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北寒决绝地打开屋门。
背影消失在眼前的一瞬,岳小舟的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开始天旋地转,口中血腥气息涌动,她脑海里,滔天巨浪都是红色翻动,一**淹没着最后的神智。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小晏不要走嘛~
☆、79离乱永决绝
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绝望得她不想苏醒。
昏迷中,她听见有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那个声音不是她等的人,于是她没有睁开眼,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等待耗尽,一点点,一点点剥离躯壳。
很久之后,混沌慢慢散去,绝望的黑暗被光线取代,岳小舟慢慢睁开眼,迟缓地像是被梦境锁住后挣扎着逃离。
四周静谧没有响动,阳光温柔地铺洒绒毯织锦上,斑驳成瑰丽的图案。
就好像晏北寒离开前,一切未曾改变。
岳小舟胸口发闷,剧痛翻滚身躯内。她眼前一黑,口中又是咸腥的味道,低头看去,被子上正氤氲开刚刚滴落的鲜红。
她昏迷了多久?
岳小舟抬头望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门紧紧关着,门外好像另一个世间。
脑海里一次次闪过晏北寒的话,她头痛欲裂,踉跄爬下床,还未等站稳就跌倒地。
她或许还来得及阻止这一切,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晏北寒去送死,她不能。
短暂的执子之手,仓促的相濡以沫,这些都还不够,他答应过她,会陪着她看槐花开了复落,让她枕他的怀中慢慢老去,这些话难道都是谎言?不,别会骗她,北寒一定不会。他们错过了那么多本应缱绻的时光,猜忌和试探浪费爱恋,一往情深险些付诸东流,他怎么忍心再剥夺她所有的憧憬,让全部幸福化成绝望?
双手支撑地面,岳小舟回忆分别前晏北寒的眼泪,他明明万分不舍,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去走那条绝路?
她宁愿死,宁愿失去一切唤回他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门声突如其来,岳小舟恍然抬头还未看清,身上便一紧,被牢牢抱住。
“小姐……”岳鸢哀鸣一样颤抖,“你醒了……终于醒了……”
“多久……我睡了多久?”岳小舟声音嘶哑,虚弱异常。
岳鸢不肯回答,只是摇头,手臂收紧,头抵她瘦弱的肩上恸哭不止。
心底的绝望一沉再沉,岳小舟侧身想要挣脱岳鸢的紧拥,目光无意掠过门口,停了下来。
邵千帆站晏北寒曾逗留过的地方,看向自己。
“来不及了。”
他轻声地说。
感觉到岳小舟猛烈的颤动,岳鸢吓得急忙松开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多久?我睡了多久?”岳小舟重复自己的问题,看着邵千帆的双眼。
邵千帆走到她身前,大手一捞将岳小舟从地上提起,放回到床上后才垂眸说道:“五天。”
从三川到帝京,最快的船只需要不到三天。
来不及了,邵千帆说得对。
岳小舟没有哭泣没有表情,呆呆地坐床上,记忆中的柔情蜜意勒住她的心跳,她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就像上一次她跌入河中,冰冷绝望。
“小舟,保重自己,就当是为了孩子!”邵千帆握住她的肩,痛苦让他的指尖不停颤抖。
可岳小舟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半夏这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小姐,外面来了好多马,说是有圣旨……”
岳小舟像被这句话唤醒,猛地震了震,竟一把推开邵千帆,跌跌撞撞走向门口。
知是拦不住她,岳鸢和邵千帆凄然对视后急忙上前搀扶摇摇欲坠的岳小舟,半夏拿了衣服披她身上。
岳小舟抱着一线希望走到正厅,邝真予正站正中,看见她这样出来,目光闪烁里皆是不忍。可他很快平静下来,双手将黄色的绸卷恭敬举过头顶,正色说道:“岳小舟接旨。”
地面很凉,岳小舟双膝触地,单薄的身子离开支撑无助地轻颤摇晃,正厅跪满了人,却安静极了。她弯曲脊背,额头轻触地面后不再抬起,简单的动作已使得脊背满是汗水。
邝真予流畅如水的声音正厅回荡。
“皇天门下,诏曰:乱臣贼子,得而诛之。三川岳小舟果毅忠敏,计擒雷氏余孽押送帝京,现已斩绝,为表嘉励,特赐御书匾额,以彰功绩。钦此。”
邝真予念完顿了顿,声音不觉放缓,“岳当家,接旨吧。”
岳小舟慢慢抬起头,双眼失去聚焦,木然地举起双手。
邝真予将圣旨稳稳落下,将她僵直的手指掰成紧握圣旨的姿态,“岳当家,事已至此,岳家并没受牵累已是最好的结果,齐睿白谋反,已经论诛伏法,头也送至帝京,今后再没会为难岳家,难为。”
跪眼前的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邝真予怕身后帝京前来的官员起疑,压低声音,她耳边仓促说道:“雷钺这一世最大的夙愿就是能好好活下去,你当真要辜负他的苦心?”
