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太子妃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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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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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田子不以为然,“我是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一巡酒尽,歌舞换了新曲,宫女们也流云般上前,给客人们更换杯盏。
两个人的话便中断了。
谢涟接了酒,扫了对面一眼。忽然觉得卢轩座前斟酒的宫女背影有些面熟。
——那宫女斟了酒并没急着退到席后,反而捧起酒杯,奉给卢轩。那双手白净修长,指端并不曾娇媚翘起,却别有一种白玉般的清颀。姿态也娴雅大方。
受风气影响,本朝女子常有风流之举,对男人明目张胆的欣赏,最不扭捏。想当年檀郎出行,大姑娘小媳妇们手拉着手将他拦住了,肆意围观。人聚得多时,有挤不上前的,也要投一枚木桃过去,聊表寸心。是以才有掷果盈车。这宫女不过奉一杯酒给他,也不算什么。
但谢涟还是觉得有哪里不搭。那宫女起身避让到卢轩身后,他便看见那双低垂着的,幽潭般清冷流波的眼睛。
谢涟“噗”的就喷了。
沈田子:“怎么了?”
谢涟扶了额头,“……有些醉酒,我出去透透风。有人问起我,请沈兄帮忙搪塞一二。”
沈田子道:“好说。”
那边卢轩已经从宫女手里接了酒,啜饮一口。
他生得儒雅,出身又清贵,从来都不缺艳遇。但这宫女美貌令人难以自持,他也小有些心荡神移。
崔琛扫那宫女一眼——没兴趣。又看谢涟,见谢涟起身离席,便也低声对卢轩道:“我出去走走。”
卢轩叮嘱,“出门在外,不要生事。”
崔琛笑而不答,已经悄悄退席,跟着谢涟逶迤而去。

18王谢堂前(四)

阿狸望着潭中碧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将东西收拾进荷包里,起身回去。
从流玉亭出来,穿过一个花园、一道高墙,便是一条宫道。道路往南去是皇帝住式乾殿,往北去可达华林园,往东通着太后宫,西边正临着的就皇后住的显阳殿。
入宫觐见,不论拜见皇后还是太后,这条道都是必经的。因此常遇着什么人,阿狸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前边引路的宫女停下脚步,行礼道:“太子殿下金安。”阿狸才猛然回过神来。
也不抬头,就着屈膝行礼。避让到一侧。
那边却久久没有动静。
阿狸是带了些酒意的,又在温泉边熏蒸了大半日,脸上烧得厉害。屈膝久了,便觉得有些虚软。
悄悄的抬头去看,却正让司马煜捉到了眼神,赶紧再垂下头去。
若久之后,司马煜才咳了一声,道:“你……你起来吧。”
阿狸跟着宫女道过谢,避开他目光逼视,悄悄后退了一步。
司马煜迟迟不肯离开,阿狸只觉度日如年,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让他看得入神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这个年岁上,她跟左佳思在模样上是难分辨的。
她压根没想到,司马煜比她还不知所措呢——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阿狸搭讪,又不会太唐突的话来。
此刻看到阿狸面色沁红,像细雨打上新杏儿般的鲜嫩又娇羞的模样,脑子里就更糊成一团。往常多少伶牙俐齿,此刻竟都歇下了。
只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来了啊。”
阿狸回话:“……是。”
声音蜜丝般噙在唇间,似有似无的清甜,司马煜忍不住就要凑上来听。
阿狸不着痕迹的退避一步,道,“皇后娘娘宴上。殿下若无其他吩咐,阿狸告退了。”
司马煜此刻才觉出唐突来。见皇后身边亲近的宫女还站在一旁,此刻虽恭敬着,过后却显然会跟皇后碎嘴的。另一边王琰也瞪得眼睛要喷火了,看着就要扑上来跟他动手,就有些讪讪的。
原本都要伸手拉阿狸了,此刻也只好收回去,道:“呃……常来玩。”
众人:……你以为是串门那!
阿狸松了口气,行礼道:“是。”又道,“殿下万安。”
才回身要走,就听到玉石落地的脆响,叮叮咚咚滚落在她脚边——是司马煜腰间鸣玉断了绦穗。
司马煜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巧合,一时狂喜。眼巴巴望着阿狸。心里头一回觉得东宫那些拙手笨脚的蠢材还是很可爱的,简直都想撒钱赏赐了。
阿狸眼角却斜也不斜,便避让开——司马煜身边跟着人呢,自然会替他料理妥帖。她一个外臣之女,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能殷勤贴上前?
