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闻言缓缓地踱了过来,黎惜芝转身欲走,还没行了两步,便听见身后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清脆凌厉。一转身便见瓷片从段言手里掉落,连带着还有殷红的血珠不停地滚落,有的顺着瓷片边沿滑下,似一朵妖娆绽放的花骨。黎惜芝心中一惊,忙走到他面前将他的手掰开,入目一看皮肉里尽是些碎渣子,不由得痛心道:“你干什么呀!心情不好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啊,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儿也不懂事!”
她话才说完,便忽然被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唯有段言呼在自己耳侧的声音是温热的:“黎惜芝,我认了。”
先是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不解,因着怕碰到他手上的伤口便僵着身子没敢乱动,这下又被他的话弄得愣住,“认了……什么?”
只觉得有微微的叹息声在自己头顶响起,接着是段言难得柔和的声音:“我情愿一辈子没有别的姑娘家喜欢。”
他还记得当时黎惜芝说的话,可惜当事人已经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就这么傻愣愣地被他抱着,“……你还想让谁喜欢?”
见她是真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段言闭了闭眼,缓缓地松开她,又恢复了一贯冷漠的模样。垂眸看了看满地的碎瓷,和自己尚在淌血的手,声音闷闷的:“去拿纱布和药酒来,再流下去手就废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知他此话不假,黎惜芝这才恍过神在屋里搜寻起来。最后在一个储物柜子里找到物品,眼光还不经意掠过半块碧色玉佩,被随意地置放在一角,她没太在意便拿了东西来到段言跟前蹲下。一面细心地为他剔去碎瓷渣子,还一面不忘念叨:“你干嘛跟一个杯子过不去?我只是说了不同意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竟让你气成这样么?还是那孟繁繁当真这么好,值得你生如此大火?我今天看了觉得也还可以嘛……”
她话没说完,已被段言打断:“我为何要为她生气?”
黎惜芝想了想,摇头。
段言又道:“我一与她不熟,二对她无感,三她与我无关。”他停顿一下,又问了一遍,“所以,我为什么要为她生气?”
这话说得甚得黎惜芝的心,她正想好好表扬段言一下,却听他继续说道:“一直跟我过不去的,是你。”
刚刚才挑完碎瓷,这会儿正在拿干净毛巾给他擦拭血迹的手顿了顿,然后手下的力气一下子大了,黛眉拧着不满地问:“我怎么跟你过不去了?我不知道多想跟你过下去。”
她总能漫不经意地说出最令他在意的话,段言低头见她丝毫没有不自在,原本腾起的心转瞬跌落,“没看出来。”觉得手掌疼痛加剧,便道:“力气小些,痛。”
“刚才怎么不见你觉得疼。”又是狠狠地按了一下他的掌心,见他眉心拧得更加厉害了才住手,“只是我的想法可能跟你不一样,我只能接受一个人,所以你也必须只有我一个,这样才公平。”
药酒擦在手心上有些蛰,段言微微蹙眉,“何为公平?”
闻言黎惜芝抬头,眸子漆黑,看似波澜不惊,“我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所以你也必须只有我,从现在,到以后。”
不知为何她话一出口,段言便想到前日她和黎清帆的身影,两人的过去如同一道道细密的刺,扎在他心头,要不了命,却很是不舒服。他闭了闭目,没有说话。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只有他,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黎惜芝却以为他是没法做到,等了许久仍旧不见回应,当即有些急:“你说话呀!”后又好似想到了某种可能,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做不到?”
始终段言闭着的眸子也没有睁开,他揉了揉额角,“让我想一想。”
黎惜芝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以为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做不到自己的要求,顿时委屈感无限上升,又气又恼。索性将整瓶子药酒倒在了他的手上,再将纱布狠狠地扔给他,愤然离去,“你慢慢想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手掌一阵刺痛传来,段言倒吸一口气,抬眸已不见了黎惜芝的身影,只有角落里的白虎慢悠悠地站起来,眼神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后也跟着走出房间。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敛下眸子若有所思。
好在段家宅院多,她随意找了一间客房便同猫猫在里边住了一晚,段言也没有来找她,胡思乱想之下做了一晚上的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猫猫尚在睡着,黎惜芝怎么都闹不醒它,便只好放弃自己起床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厨房找些吃的。
谁想这地方她不熟悉,走了好久都没找着厨房在哪,最后不知怎么的来到一个绿树石林。旁边有一个回廊,沿着回廊走便见里面有一个亭子,隐隐的谈话声从其中传出。待到走近的时候,即便是想离开也已经晚了。
“啊!”孟繁繁呼地站起来,捕捉到了她的身影,惊喜地问道:“你,你就是昨天那个制住了老虎的姑娘!”
