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眼睛哭得核桃一般红肿,断断续续哭道:“娘,相公的衣裳……都不好穿,身上烂到不像样子,里衣一脱就扯下一块肉……没法子,只好用被子囫囵裹起来。”
听了这话,花氏撕心裂肺惨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青葙院中,荷花正浑身瘫软着被拖了出去。
程巽勋铁青着脸,一掌就拍在了黄花梨独板云纹牙头翘头案上,案上的一束莲万子纹底茶盏跟着跳了一跳,然后狼狈地歪了盖子。
“简直是欺人太甚!”猛地直起了身子,程巽勋又在屋里来回疾走了几步,眉眼含煞,显然余怒未消。
雨竹歪头凑到男人跟前,扯了他的袖子直笑。
“你个缺心眼儿的,被人算计了还笑。”程巽勋到底没绷住,瞪眼过去,轻掐着她的脸蛋,“那女人还真是个不省心的!以前可还有欺负你?”
雨竹呵呵笑着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很是神气的一扬下巴:“才没有,这次只是巧合,知道不?再说了,我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荷花是秋纹哥哥强占的啊?”
原来那秋纹的哥哥善长自从拽起来之后,就越发当自己是个人物,还学起了纨绔子弟,花了几两银子强行买了个女子做妾,人家顾忌国公府的名声,不敢声张。
荷花本来有个情投意合的情郎,被善长纳了之后,心中怨愤,可惜被主婆管得甚严,一直都是忍气吞声挨着日子,装着老实听话。
后来善长染了脏病,病况愈重,臭气熏天,李氏和花氏只偶尔喂喂药,擦洗上药之类的脏活儿都丢给了她……到了后来,连喂药都很少了。于是,她心里埋在热碳下的仇恨火苗便渐渐升腾起来……
反正没有旁人知道,那么将药泼到花盆里,擦洗的药膏子倒在脏水盆里……又有谁会怪罪她?
可笑那善长怕是至死都不知道,原来竟是自己柔顺乖巧的妾给他搭的死亡阶梯……
雨竹不由想到,螳螂在交配完成后,雌螳螂会吃掉雄螳螂。女人有的时候就与雌螳螂很像,心若狠起来,噬夫也只是一念之间。
第256章 慈心
死了个通房的哥哥,于国公府来说,只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了,甚至还不如香猪小逊一顿吃多少让人来的关注。
不过是按例赏了五十两银子下去,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荷花犯了错,自是不能再回去了,尽管她也算是受害者,但是最后还是免不了被发卖的命运。
派人去通知了李氏她们,雨竹想了想又将秋纹叫到自己房里来,亲自告诉她情况,然后道:“,……谁也没想到那荷花会是那么个想法,你哭过一阵子之后就宽宽心,莫要整日闷在屋子里淌眼泪,迟早要憋出病来。”
看了眼头都要埋到胸前的秋纹,雨竹继续道:“针线房还在赶着第二批冬衣,你若是有精力不妨领些回去做,我另外按件数给你算银子。”
唉,她容易么,还得防着秋纹做傻事——次程巽勋让她出府探望一下善长,结果正好赶上见最后一面,回来就这幅闷不吭声的模样,什么都问不出来。
再想到诸邑公主的的一些所做所为,她十分有理由将相信,诸邑公主不会放过这个给自己添堵的机会。
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要不是陪嫁带来的,就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清净苗子调教出来的,很难被收买。妾室根本没有,那唯一可行的只有秋纹这条路,她又怎能不充分利用。
秋纹的心思并不十分深沉,虽然不至于什么都摆在脸上,但是相距也不甚遥远了。
自刚刚进门起,雨竹就发现了她的异样,便更加相信自己的推测。
想到她平时的安分守己,遂想要再努力一把,免得她受了别人的挑唆利用而不自知,听到是自己害了她哥哥的混账话,做出什么荒唐事。
秋纹听了雨竹的解释,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杏眼肿的如桃子般,只剩下了一条缝,“荷花她,,`…她……决计不会,她那种性子,怎么敢害人性命。”
“被逼急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雨竹好不避让的直视过去,道:“你回去好好想想。”
打发走了秋纹,雨竹才缓缓伸了个懒腰,暗道自从生了哥儿之后,心肠倒是软了很多,若是随了崔氏,怕是早在一旁冷眼旁观,等着拿捏把柄了。
摇了摇头,将这桩不很愉快的事甩的远远的,这才问阮妈妈:“哥儿醒了没有?”