岳小舟身形一晃。
“皇上万岁万岁……”她猛然顿住,张着嘴大口喘气,“万万……岁……”
她竟自己站起来,十指纤纤因为用力紧握圣旨而关节发白,白得好像她此刻的唇色。
诏书上每个字都烙她心口,烫得心底皮开肉绽。
最后的希望也被击碎,她再也见不到晏北寒,再也没有温暖可以依靠。那么她现拥有的一切,平安或者成功,又算什么?
岳鸢被她的神情吓得毛骨悚然,紧紧搀扶着她不肯松手。
这时,四个将一个巨大的匾额抬到她面前,烫金大字赫然跃入眼帘,像炽热的火苗落入深潭死水,没了温度。
岳小舟真正意识到,晏北寒彻底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他用性命给自己换来的安稳生却将自此开始。可是没有他的生再安稳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他不明白,所有对未来的期待和希冀,都是因为他的存才令向往?
她有了一切,却也自此一无所有。
最无助的时候,晏北寒的温柔和笑容点亮了她心中的光亮,让她懂得信任和成长,如今,他又亲手剥夺这一切,她的所有期待和温情,都随着这道圣旨烟消云散。
岳小舟伸出手,缓缓抚摸金字闪亮的漆衣,金字被晒得久了,有阳光的温度,刺痛她冰冷的指尖。
御赐匾额,岳家荣极。
她忽然笑了出来,有多少会认为她出卖了晏北寒换来这无与伦比的荣光,又有谁真的知道,她想要的永远都不会得到。
她重生一次,只是为了解开与晏北寒的误会然后再失去他么?
曾杀死她的匕首此刻又心中搅动,岳小舟再撑不住了。
一口鲜血喷“东陆第一商”匾额之上,星点碎红炸开溅落。
她倒向无边的黑暗,倒向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个亲妈,这里绝不会是结束!明天上午发新文+更新大结局!大家不要担心~嘿嘿~
☆、80相逢唯佳期大结局
密匝的帆扬起复又落下,号子声此起彼伏,荡着雄浑的激昂。
码头上声鼎沸,多少年,仍旧是从前的模样。
就像眼前的女子,岁月没有她明媚动的脸上留下半点痕迹,只深深煎熬她早已破碎的心。
邵千帆收回思绪,静静看着岳小舟足不惊尘向他走来。
旁边还蹦蹦跳跳跟着一个碍眼的小东西。
“邵叔叔。”
走进后,小东西慢悠悠地开口,彬彬有礼,白皙的面庞上嵌了一双沉静的黑眸,和那个混蛋一模一样。
邵千帆拍了拍小东西的头,顺手又捏起他白嫩的脸颊。
他笑了两声,眼睛弯成好看弧形,没闪没躲。
“沧南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岳小舟一把拍掉邵千帆的手,“船队的员到了你自己挑。”
“你真不打算和我一起去?”邵千帆懒洋洋地说。
“海上的事我不如你精通,去了也没用。”
“谁说的,上次还是你帮我打退的河匪,啧啧啧,自己的飒爽英姿居然就这么忘了?”
不等岳小舟回答,小东西抢先开口:“娘,你打败过河匪?”
一双晶亮的黑眸闪着光彩,看着他期待的表情,岳小舟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是啊,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说话小孩子别插嘴!”邵千帆瞪他一眼,又顺手敲他个爆栗。
小东西乖乖闭上嘴,揉着脑门发红的地方,笑了笑。
“你儿子是不是有病?怎么看谁都笑眯眯的。”邵千帆皱了皱眉,手却温柔地蘀他揉起了敲红的额头。
“你才有病!”岳小舟眼刀横过,恨不得剜下邵千帆一块肉,“他这叫修养!叫温润如玉!天生的!一辈子都学不来!”
“我也不想学,这小子将来保准是个祸害,可得教育好了,别像个衣冠禽兽,骗了谁家的姑娘再始乱终弃,留下孤儿寡母,多可怜。”邵千帆促狭地笑着,很满意地欣赏岳小舟气急败坏时才有的表情。
黑隼号上传来喊声,邵千帆知道是叫他登船。
收敛起戏谑的神态,他沉默起来愈发显得内敛,“你保重,我一定带好消息回来。”
“海上的航线不比河里,其实要开拓商路不急于一时,如果到了沧南你觉得时机不对大可以回来。”岳小舟说得是真心话,虽然她也想岳家海上的生意尽快开辟,可太急于求成难免揠苗助长,不如一步步来,现沧南的近程生意已有了起色,邵千帆提出这个要求来虽然很合时宜,但未必没有风险。
“我倒是觉得时机成熟值得一试,若是办成了,你打算怎么谢我?”邵千帆笑道。
“岳家的家底你是知道的,随便说就是了。”岳小舟也笑了笑,“说得好像岳家这些年受了亏待你一样,沈旬请辞后运局就归你掌管,我看岳家混得快比徐俨都要风生水起了。”
邵千帆看着她的眼睛,微扬的唇角渐渐平缓,目光也渐渐灼热,“我要什么你一直清楚,可是你愿意给么?”
