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宜妃这里,这一诊脉,没注意,就说出口了。听到宜妃骂“庸医”,沈如是心中一想,顿时知道不好。这一位吃药自然是有人给煎的,像这样的问题,别人没注意到,被沈如是提出来了。往小说是那煎药的医生一时疏忽学艺不精。往大了说这是图谋不轨陷害宫妃啊!
沈如是虽然不齿那个胡乱就给人煎药的。可是同为医生,也绝对没想亲手把对方填进深井里,再推进两块大石头去砸砸。
沈如是一时失言,顿时把自己搞得有些被动了。她含混道:“娘娘可是夜间心烦意乱不容易入睡?我给你先开个方子试一试……”
…………
宜妃一眼看破沈如是想的是什么。她可不打算把这个问题轻轻放过了。手腕一垂,一把扇子就挡住了沈如是面前的笔墨:
“且慢。沈大夫,你先给我个准话。他们是不是给我用错药了?”
沈如是额头冒了汗出。垂眼不语。不想跟同行结仇不假,做医生也不能编瞎话啊。按照沈如是的医学水准来看,至少那流传出去的十八个美容处方里,那甘麦的,绝不是最合适用在宜妃身上的一个。
宜妃咯咯一声笑出来了:“沈大夫,你还替别人遮掩呢。就没想过别人用的原本是你开的方子。这出了问题,头一个问罪的,可是你沈大夫,不是其他人!”
沈如是猛得一抬头。居然,还有这种解释?这用心也太险恶一些了!
低头一想,宜妃说的竟然不错!自己的美容方子如果把人吃出副作用了。煎药的大夫固然不算光荣,可是人们首先谴责的,只怕就是自己这拿出药方的人了!若再有人推波助澜,只怕“美容秘药吃坏人”之类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沈如是这大夫,说不好就得被人问了罪。
想通了这一条,沈如是冷汗涔涔。心中却生出了几分不可置信的荒谬之感。宜妃在后宫是一品妃,能给她煎药的,只怕也不是太医院中的一般人了。这样的人物竟然甘愿用抹黑他自己的办法,也得陷害沈如是。何时开始,她沈如是也成了这么一号人物了!
宜妃适时加上一句,意味深长:“我用了这方子几日,也没见到效果。本来我是已经有些迁怒了的,若不是安亲王府一力推荐你……”
沈如是心中好似翻江倒海。口中却顿了一下,回道:“宜妃娘娘明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在下一时间,没有想到……”
宜妃笑眯眯放下扇子,微翘了腿。一脸“看你怎么编”的表情。沈如是的表现虽然不错,可是她震惊的那一下,就让宜妃确定。其实这人心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的。
…………
沈如是面色不变,声音在屋子里回荡:“我医家理论。想来是调和阴阳。补不足,损有余。以求阴平阳秘的。可是这么多年发展,还有一派,名曰‘补土’,走的是不太一样的路子。
“这一派的创始人李东垣先生,认为木火土金水五行当中,土化生万物,是五行之本。所以肝心脾肺肾五脏之中,也是以脾土为本。如果通过补益的手法先令这后天之本丰盈起来。脾土被补益好了,人体自然能逐渐调整,另其他脏器恢复正常。”
沈如是看了一眼宜妃,继续道:“我年纪轻。见识恐怕不足。一时没有想到。现在回想,或者给宜妃娘娘你推荐这处方的,是‘补土’派的弟子也不一定。那么思路就是不管如何先以补充元气为主。我虽然自己不会这么开方子。可是细想来,也不见得没有道理……”
沈如是这一段话说的,竟然,真的是她心中所想!她虽然被宜妃带的一时又惊又怒。可是平静下来一想,那大夫固然是用错了药,这不应当。可是是故意还是无意,这却说不好。如果对方的思路高深我自己看不懂呢?如果对方是一时疏忽呢?这两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怎么能一股脑的把人家往“用心险恶”的方向刻意陷害呢?这事情沈如是做不出来。
宜妃既然是被治疗的患者。沈如是也就实话告诉她了。阴虚体质的人易燥怒。沈如是这么细细的解释了,也是想让宜妃心平气和,这才有利于她身体的恢复。当然,也有为了同行遮掩的心思。都是医生,相煎何太急呢。
…………
宜妃咯咯一笑:“沈大夫是个心存忠厚的。只怕别人不见得这么想。我可听不懂你们什么‘补土’‘补水’的。我只问你,你可知道扁鹊怎么死的?”
沈如是低头不语。心中却再惊一下。扁鹊如何死的?秦国国王听说扁鹊水平高,请他到秦国来。秦国的太医派人,在扁鹊来的路上,把扁鹊暗杀了。
宜妃在此时提起这个,意图十分明显。这是告诫沈如是对方很可能想弄死她。这样的危急之下,想让沈如是尽力去攻击攀咬对方。
沈如是垂目不答。
宜妃眼中一丝惊讶转眼而过。人皆有欲望。沈大夫能和太子搭上关系,就不是个淡泊名利的。自己已经给他提供了上好的立场,他居然能忍住不说话。有趣!