阮妈妈想到那越长越喜人的小团子,就忍不住笑开了:“没听到动静,肯定还睡着。这般大的孩子正是觉头上呢。”
“也别让他白日里全睡着,要不晚上忒精神。”雨竹抚额叮咛。
随着哥儿一天天长大,清醒的时间也在相对变长,这本也没什么。可是这清醒的时间落在了晚上,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美妙-了。
这几日每到半夜子时末、丑时初的时候,雨竹总要爬出暖烘烘的被窝去哄孩子,准确说是陪他玩,那种**的滋味,实在是让懒惯了的她颇觉吃不消。
其实哥儿睡的厢房距离正房还是有些距离的,孩子睡醒过后的哭声经过两三重房门,还有两重床帘之后,已经微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乳娘和服侍的丫鬟们也完全可以应付,可偏偏程巽勋是练武之人,听觉极为敏锐,每次都能听到自家宝贝儿子的哭闹。
不管天已经晚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管夜有多深,马上就要爬起来,披了衣裳去查看。
雨竹不被吵醒便罢,一旦醒了又如何能够再睡着,再贪恋被窝都无法重新入眠,耳边总是响起哥儿委屈的哭声,最后还是得起身穿衣赶过去。
阮妈妈但笑不语。
要是小少爷困意来了,还有谁敢硬拦着不让他睡不成?
被那样一双灵透好看的眼睛看着,便是太太也舍不得吧。
早园从外头进来,笑道:“太太,蔡保康家的来了。”
蔡保康家的进了屋里,略一抬眼,就见雨竹正微笑着看着她,忙上前蹲身施礼。
丫鬟搬了一个锦杌放在下首,又捧了香茶来,蔡保康家的忙客气的谢了,接过去略吃了一口,放在一边的矮几上。
“可问清楚了?”
蔡保康家的忙恭声回道:“杨妈妈都说了……都是老太太的主意。”
原来,自秋纹被程巽勋收了房之后,谢氏也看出了她不是一般的通房,虽然当时性子老实本分,但并不保证会不会被富贵迷了心窍,仗着些许情分,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这种自小照顾主子的丫鬟最是棘手,当初老公爷身边也有一个,要不是小产之后就垮了身子,早早没了,那还不定张狂。
所以为了避免秋纹妨碍到程巽勋以后进门的嫡妻,跟老公爷以前那个不着调的妾室一样,扰的家宅不宁,谢氏便特意带了秋纹在身边礼佛,还捡着些因果报应之类的话与她听。
“秋纹便信了?”雨竹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也太玄乎了,信仰是这般容易就能立起来么,即便是谢氏的话,秋纹听到耳中也只会以为是在敲打她吧。
蔡保康家的赶紧解释,“老太太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杨妈妈说都说了,您别看这秋纹老实巴交、温顺恭敬的样子,其实手上也是不干净的。”
“……当年贴身服侍二爷的丫鬟有两个,除了秋纹外还有一个叫冬印的,生的样貌出挑,又能干大方,底下的小丫鬟都亲热地喊她冬印姐,便是二爷有什么事都更喜欢让冬印伺候…,,挑通房丫鬟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毫无疑问会是冬印。”
“可惜还没等消息下来,冬印却在晚上生了场急病,第二日早上起来看,人都已经僵硬了。”蔡保康家的叹了口气,接着道:“老太太怀疑,与冬印睡一个屋的秋纹听到了冬印叫疼的声音,却没有出门喊人,而是任由着冬印疼死,居心不良。不过秋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活说她罪该万死,居然睡得那么死,一点儿都没听到动静,……老太太也没法子,没有证据就只好不了了之。”
雨竹理了理袖子,暗忖:秋纹没那般大的能耐瞒过谢氏的眼线,既然当时谢氏都没有查出来她动手的证据,那毒害什么的肯定是不存在的……如此冬印就是真的生了急病。
莫不是急性坏死性胰腺炎之类的?
赶紧将思绪收回来,雨竹又道:“既然如此,老太太怎么能放心让二爷将秋纹收房?”谢氏可不是什么绵软的人。
“……当时二爷与老太太的关系,额……不甚好,与秋纹反倒是亲近一些,若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罚了秋纹,怕是于母子关系有害无益。”蔡保康家的有些尴尬,将声音压了又压,谈论主子的事总归是不好。
雨竹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谢氏会想到这般深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蔡保康家的只略略提了一下,就不愿意再纠缠这个话题,又说起了谢氏对秋纹的调教:“秋纹姑娘的晚饭里偶尔会被下些药粉,功效只有致人腹痛,且是疼痛难忍,到了早上才消停下来。如此秋纹姑娘就渐渐的信了……更有甚者,在冬印姑娘忌日的当天晚上,药被下的更重,秋纹就会疼的死去活来。实在忍不了了,就去看大夫,但是大夫看后,都说是她身子康健,一切都好,就是诊不出病因。”
“秋纹姑娘这才彻底相信,是冬印姑娘的鬼魂心有怨气,用让她毫无缘故的腹痛来报复她,当初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姐妹情谊见死不救……”
“此后,秋纹姑娘就信佛信的厉害,丫鬟婆子都以为她是求二爷的宠爱,甚至是求子,其实她心里最想要的是帮冬印超度,好早日投胎进入轮回,莫要再纠缠她……自那件事情之后,秋纹就一直规矩守礼,不敢越雷池一步,什么阴司坏事都不敢沾手,生怕再有报应!”
