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时光便在各人不同的心情中悄然流逝。
月落日升,第二日的阳光透过半敞着的窗户,落下一地金色的同时,也映照出室内的清幽与明净,徐风拂来,吹动水色床幔扬飘,铺着银丝红缎的被褥上,墨色的发丝如瀑般散开,半掩去白皙的面容。空气里流转清新宜人的树木香气,带来一室生机,牵动了床榻上闭目而眠的女人。
在一片风光日影中,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似是要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风拂,鸟鸣,光浮,影动······细微的感觉一再触动着她,却奈何混沌的沉重一直萦绕不去,薄唇轻吟逸出,每当她想清醒的意志趋来,这沉重也随之而至,唯有令她放空意识,再次陷入眠梦之中。
几番挣扎,直到空中的暖阳向西移动了一个脚步,连清才缓缓睁开双眸。
“醒了。”
坐到床畔的修挺身影,伸手拂开她额上几许青丝,轻抚着有些苍白的面颊。
女人条件反射地挥手拂开了那只手,除非必要,她其实很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
温和的眼眸倏然一冷,黄药师站起了身,看着对方从床上坐起,斜靠在床边。
“我准备了一份大礼送给你,就等着你醒来观赏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给阶下之囚备礼。”
连清一哂,由于被灌了一路迷药的关系,她的精神称不上好。“你可真有心情。”
怎么想,都不怀好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间的摆设,雅致又精致的风格显然不是任何一家客栈的客房所能做到的。那么,只能说明她此刻已然身在桃花岛了。
“你一定会「喜欢」的,我敢肯定。”
黄药师伸指凝气,弹向床边的挂钩,雾纱垂掩下来,模糊了纱外的视线。
“啪啪——”
接着,他的手掌又拍了两下。随之,门被打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抱着一个红衣女子稳步走了进来。
听着对方的吐纳之声,连清判断这是一个武林高手,虽不及黄药师和她自己,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好手。这座岛上,又有几个他这般的人?
黑衣男子将人放在离床边不远处的卧榻之上,便关上房门离去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礼」?”
连清掀开窗幔,看向卧榻。只见一个相貌艳丽的红衣女人躺在宝蓝色的被褥之上,再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小腹微凸,显然是有了三四个月身孕的样子。
都说同性相斥,尤其是面对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但连清却没有这种感觉,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对方很熟悉,与黄药师想比,她似乎更加信任此人。
“她叫曲素光。”黄药师微笑着走到床榻边,“很耳熟吧,这个名字?”
就凭她在马车上的反映,即使是失忆,她还是在意对方的。
“素光、素光。”连清重复着女人的名,她似乎曾经这样叫过她许多次。
“看来,你并没有彻底忘记她。”
这真是令人相当得不愉快的一件事。
不过,没有关系,他相信,不一会儿,他就会感到愉快。
薄唇轻懒扬勾,黄药师看着曲素光,突然伸手——
心下一惊,连清的注视全部都集中在了那只放在红衣女子脖颈上的手。
只需要轻轻一握,她毫不怀疑,接下来,便是一尸两命。
冷血无情的她,也会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吗?
不过,就算她真的在乎,也不应该那么明显地表达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你所知,我对以前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认识她。”沉静如古井的面容上,不起一丝波澜,连清冷眼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仿佛曲素光生还是死,都与无关。
“是吗?”黄药师不置可否,只是合拢了手掌,令曲素光的呼吸略显急促起来,“那么,她的生死也一定和你无关了。”他没有一下子就折断对方纤细的脖颈,而是一点点收紧手指,慢条斯理地看着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由红转为青白,似是逗弄猎物的猎人,在猎物的挣扎中,获取趣味。
连清冷眼看着,强行压抑下阻止的冲动。她很清楚,黄药师此举是在等着她开口。一个从来没有弱点的人,一旦有了弱点,那必然是致命的弱点。她不能够让曲素光成为她致命的弱点。
心脏“砰砰”地快速跳动着,这一刻,只有这个女人自己明白,她是用着怎样忍耐的心情,才令自己没有移开视线,保持着她的漠然,冷眼旁观。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我曲素光在此发誓,有生之年,永远不会背叛公子。」
······
「但是它只能是一颗,所以,我只能选择一个人,选择我的信仰。」
······
「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与贤者为敌,我也绝不会背叛他。」
是谁,在她耳边诉说着永不背叛?