司马煜悲愤了。
他心里很委屈。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下意识觉得,阿狸会帮他做这些。仿佛已经得她照料了一辈子,万事贴心。此刻却被她冷落了。
又好像也不是头一回被她冷落。
他身后侍从们早殷勤凑上前帮他整理,司马煜心中烦闷,挥手道:“一边去!”就指着阿狸,道,“你回来。”
阿狸停了脚步。司马煜从侍从们手里夺过鸣玉,递过去。眼望着她,命令道:“你来系。”
一旁宫女见太子又在胡闹了,忙要帮阿狸解围,阿狸却已经默不作声的垂首上前,将鸣玉接在手里。
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面对太子之威的惶恐,也并没有被呼喝的委屈。只侧身跪坐着替他收拾,便如长姐待弟般安然,又像贵妇烹茶般娴雅。
鸣玉上陶穗已开了结扣,一时修不好。阿狸便从荷包里取出自己新编织的,比了比颜色,替他换上。那十指翻勾,就像花丝绽放般秀美,片刻之后便已收拾完毕。
随即又起身避让到一侧,“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司马煜却恍若在梦,只觉被阿狸碰过的地方火灼一般的疼。却不敢动一下。才不过片刻功夫,已经站得腿都僵掉了。听阿狸出声,才透一口气。
“……已,已经没有了。”
阿狸行礼,也不做声,便带上宫女,从容离开了。
司马煜一时只觉得鸟鸣花绽,阳春早来。轻飘飘的都能飞起来。连身后王琰咬人的眼神也不在意了。
他飘飘然往华林园里去,故意将鸣玉晃得清脆作响。那绦穗飞得乱了,他又怕弄坏,赶紧小心的用手抚平。
才过了显阳殿,忽见草木后闪出来一个人,雪肤灰眼,身量较一般的孩子更高一些。望见司马煜也不害怕,竟不闪不避直视着他。
司马煜身后侍卫自然上前护卫,喝问道:“什么人?”
“崔琛,适才从华林园宴上出来,如厕迷了路。”崔琛从容作答,仍是望着司马煜,饶有趣味,“对面的是谁?”
便有人告诉他是太子。
崔琛灰眸子立刻便眯了起来,竟笑出来。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灰眸子原本就看着阴鸷些,他又笑得不善,越发别有居心的模样。司马煜便不喜欢。
然而知道是北边门阀子弟,也不失礼。已经将雀跃的心思敛起来,沉稳安然,与他寒暄。又敲打道:“这路迷得也太远了些。”
崔琛也不以为意,“是南边宫苑精巧,草木楼阁交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不觉就离得远了。”
两人各自一笑,彼此心知肚明——这人跟自己不是一路的。话懒得说了,姿态却越发友好亲善,一道往华林园里去。
远远的听到华林园中丝竹声响,崔琛才忽然冒出一句,“适才那姑娘,看着像是谢涟兄的未婚妻。”
司马煜手指节嘎嘣作响,脚步急停。片刻后再度迈开,笑道:“崔兄认错了。”
崔琛打哈哈,“是认错了。”又指着树梢腾起的麻雀,笑道,“下边的人要倒霉了。”
片刻后便见树下站着的侍从嗅了嗅衣袖,远远的把头扭开,“该死的雀子,淋了我一身鸟粪。”
谢涟早知道崔琛跟着他,故意七拐八绕。江南园林错落成景,往往一个转身就变了风光,不比江北院落大开大合豪阔平整。崔琛只片刻就跟丢了,再回头就已经迷了路。
谢涟就在高处停步,吃着果子看笑话,还悠闲的喝了一壶清茶。
崔琛却也没刻意找他,绕了一会儿不见人影,便循着太阳,往南边去了。
谢涟也由他去。
此刻他吃完了果子,正闲坐在假山石上,远远的望见司马煜领了崔琛进来,也不着急。只听着席间丝竹,噙了片树叶,随意吹响。
那声音先是嘲哳,继而圆转。渐渐和上了调子,悠扬远去
一时间长风流水,天高云涌。少年衣袂当风,自在高远,盛景华宴俱落凡尘,再不入眼。
就让崔琛、卫琅去闹吧。谢涟怡然的想,他才不惹这些无聊的麻烦。
——卫琅还真就闹起来了!
当然这也不怪卫琅……因为慕容诀喝醉了。
说起来,慕容诀在北燕也是个风云人物。他是鲜卑皇孙,名将慕容隽的侄子,也是燕皇的叔叔。从小拜名士刘仲达为师,熟读汉人典制,能诗善赋,举止很有名士之风。交游也广,在青齐士族里口碑相当好。当时一说要派人出使江东,他就知道使者非自己莫属。
但他有个缺点,虽然他自己认为这是名士风流——他嗜酒。
就有人上表说他行止放诞,醉酒误事,不宜担任使节。
慕容诀对南朝风尚仰慕已久,早想一睹为快。见有人敢拦他的路,大怒。换成普通人,这个时候肯定该发誓戒酒了。他偏不。反而直接拖着弹劾他的人到燕皇跟前去,命人取来一石酒,当面就开始喝。一石酒喝光,他脸色都没变一变,思维敏锐,谈吐清晰。轻蔑的瞟人一眼,问道:“不醉酒,何来误事?”
燕皇终于放心的让慕容诀来了。
慕容诀确实是有不醉传说的——但他此刻尚不知道,在三十年前曾有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他不止拐走了司马家一个皇帝,还给江东带来了蒸馏酒。
把二锅头当啤酒来喝,可想而知,慕容诀醉成什么样子了。
但因为他从来都没醉过,便没人知道他发起酒疯来是什么样子,北燕使团毫无准备。
就看到慕容诀神清气明的上前给司马煜祝酒,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殿下神慧圣智,不拘凡俗,奈何天性不靠谱,不能自明本真。日后必求其所不欲,失其所真爱。只怕一生不得畅怀!”