黎惜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觉得她有随时要扑上来的趋势,“……我路过而已,你们继续。”
话才说完,便见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冰冷而淡漠,还有抑制危险气息,来自坐在孟繁繁对面的段言。
只不过孟繁繁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昨日见了她轻易将那个暴动的老虎制服,后来回去越想越觉得厉害不可思议。这会儿又见黎惜芝,仔细一看竟是比自己还纤细的姑娘,一时间佩服之情溢于言表,“姑娘你怎么称呼?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子重的侄女吗?今天怎么没见那只白虎?”
黎惜芝扫了一眼段言堪比锅底的黑脸,抿唇一个一个地回道:“黎惜芝,我是来找厨房的,不是段言的侄女……”说完顿了顿,觉得他看自己的眸光好像更加冰冷了,继续道:“猫猫还在睡觉。”
其实不怪孟繁繁这么问,段言本就比黎惜芝大上许多,再加上他整日面无表情,深沉内敛的,再加上身形高大。而黎惜芝娇小莹润,乍一看还以为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任人一看之下还真想象不到两人是夫妻这层关系。
再加上孟繁繁是皇上为段言指的媳妇,自然不认为他已成了亲。是以孟繁繁也不多问,还以为她是段家的亲戚之类,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往亭子里走,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点心,“那我叫你芝芝好了,你是不是没吃早点?刚好这里有些点心你先垫垫肚子吧,顺便我们一起聊聊天。”
黎惜芝被她带着坐下,委实是肚子饿了,便没客气地拿了一块红豆芙蓉糕放入口中,澄澈的眸子眨了眨,对孟繁繁道:“谢谢。你看起来挺好的。”
这话孟繁繁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可是段言却是明白的,他眯了眯眸子,掠过怒火,“闭嘴。”
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黎惜芝说罢那句话后再也没有出声,直至将几碟糕点都入了腹中。抬头见孟繁繁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疑惑道:“怎么了?”
孟繁繁迟疑地问道:“你……不撑吗?”
黎惜芝摸了摸肚子,认真地想了想后回答:“有一点点。”
同她一起吃饭的次数多了,段言倒不再觉得有什么可惊讶。这姑娘的饭量跟体型完全对不上号,明明每顿饭不落下并且每顿饭都吃的不少,却还是这么个小身板,纤细让人想捧起来好好疼着。
看了看两人一眼,黎惜芝的眸子转了转,“孟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都叫你芝芝了,你就别再叫我孟小姐了,还是叫我繁繁吧,听着多舒服。”摆了摆手,孟繁繁不甚在意地道,“还不是我爹想让我跟子重多说说话,免得到时候成了亲两人还互不了解,到时候多尴尬啊。况且毕竟是皇上指的婚,怎么着也不能出了差错嘛。”
听罢恍然地点了点头,黎惜芝垂眸抿唇,最后绽出一笑站起身子,“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先聊吧。”
说着没等孟繁繁有反应,便转身要离开,手腕忽地被一只大掌抓住,带着凌厉的力道几乎是钳制般地,让她无法再动一步。
段言以最冷冽的声音,说出最温柔的话:“慢着,惜芝。”
、坏心夫君
黎惜芝一愣;也忘了挣扎。先前她那么顽强地缠在他左右;不过是为了听他再唤自己一声“惜芝”。如今听见了;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然而段言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开口,握着她的手腕也不曾松开。黎惜芝嘴角弯弯,“你叫我什么?”
此时段言却像陡然醒悟一样;手掌松了松,终是将她的手腕放开。以手撑额;发丝从肩上滑落挡住了表情,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我不是做不到。”
“嗯?”他没来由的话让黎惜芝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么转到这个话题上,“做不到什么?”
见他二人之间关系微妙,连孟繁繁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从没往那个方面想过,还以为两人只是闹了矛盾,“你们怎么了?有事好好说嘛,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
段言对她道:“孟姑娘,请你先离开一下。”
指了指自己,孟繁繁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哦,好,你们好好谈一下。”说着就要起身离开,还看了一眼黎惜芝,眨了眨眼睛,“黎姑娘,你可别一不高兴把白虎放出来咬子重了,子重虽然冷漠,但是心很好的。”
黎惜芝听后微微颔首,正想说她知道的时候,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似就在不远处缓缓到来,“孟小姐为何要走?今日来就是让你和言儿好好聊聊,互相了解一下的,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
言下之意,就是该走的另有其人。黎惜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段言那严厉不好说话的娘,一抬头见段言脸色顿时不好,仍是唤了声:“娘。”
听罢黎惜芝也只得叫道:“伯母。”
孟繁繁笑了笑,眼睛眯起来如一轮细细的月亮,“段伯母,子重有自己的事,我自然不好打扰。况且我现在还没管他的权力呢,这些事等日后再说也不迟!”