宜妃心中对于沈如是暗自点头。嘴紧厚道的太医人人爱。宜妃对此人的评价更是又翻了一番。再扣上了“少年老成”四个浓墨大字作为注释。然后,她眼睛一转,脸上笑容,顿时成了一脸怒气:
“岂有其理!有人想搞臭你沈大夫的名声,竟然敢用本宫做筏子,好一个顺手的一箭双雕!”
这“本宫”二字一出,宜妃气势凌然。
她本是宫中住久了的。虽然喜欢忠厚的手下,可是她自己的想法,是向来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这次的事情究竟如何,宜妃已经几乎认定,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了。沈如是这大夫指望不上,也好,省得多了一个拖后腿的猪队友。宜妃心中暗自思量,后续如何如何,先挖出那人的主子,再怎么依次整治过去……
沈如是心中捉摸,听起来好像还有宫闱阴私之类的的事情?她暗中同情那龙位上的皇帝:女人多了一定很难受!心中对这话题渐感无趣,面上却扯出个笑来,劝道:
“宜妃娘娘,还是在下先开个方子给你调理一下如何?辩证辩证,说出来的许多理论,都有道理。可是哪一个最正确,还得治得了病才能看出来。我虽然自认正确,可是此时也有些惶恐呢。”
宜妃套了半天话,只听见沈如是还在若有若无的为那前面的人开脱。心中都有点气笑了。心说这难道只是我的事儿不成?这么显著的事情,居然对于前面大夫还没有有任何过分的评价,最多,只说那方子,选择的不是最妥当的。这沈如是,也不知道是憨傻呢还是修养好呢!”
便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宜妃随意的挥了挥手,道:“有劳。”就倚在榻上,等沈如是写好了方子,身边宫女把那方子呈来给她。
沈如是沉吟一会儿,动笔写了又涂抹。犹豫再三,选了个最保守的方案。什么叫做保守?改用十分药的,只用五分。存了几分“试药”的心思。预备着时常来诊脉,稍有不对再调整。
如此,她一副药方写完,头上也溢出了满头汗来。正想起身把这张纸送过去,突然心中一咯噔。不对,我写方子如此谨慎,前面那位大夫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么?心中决定,应当好生查访一下那位大夫的日常举止了。口上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宜妃闲看着那张纸,心想:这大夫活的真没意思。人生呀,不就是斗来斗去,然后争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么!有了机会,还不赶紧踩人。真是个木瓜脑袋!
却不妨,暗自有些欢喜,觉得再考察几次,或者这大夫可以收为己用。
沈如是写好了退下。苦笑一声想,今天没顺着宜妃说话,只怕得罪了人?摇头,终究不肯没凭没据说人坏话。
她略有些走神的向宫外一路行去。心想:这宫里的娘娘,对于阴谋诡计真是熟悉。这样的日子,你斗我,我斗你,也不知道活的有什么意思呢!
…………
第二日,恰逢大朝会,有人奇怪,为何未曾见到太子。
这一日俄罗斯国的使臣再次入京。大朝会上提交了双方商议依旧的关于哪位被毒杀的罗曼斯特子孙的事宜。
玄烨看了折子没说话。事后,暗中示意理藩院,把那俄罗斯国的使臣关在小黑屋里扣押了半个月。俄罗斯的使臣被关的既恐且惊。半个月一过,先前的强硬立场都跑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这人拿了清廷三五赏赐千恩万谢,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回俄罗斯国了。许久都想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过错,被这般对待。十年后回想,这才大惊恍然。
东北有八旗将军化妆成猎人潜入俄罗斯国境。东南有跑南洋的商船迎来了一队肃然有序的客人。在观察细致的人眼中,大清上下好像在孕育着什么。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氛,深深地降临了这片土地。
、45如是做了太医
二十六年十二月三日。玄烨皇帝夜游沁心湖受惊。
沈如是当时正在太医院值班;听到消息;匆匆套了棉袄;跟同僚向乾清宫而来。
才出了太医院的门;就见黑暗的夜色下;恍惚能见到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出现了隐约的灯光。还有的如长蛇一样,迤逦而行。沈如是想一想,就知道了;这大约是闻讯赶来的各宫贵人并皇子公主之类;听到消息前来问候。
到了乾清宫,远远就见这里灯火大亮,人影憧憧。往来穿梭的宫女太监几乎挤满了所有的空间。偏偏出入行走各不打扰,均平心静气,好大一座宫殿,肃然无声。
皇家威严,一望可知。
沈如是进宫也有一个多月了。对此稍有熟悉。心中暗自感叹了一下,就整了衣襟,与同僚一起进了门去。
…………
沈如是自从进宫给宜妃诊过脉。不知怎的,竟是投了宜妃的缘法,三天两头总会叫进宫一次。还让她给五阿哥,九阿哥两个宜妃亲生的儿子看脉。赏赐更是手笔极大。
不说别人,就是安亲王府的小格格都有些吃味了。沈如是这入宫频率,比不少诰命都多。“近人”“近人”,与贵人亲近了就能施加影响就能借势。沈如是这样的待遇,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红。若不是看她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模样,只怕还会有更难听的话传出来。
这其中最眼红的,当属太医院里的几个了。这沈如是进京后没来拜山头,已经十分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了。后来更是在权贵里风生水起的。就有不少人想抓她的错处。
就连掌院的叶院首,某次也在一个徒孙的激怒之下,当众放言:“什么天纵英才沈如是!她的那个什么吴萸方子,我博览群书,都没见过。一定是她杜撰的!”