又是谁,将她当作神祗一般信任着?
“够了,住手吧。”
连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承认,她没有办法对曲素光的死无动于衷。
也许,这个弱点,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她也只能正视了。
“我还以为,你能够忍得更久一点。”
虽然达到了自己要挟对方的目的,但是黄药师也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愉悦。
因为她在乎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即使是妥协,她也只会为了别人而妥协。
为什么她的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他?
“不过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如果你不阻止,我是真的会杀了她。”
曲素光,在黄药师的世界里,并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更准确地说,少年时期的交恶让他对她深恶痛绝。
两人的视线交汇,两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笔直地对视着。
诡谲的气息笼罩着室内,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能够滔天的巨浪。
“放了她。”
“这取决于你的诚意。”
诚意吗?
女人想到了那一日在客栈里,黄药师所说的话。
「没错,我是不会杀你。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将你的尊严、骄傲,狠狠地踩在我的脚底下。」
连清想,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掀开盖在身上的丝绸锦被,她穿着白色的单衣,赤足踏在翠竹铺垫的地板上。
一步、两步······
她走到距离黄药师大约两尺的距离处停下,然后屈膝
“通——”地一声。
直直地跪在他的面前。
“我求你,放了她。”
她抬首,仰视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骄傲也好,尊严也罢,现在她亲手将之碾碎,将粉末撒在他的脚下,他可满意了?
“当年你逼迫我下跪拜你为师,应该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你也有对我下跪的一天。”
黄药师极为嘲讽地俯视着跪在他脚边的人。
“对于你教给我的第一件事,我很是感谢。”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实力就是一切。我能够让你屈服,就是因为我比起强大。如果有一天,你变得比我强大,我一样会向你屈服。」
当年的她,是这么对他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team building了,在真人CS中,壮烈牺牲~
第59章 无题
蛊惑的声音萦绕在马车内;也萦绕在少年的心上。
“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
青年的笑意更深了。
语言有时候也是一种暗示。
“想一想;再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那是多么美妙的生活。”青年虽然没有尝试过诱拐未成年人,但想来这似乎也不会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一边在脑海里随意地编制着数十种叛逆少年的记事,大约就是——我很孤独,没有人理解我,大人们总是将所有的路都规划好了,完全罔顾我的想法之类;一边说道,“你可以完全主宰自己的理想;生活,情爱,亲人也好,陌生人也罢,没有人再能够干涉你。”
“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上多久了。”
说完这句话后,青年饶有趣味地望向少年犹豫彷徨的眸色,由着他的内心兀自做着激烈的挣扎。
一路上,这少年除了自己强硬地将他拉倒在身上时才真正动怒,一直都表现再冷静、成熟,青年很欣赏他,却也明白,他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再冷静再成熟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要你教我武功。”
比青年想象中更快,少年做出了抉择,一个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抉择。
“如你所愿。”
青年展颜,他这算是“诱拐”成功了吧。
许多年后,每当他想起这所谓的“诱拐”,就会觉得自己好天真。
究竟是谁“诱拐”了谁,根本就没有办法分得清楚。
少年下了马车,并没有如下仆所言去书房见他的父亲,而是为隐没在一边的青年带路。
越过主屋,穿过朝南的拱形门洞之后,仿佛又进入了一撞独立的宅子。即使是在黑夜之中,练武之人良好的夜视力也足以让青年看尽这亭台楼榭,花草扶疏,而实际上这不过只是一处别苑。
越是深入,人便越是少,可见,少年是极为喜静的。
青年索性也不再遮掩,大摇大摆地走在少年的身边。
走廊之上,纯白琉璃制成的灯发,精巧别致,散着柔和的光芒,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一左一右,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倒映在墙面上。
