不敢相信他会包藏祸心。
这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夏静双也一直认为靖安王家族是无依无靠的秋若云最坚实的后盾。如果没有俞莲婷的那一番话,她直到现在都不能醒悟。与秋若雨只有半年交往的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秋若云呢?
虽然俞莲婷几句话就可以令夏静双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