司马煜:……神棍去死!
满座震惊,才要有人出来打圆场,慕容诀却已经对司马煜失去兴趣,端了酒杯兴高采烈的冲着谢太傅去,“太傅雅人深致,神识沉稳,是庙堂之器,足以安镇社稷。可惜太傅人在庙堂,心,大约不在家国之间吧?但你回不去了!可怜,可叹,了此一生!”
谢桓但笑不语。
慕容诀批判完了太傅,又奔桓净去。风卷残云般在席间绕了一圈,明褒暗贬再算命,瞬间将在座诸人得罪了个遍。
连崔琛与卢轩都没有放过。说崔琛“心性不定,必然马失前蹄”,说卢轩“内宠太多,只怕后院不宁”。
简直就是故意砸场。
文人说酸话,听着雅致含蓄,实则刻薄得不能再刻薄,刻薄里还有丝丝缕缕的恶毒。满座人都恨不能拿酒泼死他,只他自己兴奋得满面红光。
一时他在席间绕足了一圈,又回到司马煜跟前。才要总结陈词,就望见了王琰。
王琰泰然处之。
慕容诀盯了王琰老半天,渐渐就露出不忿的表情来,问道:“这位是?”
——他还算有一线神明,没算卦算到皇帝头上来。皇帝看热闹也觉得挺尽兴的,觉得他虽然神棍,倒也真有几分犀利。就很赏脸,道:“这位是王江亭的大公子”又挑眉一笑,道,“——就是你说生不逢时,劳碌终生,替人作嫁的那个。”
慕容诀就“嗤”的笑了一声,“真是个没得挑剔的孩子,命也好,求仁得仁。可惜是王笃的孙子——乱臣贼子之后罢了。”
满座的人都白了脸色,立时噤声——王笃其实是王琰的堂叔爷爷,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笃是南渡之后第一个乱臣贼子。当年造反追着皇帝打,逼得皇帝带了百官反去朝见他。若不是死得早,只怕就要改朝换代。比桓步青还要明目张胆。虽琅琊王氏没有受他的牵连,照旧加官进爵,然而提起这桩公案,还是只能任人评说。
王琰又是个尤其忠直的,立刻面红耳赤,只觉无立身之地。
慕容诀见踩到了王琰,志得意满,总结道:“连乱臣贼子之后,也能立于朝堂。皇帝陛下真是胸怀宽广,用人不拘。江南也当真名士济济。”
——王笃和桓步青是乱臣贼子没错。琅琊王氏与谯国桓氏至今仍是当轴秉权的名门也没错。现实就这么坑皇帝,皇帝都不开口,朝臣敢说什么?是以虽被慕容诀奚落了,却满座鸦雀无声。
只皇帝一人悠然喝酒。
卫琅……卫琅其实觉得,看傻逼骂傻逼也挺好玩的。
但是欺负谁都没关系,欺负到王琰头上,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尤其他提到了王笃,还骂王琰是乱臣贼子之后——卫琅这一辈子最敬重的不是别人,是阿狸四堂叔。不巧,阿狸四叔才是正牌的乱臣贼子之后,是王笃的小儿子,也是王笃唯一活下来的子孙。
他当即就从手边抄起一个西瓜大的鸡首壶,丢过去,人也要跳出来。还好司马煜有先见之明,已经命侍卫看住他。那壶也被险险的拦下了。
司马煜望一眼他阿爹。他阿爹面容沉稳,不动声色。
望一眼谢太傅。谢太傅垂眸不语,同样不动声色。
司马煜就端了酒杯、酒壶,起身走到慕容诀面前,一边斟酒,一边对他说,“中原人有三句话,第一句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当国难之时,凡我子孙不论出身贵贱、德才高下,必保家卫国,一致对敌。王笃、桓步青都是我朝名将,当年抵御胡人,铲除叛乱,都立下功勋,为世人信重。是以才能执掌权柄,号令朝野。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略停了一停,望着慕容诀,眸中流过轻蔑,“第二句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当王笃、桓步青手握大权时,不思驱除胡虏、光复中原,反而谋其私利,犯上作乱,便已成了乱臣贼子。是以身死名裂,累及身后。这一点,也绝不姑息。”他再停了一停,语调放缓,“第三句,说的是个故事——‘昔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生为人子,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肯为国为君尽忠者,何必追问出身?吾皇素来胸怀宽广,用人不拘。”再含了笑,将杯中酒递给慕容诀,“想你慕容氏族中,是没有乱臣贼子的。话说回来,慕容氏此次来使,听说是因为慕容隽叛逃?”
慕容诀立刻酒醒了大半。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不由惊慌无措。
他是来议和的啊!这下可真醉酒误事了。
然而望见满座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不善眼神,就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将酒饮下,忙装得更醉。告了罪,一步三摇的归座。
卫琅早就忍过头了。见慕容诀走到座前,就势往他身上一扑。仿佛被人拽了一把,摔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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