段母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原本紧绷的容貌稍稍松缓了一些,还有些浅浅的慈意,“说的是,日后再管也不迟。”
黎惜芝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得越听越心寒,她见段母竟然一眼也没有看自己,好似她和段言的从来就没有成亲这回事,还能如此自然地跟人谈着婚事。便按捺不住地站了出来,“伯母,你难道忘了吗?我才是阿言的……”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段言在她身侧缓声道,好似要故意打断她的话。“听闻今日郁妃要来,娘不在前厅接待么?”
段母拍了拍额头,这才恍然大悟,“人老了就是容易犯糊涂,我就是来叫你们一同过去的。想必这会儿人也该来了,繁繁跟言儿随我到前厅去吧。”
“姐姐要来?”孟繁繁显然很是意外,又很是惊喜,“我怎么没听爹说过!太好了伯母我们快过去吧,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姐姐一面了。”说罢便亲热地搀着段母的胳膊往前厅的方向走,欢快的样子表露无遗。
段言站着未动,深沉凝重的眸子一直锁在黎惜芝的身上,她怔怔然站着一句话不说的模样让人很是担心。平日里明亮生辉的眼睛被掩在发丝下,显得有些黯淡。他陡然想将她抱在怀里,不管周遭有什么人,不管前面有什么困难。奈何还没来得及有进一步的举措,段母的声音已经催来:“言儿,皇上说不定会陪同郁妃一起来,你怎么还在站着?”
他闭目,因为段母的话生生止住了下一步动作,握了握拳终是什么也没说地擦身而去。
在他走后不久,黎惜芝蹲□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稠密的长发泼墨般地将她整个裹住。那么小的身子,以前总能爆发出无限力量,最近这些力量似乎都已消耗殆尽,隐隐地透着无助。良久,听见一道坚定但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没事,惜芝。没事的。”
她的伤心无助,段言又怎么会知道,权当她是在闹别扭罢了。说到底也是因为他先前没同姑娘家接触过,不知道该如何哄人开心,再加上冷淡的性子更别提说什么好听的话了。这会儿伤了黎惜芝的心也不自觉,只不停地回想着她曾说过的话,想要理清自己的情绪。
此次皇上虽没同郁妃一起来,但是却迎来了太子穆烨。虽然两人辈分有差距,但是孟繁繁却同他十分要好的样子,见到他的欣喜完全不亚于见了自家姐姐。
穆烨似有若无地看了段言一眼,嘴角掀笑地问孟繁繁:“不知繁繁对未来相公印象如何?”
孟繁繁对于他的问话倒是不羞也不恼,坦然地答:“若是能笑一笑便圆满了。”
“繁繁。”郁妃首先听不下去斥住了她,虽说是斥,可那口气里满怀的疼爱怎能听不出来,“一个姑娘家,怎的如此不害臊。这还没嫁出去呢,当心子重嫌你没个姑娘家样子,日后看不上你,看你如何是好。”
这句话勾起了段言的回忆,想到先前他也是一而再地斥责黎惜芝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可是那个姑娘非但不听,还总能一回回地拿歪理噎回自己。想到此,他的目光柔和下来,竟是前所未有地想陪在黎惜芝身边。
郁妃来无非是说些两人婚事的事,期间段言鲜少开口,大抵是淡漠地颔了颔首。
许是时间长了穆烨也觉得无趣,便寻了个借口出来。他对段府无甚印象,便随意循着本意踱步,最终是在一个亭子旁见到自己想见的那抹身影。
走近了见她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便索性也蹲下来,大掌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小小,怎么我每回见你都是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呢?”
说了之后得不到回应,还以为是她不想理自己,便又接着道:“是不是子重欺负了你,若是真的,那就不要跟他过了,跟我走吧。我一定不让你受丁点委屈,每日还有你最喜欢的点心吃,如何?”
一番诱惑过后,那小小的身子依旧动也不动,甚至头也没抬。他疑虑地挑了挑眉,刚触上她的肩膀想将她扶起,便见她身子一倾要往旁边倒去,惊得忙将她接住。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穆烨眉头深蹙,抱着她站起身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姑娘竟然是睡了过去。
刚想松一口气,被她脸上的泪痕攫住目光,还有浓密的睫上挂着的水珠。穆烨的眼光陡然变深,抱着她正欲离去,抬眸见前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人,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怀抱。
他说道:“太子为我找了门亲事就算了,如今竟是连我的妻子都想带走么?”
谁知穆烨听罢不仅没有丝毫尴尬,反倒扬眉一笑,“你的妻子,现在应该在前厅吧。”
段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