蔡保康家的一口气说完剩下的,长长的舒了口气,又轻轻端起矮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雨竹听完后感慨万千,在她心中,谢氏一直都是个严肃冷厉的模样,说话行事雷厉风行,极少留情面,除了在程氏的事情上有些优柔寡断之外,很少见她展现这般温柔细致的心思。
其实,她一直都想和程巽勋缓和关系的吧,只是冷硬惯了,张不开其实,她一直都是喜欢儿女亲近,孙辈绕膝的吧,不然自己的撒娇耍赖也不会被她纵容至此……
其实,她还是很好很好的……
雨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份心意,她却一直都没让程巽勋和自己知道。
“杨妈妈还说,自从您有了小厨房之后,药就断了,秋纹还以为是自己的诚心开始有效了,更加用心的礼佛……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继续。”说着,蔡保康家的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起身放到了雨竹身边的案几上。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这份心意真的太重太重,尤其是在谢氏已然逝去的情况下,更加让人满心酸疼。
今生她何德何能,遇上这样一个婆婆?
第257章 藕粉
申时末的时候,程巽勋回来了。
雨竹迎了出来。见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想想蔡保康家的转述的杨妈妈的话“老太太一直不想让二爷知道”,雨竹只好扬起笑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引程巽勋进屋,又亲手沏了茶端了过去。
“眼睛怎么了?”哪知道程巽勋的目光敏锐,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伸手捧过雨竹的脸,沉声道:“怎么像是哭过了。”
雨竹揉了揉眼睛,疑惑道:“没有,好好的哭什么啊……嗯,许是马上要过年了,各家送的年节礼日增,要入库的时候咱家大奶奶总要来跟我说一声,可能看礼单看多了。”
程巽勋又静静凝视了雨竹半响,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才转回了视线,笑道:“要不要帮你出气?”
雨竹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被诸邑公主气哭了,也不点破,嗔笑道:“才不要,这是后院的事,怎么着都不该找男人出手……你可别小看我。”
心思却飘得很远——最近诸邑公主去纪家也太频繁了些。
程巽勋爱极了她笑时眉眼生晕的模样,像是撒娇又像是耍赖,让人直疼到心里去。遂笑着点头,叮咛道:“多长几个心眼。”
雨竹偷眼打量,这人一点也没有当诸邑公主是继母的自觉嘛……
难得晞哥儿晚间没有过多闹腾,第二日,两人几乎是同时睁眼,相视一笑,各自起身穿衣洗漱。
一觉到天亮,雨竹颇感神采奕奕,用过早饭后,还亲自送了程巽勋出门。
“今儿是今年最后一日去营中,算算有不少事要处理。要是晚上回来得晚,你就先用饭,不用等我。”程巽勋接过雨竹手中的黑狐狸皮羽笺面的大氅,罩在弹墨绫袍子外边。走前还回身笑道:“听话,别再欺负晞儿。”
雨竹大囧,捏着斗篷的边儿哭笑不得。
目送程巽勋高大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刚要回去看看晞哥儿醒了没,就有小丫鬟跑来:“太太,德园的林大奶奶送年礼来了。”
索性已经到了门口,只有几步路。雨竹就干脆跟着小丫鬟迎了出去。
杜氏披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番织丝的斗篷,罩着雪帽,老远就见到雨竹迎过来,她笑了笑,立刻伸手携了雨竹的手,亲亲热热的往院子里走。
进了屋,丫鬟上前帮杜氏脱了斗篷,露出里头的秋香色盘金的对襟长袄。
玉边端了刚沏好的香茶上来。雨竹便遣了屋里服侍的,将炕上的五蝶捧寿的黄铜小手炉递给她,笑道:“今儿这天陡然又冷了许多。你还亲自过来。”
“这才走了几步路,一点儿也不冷。”杜氏笑着接了手炉,放在膝上,“难得出一趟门,我也偷着松快松快,近来诸事琐琐碎碎的,都让人累的紧。”
雨竹大笑,眉目间光华流转,一双翦水明眸灿若星辰:“嫂子你就不怕我跟娘告状,回去叫你罚站。”
杜氏抿嘴轻笑。反问道:“二妹妹会吗?”
“可不敢,万一瑞哥儿知道我坑了他娘,往后我一回娘家还不被他赶出门。”雨竹乐不可支,忘形起来没注意,胳膊一扫,直接将肘旁的茶壶扫到了地上。摔成几片,温热的茶水还在冒着阵阵热气。
杜氏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拍了拍胸口,念叨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华箬忙领着几个小丫鬟进来收拾,又重新换了热茶。
“华箬,你去拿我们自己做的藕粉,调两碗送过来,让大奶奶尝尝。”雨竹叫住了欲要出门的华箬,笑着吩咐。
回头又与杜氏道:“保管比从三聚味买的好吃,秋冬时候吃最滋补人,你尝着要是喜欢就带几包回去。”
杜氏有些羡慕,道:“你整日都闲着,就费心琢磨这些吃食了。”
很快,华箬就托着一个海棠木黑漆雕花的茶盘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