太医院里几个早就看不惯沈如是的人,听见了这句话,那叫一个欣喜若狂!没等过夜呢,就把这句话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二日,沈如是当众送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某人名字,某书名字,页码号。叶院首大惊之下,钻进太医院的藏书室里一钻半个月,出来后颓然承认,那沈如是说的,竟然是有据可查的。
太医院里的众多医生都惊呆了。叶院首自然是博览群书的。可是连他都不知道的方子,那沈如是竟然知道且会用,这岂不是比叶院首还更博览群书?怎么可能!
大家都是医学人才,术业有专攻。对于医疗的东西还算了解。对于“睁眼说瞎话”“翻口不认人”这样的官场高级技能,尚未精通。便有人垂头丧气的自打脸,认了这事儿。坊间对于沈如是的评价,更进了一步。在宫中,除了宜妃,连大阿哥之母惠妃,和八阿哥之母良妃,也喜欢让沈大夫在进宫时帮着看个脉了。
多说一句,八阿哥生母是良妃,养母却是惠妃。此外,他与宜妃所处的九阿哥,年龄相近,关系十分之好。
叶院首经此一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太医院常务会议上拍着桌子放话:沈如是这样的天纵之才,一定得吸收回我们太医院来!
我们隐约可以从中看到,前朝某些帝王的伟大思想:打不赢那帮草寇?快招安!
大抵应该是一回事儿了。
…………
院首发话,太医院紧急动员起来。从上到下,从老牌名医到新近学徒,那叫一个狼奔豚突!
住在京城郊外的,欣喜无比!半夜跑到沈如是门口去攀谈:“沈大夫呀!咱俩是邻居。明天手拉手,一起走,去太医院耍子去也,好不好?”
住在京城内的,假装偶遇了:“哎呀呀,这不是沈大夫么?我们太医院就在这条街后面的后面的左边的巷子里。沈大夫既然来了咱太医院的门口,进去一起吃顿便饭,交流一下怎么样?”
年纪大的,在宫中遇到了沈如是,一捋三根长须,拍一拍沈如是的肩膀语重心长:“沈大夫呀,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虽然得宜妃娘娘看中,可是你没有正式编制,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不好被保证呀!”
年纪轻的,提了二斤烧酒,就在宫门口堵人了:“沈大夫呀!我看见你一见如故。来来来,咱们不醉不归!”
沈如是烦不胜烦。最后经不住这一通扰,点头应了,就报名去参加太医院的招收考试了。
太医院从叶院首开始,弹冠相庆。大家都认为,这是我太医院的伟大胜利。
还有细心的人,郑重传授了沈如是太医院内部流传的秘籍:
“招收考试是考诊断功夫的。沈如是……贤弟呀,你切当记住,到时候会有人给你发暗号的。摸耳朵就是肾经的病症,摸鼻子就是脾经,左颧骨肝经,右颧骨肺,最后摸嘴巴是心经——你可千万别弄错了!”
沈如是哭笑不得,还得点头谢过这位“仁兄”的好意。
这考试,自是相当顺利。没过几天,沈如是就摇身一变,成了沈太医了。
…………
倒是宜妃听说这事情,有些不太高兴。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如是:
“你原本就是滥好人一个。如今又和一帮子庸医裹在一起。下次遇到事情,越发的替人遮掩了!”
沈如是郑重道:“我读书不多,‘操守’两个字还是认识的。我虽不愿讲话,是非却是能分清的。上次的那件事情……多谢宜妃娘娘信任!”
宜妃“哼”了一声。这才勉强掀过这页去。道:“也就算了,你上次开的那竹叶汤,喝着味道倒好。”
沈如是声调未变,答道:“食补比药补更温和些。宜妃娘娘如果喝得惯,我一会儿再留下几个方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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