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威严的嗓音响起,“时辰不早了,都走罢。”
老夫人和老侯爷共坐一脸车舆,书落、待雪、画善和子非坐上另一辆马车。
待雪上了马车后,脸色仍是不佳。
近来操心劳力,她消瘦了很多,神色憔悴,下巴尖尖的,先前穿的正合身的衣衫如今也显得有些宽松。经方才一事,更是有些心有郁结,连勉强挂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书落握住待雪的手,柔声劝道:“我娘也是爱孙心切,你别怪她。”
待雪闭上眼,点点头,疲惫道:“我知道。”
她缓缓靠在书落的肩头,“我只是有点累了。我闭目养神一会儿,到了叫我。”
不过片刻,待雪已然沉入梦乡。
书落看见她眼底装粉也掩饰不住的青黛阴影,爱怜地撩起她颊边垂落的发丝到耳后。
华临殿。
与往常的华临殿不同,现在的华临殿一水的白墨色。殿里最前方中央停着灵柩,沉闷阴郁的气息,即使站在殿外也能感觉到。
殿内侧的丝竹乐器仍在,席间的桌椅移走了,换上了一个个佛前垫。
老侯爷和老夫人去了皇亲的队列中,待雪、书落和抱着子非的画善则站在皇族后辈中。
正帝和皇后站在队列之首,待玥伴驾在侧。待玥如今快九岁了,经历死别的他显然成长了些,安静沉稳地站在父母身旁。
前来吊唁的人数众多,除去皇亲国戚还有满朝文武,华临殿内人头攒动。
姚京戒一挥拂尘,念道:“众人三叩首。”
帝后及后面众人齐齐叩首,每一叩首,姚京戒便念一句挽歌,殿内侧的乐师敲起乐器。满室飘荡着凄凉悲怆的丝竹声,激发出心扉里蕴含的悲伤。
先是一个人哭出声来,之后齐齐泪不成声,声震华临殿。哭泣会传染似的,即便如子非这般的懵懂孩童,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三叩首完,帝后转过身面向众人。
正帝的目光扫视一圈,威严启唇:“圣母皇太后弥留之际留下三封懿旨。第一封命朕勤勉克己,爱民如子。第二封,姚京戒宣读罢。”
姚京戒颔首,“是。”
他打开懿旨宣读:“画善侍奉哀家有功,恭敬性成,淑仪素著,特封郡主;玉明郡主德行有失,哀家悔赐婚于冠家,婚事作废,双方另行嫁娶。”
临华殿内众人都是一愣,多数人不知这画善是谁,可他们都知道玉明郡主。
玉明郡主才冠承都,待字闺中时引得承都多少世家子弟魂牵梦萦。便是出嫁从夫后,仍是坊间常谈的人物。可是皇太后朴素节俭,心系家国,又礼佛多年,一直是慈善贤良、母仪天下的典范。
这玉明郡主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皇太后,才会在遗诏中命夫家休了她?
众人不禁全向李付静看去。待雪随着众人的目光,很容易便找到了李付静。她铁青着脸,面上是止不住的恐慌。原本一身孝服,面上施了薄粉的楚楚动人全然不见。
她求救一般攥住冠参的衣袖,而冠参的脸色也是颇为难看。闹出这一桩事,于世王府和冠府都是极其丢面子的。可是如今世王爷和王妃早已归天,众人的焦点都放在了冠府上。冠参待李付静还是有些情份的,只是太后遗诏,如何能抗旨不尊?冠参此次必须休了李付静,否则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正帝。
他只得挥开李付静的手,收起难堪的心思,恭敬跪首,“微臣遵旨。”
待雪不欲看向李付静那边,转首看画善,画善双眼含泪,“太后于我有养育之恩,尚无以得报。画善何幸能封为郡主。”
待雪握住她的手,“皇祖母的心思,我还是明白几分的。她当初将你赐给我,便是想让我带你离开皇宫。她一生为宫门所困,不愿你也如此。”
画善点头,反握住待雪的手,“当年皇太后曾说,照顾好公主殿下,便是报答她养育之恩了。”
待雪一怔,祖母恩重,实难为报……
姚京戒打开第三封懿旨,宣读起来。大意是懿极宫的嬷嬷、内侍、宫女伺候有功,愿意出宫的出宫去,不愿出宫的让皇后妥善安置。
众人感叹皇太后仁慈,三封懿旨读完,齐齐跪首。
然后便是出殡了,高大健壮的侍卫搬起灵柩上车舆,两侧两队侍卫护卫。
其余的人尾随其后,车舆一直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皇陵。皇族外的人全数等在皇陵外,皇室和皇亲依次进了皇陵。
今年是正帝一十七年冬末,先皇去世已经有一十七年头。
先帝的陵墓很是宏伟庄严,侍卫们合力打开先皇的陵墓,阴沉的气息扑鼻而来。等了小半个时辰,让陵墓内的空气流通才能进去。
然后在正帝一声令下,所有人下跪叩首。既是打扰了先帝安眠的请罪,也是对皇太后作最后的拜别。
郑重三叩首后,正帝含泪一挥手,八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齐抬起灵柩进了先皇的陵寝,而皇太后的灵柩将生生世世陪伴在先帝身侧。