少年带着青年来到了他的卧室。并不是他的家中没有客房,只是他的别苑中没有。尽管有些不甘愿,少年也只能先把青年安置在自己的住所再作打算。而不得不说,因为喜静的关系,他所住的地方确实是府邸之中人最少的,也利于青年的隐藏。
青年在少年离去之后,坐到了卧榻之上,盘起双腿,开始运功。
不是没有想过尾随少年去书房客串一下“梁上君子”,毕竟忽悠人也是需要精确信息的。君不见那些神棍哪个不是一一问清才开始指点人生迷津的?只是他的伤势已刻不容缓,又逞强催发内力,而唐门烈焰也不是什么三流跑江湖的人所使用的低级迷药。
凝神,静气,他闭上双眸。
半个时辰之后,他竟是发现,自己获得了突破八寒红莲第四层的契机。
真是塞温失马焉知非福。
原来八寒红莲是适合纯阴体质修炼的武功,内力性寒,恰如其分地克制了烈焰之灼。他忽然想起了“前辈”们所谓的达到第四层之后,内力会变少,实则不然,这是内力在“提纯”,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这个意识,所以之前八寒红莲的修炼者大多以为是走火入魔了,孰不知是内力正在变得精纯,量的改变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出现了质的变化。
少年结束了与其父的谈话后,回到屋里,便看到了这么一副画面。
青年正在卧榻之上打坐,他的头顶有徐徐的白烟缓缓升起,他原以为是用特殊颜料绘上的红色莲花正在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就像是融进了青年的皮肤里,很是诡谲。而不过片刻,它又慢慢地渲染开来,直至覆盖上了他的左边脸颊,这红色的图腾竟像是有生命的莲花一样,凋零之后又盛开,只是颜色相对变得浅了些。
一炷香过后,青年睁开了眼睛。他开始恢复血色的面容让少年对所谓的武功有了更多的好奇——那是一种怎样神奇的力量,能够左右人的生命、健康。
青年放松手脚,懒散地斜卧于榻上。身上的毒已经逼出了大半,只剩下一部分余毒残留在体内。而之前在马车上,为了蒸干衣物和绸缎而强行催动内力,加快了毒素的蔓延,使得他的身体的复原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这也是他需要少年帮助的原因,一个清静又安全的地方,与现在的他,是必不可少的。
“你叫什么名字,小少爷。”
少年抿了抿唇,对青年刻意加重“小”的字略感不满,就像是所有的孩子都渴望被认同,被平等地当作一个成年人,但他还是回答了——
“黄药师。”
青年的心一动,“黄药师、黄药师。”,他低声地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黑眸中突然闪烁起莫测的流光,神采飞扬,“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风尘三侠之一的李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日后的黄药师倒是没有愧对这名字。
难怪了,他在马车上触碰到他的骨骼之时,发现这是一个练武的奇才,百年难得一遇。如果他真是未来的中原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这就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了。
青年现在的心情真是好的不得了。
唐门的烈焰让他歪打正着突破了八寒红莲的第四层。而现在,又让他遇到了黄药师——
也许别人想到黄药师,回想到形相清癯,风姿隽爽,或是他离经叛道,狂傲不羁,抑或是除了生孩子之外的无所不能……
这个人的身上,凝聚了太多的优点,除了丧妻这一点外,他是称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只是青年不同。
他所想到的却是黄药师性格中的“绝”,对妻子一往情深的绝对痴情,对弟子偷盗经书而重惩的绝对狠心。
这样的人,若不是太过聪明,真的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利用对象了。
因为他会对自己认定的人好极,会对自己厌恶的人恶极。
“我不叫红莲,连清才是我的名字。”
他改变了原本的主意。
未来的东邪值得不同的“待遇”。
“想要向我学武功,就必须拜我为师。”
连清十分清楚这个时代,是否有师徒的名分的不同。
同样是教授他武功,但是心境上的差异好比云泥之别。
“行拜师礼吧。”
他以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黄药师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在他看来,作为交换条件而学习武功,和拜这个人为师是不同的。可以说,他从出生至今,从未拜过他人为师。教授课业和拜师并不一定会有绝对的因果关系。他感谢那些教导他的人,但是思想观念的差异让他无法真心尊重他们。甚至,有些人,他是不屑与之为伍的。
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
心高气傲到不会随随便便就拜一个人为师。
“怎么,连拜师礼都不会吗?”
淡淡语气伴随着的是尖刻的话语。
与此同时,连清懒散的目光变得凛然,周围也发散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就像是宝剑出鞘,锐芒袭人,令黄药师在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
黄药师还是没有动,只是倔强的与连清的目光对视着。
就像是一只幼兽,勇敢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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