岳小舟目光倏然冷了几分,“今生今世,岳小舟只有一个丈夫,生是他,死是他。”
似乎早料到答案,邵千帆无奈耸耸肩,低头对小东西一笑,“看你娘多傻,可别学她。”
小东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邵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邵千帆夸张地叹了口气,“雪扬,我走了你想不想?”
“想!”岳雪扬完全没发觉自己落入了圈套,猛劲儿点头,“邵叔叔走了就没教我射箭和功夫的他了。”
“那……射箭和弹琴你更喜欢哪一个?”邵千帆眯起眼,声音蛊惑地说。
岳雪扬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么棘手的问题,沉默半响,沉静的笑容又再次挂他白净柔和的脸上,“弹琴。”
邵千帆顿时被挫败感包围,再加上岳小舟低低的笑声,他更觉得眼前这个小东西碍眼,于是狠狠揉了两下他的头,恶狠狠地说,“那我就不回来了!”
黑隼号又传来催促声,邵千帆不耐烦地摆手,回头对岳小舟说道:“我那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又到冬天,多注意。”
“知道,你辛苦了,路上保重。”岳小舟拍了拍岳雪扬的肩,示意他说话。
“邵叔叔一路顺风。”岳雪扬笑得清澈真挚,眼角眉梢却都是邵千帆最厌恶的神色。
看来,都说儿子像娘果然有错,眼前这个小东西除了那一张略薄的唇,没有一个地方像岳小舟。
他不再多想,转身向黑隼号走去。
那一瞬间,他忽然回想起七年前,不知那个人到底有多狠心,才能转得过身,离开这样两个人。
黑隼号扬帆起航,渐渐消失铅灰色的天际。
岳小舟手背一凉,发觉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娘,下雪了,”岳雪扬拉了拉她的手,“你身体不好,快回家歇息。”
她心头暖意融融,蹲下将斗篷的兜帽给他带好,他的眼睛里都是关切和温柔,像极了那个,她一阵恍惚,觉得时间都停止了,雪粒渐渐变成雪絮,铺天盖地,也像极了那一天,她和他相遇。
七年,没有他的七年有多漫长就有多痛苦。
她愣神的功夫,岳雪扬照猫画虎,笨手笨脚地也蘀她拉上斗篷的兜帽,她笑着起身牵起他的手,柔声说道:“雪扬,我们走回家好不好?”
岳雪扬点了点头,一直以来,都是岳小舟说什么他做什么,从不违背也不忤逆,乖得让不敢相信他是个六岁的男孩。
“小姐,这么大的雪你真的不坐马车?”岳鸢从几步外走进,有些担忧地问。
“我很久都没走动了,难得这么好的雪,这七年,三川都没怎么下雪。”最后一句像是喟叹。
岳鸢点头,她明白岳小舟心中想的什么,也不再阻拦。
银花开满天地,灰蒙的天色下,苍白铺展开来,纷纷扬扬,很快便掩盖住屋顶地面,又悄悄趴伏肩头发际。
岳小舟牵着岳雪扬,走纷飞银白的世界里。
几年里三川城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街道上反而热闹起来,岳雪扬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好奇地左右张望,两个眼睛完全不够用。
他虽然比一般同龄孩子成熟稳重,但始终是孩童天性,拉着岳小舟问东问西,对每样东西都无比好奇。
一个布偶,一个根雕,一个糖,一个藤球……他眼睛都不眨时,岳小舟就知道他喜欢什么了。这点和她小时候实差距太大,她看中什么一定会说出来,缠着爹爹去买。她忽然想到,大概那个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性子,就像他有时候直直地看着自己,什么也不说,却又什么都已经说了。
岳鸢不一会儿就抱不下了,岳雪扬很懂事,看到后也不再多看,喜欢什么也不再停留。岳小舟笑着告诉他喜欢什么说就是了,让那些送到岳府去,他露出难得璀璨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雪越下越大,走过集市花去了三足有一个时辰。
岳雪扬抱着藤球心满意足地一蹦一跳走最前,岳鸢和岳小舟并肩而行,目光齐齐落他欢快的背影上。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岳当家留步。”
岳小舟回过头,看到一个轿子不远处正稳稳着地,邝真予穿着官服走了出来。
“邝大人?”她没想到会这里见到邝真予。
“刚从军营巡视回来,没想到遇见岳当家。”邝真予笑了笑,全然不意穿着单薄的官服站雪中。
“军营?”岳小舟蹙眉,“难道是因为最近河匪又泛滥的缘故?”
“先皇驾崩才一个月,河匪怕是趁乱想赚一笔,都是乌合之众,只是数目多了些。”邝真予其实也颇为烦恼。
岳雪扬回头看了看岳小舟和邝真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喜欢他们的话题,于是也没凑过去,安静地摆弄手里的藤球。
藤球里有一个小铃铛,晃起来格外悦耳,他想伸手摸一摸铃铛是什么做的,没有拿稳,藤球跌落到地上,顽皮地滚了出去。他急忙快步跟上,忘记了母亲还身后谈事,跑出几步脚下一滑,整个趴地上。
骨碌碌的藤球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突然停住,一只手将它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