侍卫们进去很久才行色匆匆出来,地宫宽敞,路道绵长。他们安静的进去,除却脚步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先帝。
等到侍卫们出来,姚京戒听从正帝旨意,一挥拂尘,“阖。”
侍卫合力将陵墓阖上封好,从此只要勤国皇室传承,这地宫的门便不会再开。
待雪转首看一旁若有所思的书落。死当同寝,也是不可所得的圆满。这皇陵便是前世的书落孤老终身之所……
、77子非周岁
转眼过了开春;过了待雪的生辰;到了四月份;是子非周岁的月份。
待雪很忧心;自己当初叫子非“小呆瓜”不过一句戏言罢了,却不想这孩子真的不太灵敏。走路、说话都比别人家的孩子慢些;再一比连个头都长得慢些。
于是;她叫上书落;抱着孩子一起去了屈神医处。方慈在外看诊;反而无所事事的屈神医现在成了林侯府的专用大夫。
待雪抱着孩子放在木桌上;示意书落去屋里寻人。书落敲门,没人应,最后在后院找到了屈神医。他正坐在石桌上,自己和自己下棋;皱着眉头,步步为营。
见着书落来,面露不悦之色,孩子气地手一挥把棋盘弄乱了。
书落浅笑,不以为意。
屈神医性子虽然古怪,倒不失真性情。
他为之搭在子非的手腕处,凤眼微眯,随后蹙了眉头:“这娃娃健康着,什么病痛都没有。你们叫我来看什么?”
待雪闻言一笑,“这就好。我看宝宝走路、说话慢,心中有些焦急。”
屈神医挥挥手,“个头也有些小,但不是什么毛病。我摸这孩子的骨骼,日后是个高大挺拔的,让他慢慢长,你们急什么!”
待雪暗忖:自己和书落都算的上是早慧的,这孩子不过慢些,差不到哪里去。遂放下心来,和屈神医寒暄几句。
“神医也不要总是窝在西屋里,经常出去走走罢。出去记得带个小厮,别丢了让方大夫急就好。”
待雪和声和气的话,招来屈神医恼羞成怒,想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甩衣袖出了西屋。
待雪朝他远去的身影喊道:“后日是子非的周岁生辰,神医记得来啊!”
书落见状无奈道:“夫人是故意的罢。”
待雪嘴角挂着促狭的笑意,“被发现了,屈神医发脾气的样子很有趣啊。”
书落好笑的摇首。
林侯府好久没有办喜事了,这一次待雪和书落本想低调地办,可是遭到老侯爷和夫人的反对。两位翁姑自己动手,发请帖,说要办上三日好好热闹热闹。待雪见他们兴致颇高,也就没有反对。
生辰那日,宝宝穿着大红色纻丝外服,脑袋上的头发被束成一小股,肤色晶莹,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红润的嘴唇嘟着,真像是年画上的金童现世。
这孩子学东西虽然慢却很专注认真,一心一意的样子像极了书落。你看着他,他便会抬起头来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你。墨色瞳仁里映着你的倒影,仿佛你便是他的全部。其实,待雪喜欢极了他呆呆的小模样。
这一日,待雪也穿了大红色纻丝梅花竹叶刺绣领的衣衫,母子俩穿的一样料子的衣服,站一起惹眼极了。来客望见,心中皆暗道这一家子好样貌。
原本也给书落备了一件大红色纻丝直裰,被老夫人看到斥责了一番,又说胡闹,又说不像话,无法只好换掉。
碧水进藏雪苑时,待雪正手执《童言》抱着子非教他认字。
《童言》是兰亭轩轩主曾延所书,有图有画,教一到三岁孩子识字用的。
碧水从待雪手里抽出书,翻看了几页,“这是好书,公主从哪弄的?”
待雪指了指在干活的画善,“曾延拿来讨好我的,让我在画善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碧水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阵,“他们这都六年了,曾延还没求得画善同意呐。这如今画善是郡主了,他更担心着急了。”
待雪夺过书,“谁说不是呢。画善这都二十二岁了,在勤国算是老姑娘了。我们急的火烧火燎,她倒是不急。”
画善离得不远,她们的话尽数听了去,转身道:“公主和碧水都别劝我了,拐着弯劝我,当我听不出来啊。”
两人被她识破,若无其事低下头岔开话题聊了起来。
画善低叹一口气,走近二人,“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是我实不能就这样去成亲。我心中有分寸的,你们放心。”
待雪好似没听到她的话,“别说这些,我只问你,你心中对曾延可有情?”
画善垂首敛眉不语。
待雪拉着她坐下来,“世间可还有男子如曾延一般痴痴等你这么些年从未改变初衷?画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也该想想曾延,别让他为你枯等一辈子。”
“我叫他别等我了,”画善的嗓音苦涩,“是他自己要等的。”
“别错过了他。”
画善摇摇首,不欲再说,出了藏雪苑。
碧水瞧着她远去的身影,咋舌,“画善看起来温顺,骨子里倒是固执的很。”
待雪逗弄子非,“她有苦衷的,你也别说她了,待晟最近如何?”
碧水低垂着眼,情绪瞬间低落下去,“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我问也不说,他从前不这样的啊。”
待雪不清楚他们夫妻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待晟后来娶了御国公主为妾,但那也是六年后的事。而且前世六年后坐在皇位上的是李付丞,今生的待晟应该不会娶妾了罢。
待雪拍她的肩头劝慰道:“夫妻相处贵在诚,待晟如今身在高位,又得父皇宠信,必定有许多无法言说的辛秘在心中。你也不要总是逼迫他。”
两人聊了一会,管家过来请待雪和子非过去,碧水一同去了。
大堂内挤了许多人,熙熙攘攘的,正帝有要事先行回宫了,皇后正坐在首位。
林老侯爷和老夫人站在前面,他们旁边放了一张梨花木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算盘、钱袋子、账册、银两、吃食、花朵、胭脂等等。零零碎碎的,足足放了一百多种。
抓周在民间流传已久,待雪还是第一次见抓周,心中颇觉有趣。
子非被放在木桌正中央,他看了一圈,然后把大拇指放进了口中吸允起来。
待雪无奈地把他的大拇指拿出来,指着桌上,郑重地跟他说:“宝宝,在这里选个喜欢的。”
子非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娘亲,眼神专注,看了半晌,不错眼珠,却好似完全没听见待雪的话。
待雪无奈地按着他的小脑袋看桌上,耐下性子道:“在桌上随便拿个东西。”
子非这才有了些反应,小爪子从左边挥到右边,从右边挥到左边,还是没握住东西。
待雪满头黑线,书落上前来摸摸子非的后脑勺,柔声道:“宝宝,选个东西啊。”
子非愣愣地看着书落,一下扯住书落的衣摆,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书落腰带上系着的乌木牌,然后等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书落。
父子俩对视半晌,书落无奈地笑笑,嘀咕道:“服了你了。”
他解下乌木牌,递给子非,子非又看了书落两眼,才伸着莲藕般的小手臂接住,呵呵笑出声。
书落转首看待雪,没说话,但面上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待雪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们,摆摆手。
众人面面相觑,明面上他们对神医毕恭毕敬,毕竟谁没个生病救急的时候,暗地里并不以为出个大夫对皇家而言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皇后抱过子非,“宝宝以后要做神医么?真了不起。”
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贺喜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人群中冲出一个人,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凤眸上挑,从皇后手中抱过宝宝,一口亲在宝宝面颊上,眉宇间洋溢着喜悦,“我一草谷后继有人了。”
此人正是一草谷屈明子神医。
皇后斜着眼瞪他,目光犀利明亮不容忽视。
屈明子朝皇后讪讪笑,唤道:“师姐。”
待雪见此情景,有些讶异。转念一想,外祖母出身一草谷,那么母后与一草谷定是渊源甚深,可是不知为何屈明子在林侯府住了这么久却不见二人往来。
皇后从他手中抱过子非,子非很是乖巧,不管在谁的怀里都不哭不闹。
林老侯爷上前招待宾客入席就座,丫鬟、小厮端来膳食开宴。
待雪陪着皇后进了内院,一路沿着长廊进入藏雪苑。
皇后站在藏雪苑门口,凝视“藏雪苑”的牌匾,冲待雪促狭地眨眼。
待雪尴尬地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母后,我酿了桂花酿,还是怀着子非的时候酿的,打算今日开封的。”
皇后点头,“还会酿桂花酿了,我尝尝看。”
画善端来一壶桂花酿,恭敬道:“皇后娘娘请用。”
皇后端起酒壶倒了一杯,朝画善道:“既然母后封你为郡主,也算的上是我的义女了。我赐座宅子给你可好?”
画善摇首,待雪扯住皇后衣袖,“这我早跟她说过了,说买座宅子给她,她不肯。住在侯府也好,有个照应。”
皇后也不再劝。
“怎么不见母后与屈神医往来?”待雪好奇地问。
皇后好笑地说:“上任谷主去世时,小屈不愿继承一草谷离家出走了,还是我将他逮了回来。他从小就怕我,那时辞严厉色又吓着了他,见着我躲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说起来,还是那次他离家出走捡的方慈。只是我出嫁了,并未亲眼看见。”
说罢,低头尝了一口桂花酿,“手艺不错,给我带些回宫喝。”
待雪应下,让画善去取一坛来。
“今日待玥怎么没来?”待雪将桂花酿递给吕嬷嬷。
皇后笑道:“也不知皇上因何事斥责了他,一个人待在东宫生闷气。”
待玥一向受父皇喜爱,大概是犯了什么大错惹了父皇罢……
如果您喜欢;请把《重生之嫁与林侯爷77》;方便以后阅读重生之嫁与林侯爷77子非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