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簪落地之声清越,惊得张贵妃回神,眼神里却仍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皇上乃真龙天子转世,是万金之躯,怎地会染上这险恶时疫?!本宫不亲自去瞧瞧,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娘娘,此事确实属实啊,崔公公想将消息压制,以防有贼人趁机动荡朝纲,又防传出宫外叫百姓混乱,让敌人趁虚而入,所以才秘而不宣。”莺儿伏在地上,“奴婢知晓娘娘心里挂念着皇上,可娘娘也该想想后路啊,若是皇上……”
莺儿没敢再往下说,她一路上都在思索着,在她心里娘娘的地位要胜过皇上许多,第一时间便是为自家娘娘想后路,这时反而失了胆量了。只因嘉元帝是大齐的天,若是一朝天塌下来,落入了贼人手里,她们哪里还有活路?
贵妃亦是一凛,若是皇上当真如舒修仪一般熬不过这一遭,那这大齐……
她不敢往下想,也不忍往下想,只心里一千一万个企盼,盼着皇上有万民福泽庇佑,能逢凶化吉,渡过这个难关。
“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叙。”有宫女进来报,她蓦地起身,只觉一阵阵晕眩,由莺儿扶着才未跌倒,“本宫即刻就去。”
……
嘉元帝染上时疫一事已经叫各宫都人心惶惶,而舒修仪殁了一事则让他们对时疫更是万般惧怕,不敢再随意走动,一时间,宫里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诡异与紧张。
长春宫里的德妃乍闻此消息时也有几分不信,只是后来见崔公公亲自来六宫传旨,说皇帝只是偶感风寒,禁止宫人胡乱嚼舌根,她反而有几分确信了。
加上景阳宫外时时能听闻宫墙里面传来低泣之声,她更是确信了,嘉元帝是因着夜半潜入景阳宫才染上时疫之症,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便真是牡丹花下死了。
德妃对着铜镜淡淡的笑着,她猜想,现下宫里不会再有一个人,如她这般兴奋得都要按捺不住了:“微风,本宫盼着这些年,终是盼到这一日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微风福身,“奴婢这就命人将消息递出去,想必王爷早已是兵马备齐,只盼东风了。”
德 妃摇了摇头:“消息是一定要递出去的,但要看看王爷有几成把握,虽如今并非万事俱备,但终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上病危消息一传出,必然会引得举国上 下忍心动荡,此时行事无疑是相当于借了东风,只是嘱咐他要多番小心才是,三皇子立储终归是需要他这位皇叔的。”
“其实娘娘又何须这般筹谋?”微风有些疑惑,“二皇子常年药不离口,自是难当大任,深受皇上宠爱的贵妃生不出儿子,舒修仪又因为时疫去了,假以时日,皇储之位必非三皇子莫属了,娘娘何须担忧?”
德 妃眯了眯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狠色:“你真当皇上毫无察觉吗,三皇子自出生便不受皇上疼爱,皇上待本宫亦是多番防备,可见立储之心丝毫不在三皇子身上。若没 今日之变故,谁能料到贵妃生不出皇子,谁能知晓舒修仪不会有朝一日凌驾于本宫之上?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最可靠的。”
“让王爷稍安勿躁,皇上此次虽是因为舒修仪而染上时疫,但大公主终归是痊愈了,为了以防万一,本宫须得下点功夫,确保万无一失,皇上必死无疑才是。”
微 风看着自己主子眼里闪过的狠戾之色,心底也有些后怕了。她只觉得近些年主子越发的喜怒莫测了,幼时因为大小姐的缘故,自己主子受了许多的委屈,在府里过的 日子还不如一个下人。可主子一直咬牙挺了下来,直到后来入了太子府,主子仍是不受青睐。大小姐虽心性单纯,但却并不喜爱自家主子,见旁的主子欺负也是袖手 旁观,叫主子寒了心。是在五年前,主子因为被府里几位得宠的主子的丫头暗地里欺负,被关进了一个有老鼠的黑屋子里一整夜,第二日太子却只是淡淡的责备了那 几位主子,把胡闹的丫鬟打发了去浣衣,却从头到尾都不曾安慰一下自家主子。
似乎是从那时起,主子开始变得狠戾了。入了宫后便一步一步的筹谋划策着,先是将自己装扮得与陆昭仪一样娇嫩,再在的她的饮食里做手脚,继而近身服侍,慢慢的获得了皇上的目光。
只是她知道,主子心里对皇上的感情只有恨,全是恨,因为皇上在宠她的时候,甚至都不记得她是府里那受尽欺辱的人。
主子这几年里一边韬光养晦与宫外王爷联手,一边却暗地里为自己铲除劲敌,让自己在这后宫里始终有一个不被忽视不被轻视的地位。
时至今日,时机终于成熟。
微风觉得,主子一定是同自己一样,又是隐隐担忧,又是隐隐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这后宫里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所以下场都是已经预订好了的~
、第89章
“主子;按照您的吩咐,已经传话给王爷了。皇上勤政爱民,事无大小皆亲力亲为,这些折子放在他跟前他自然是会看的。”微风进来禀报。
各宫主子人人自危;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唯有德妃姿态闲适;仿佛是等着秋日收获的人:“那便好。对了;景阳宫的人一律不许放出宫门,违者格杀勿论,待事成之后,再一把火烧了便是。”
微风瞅着自家主子杀人不眨眼的冷酷;心里瑟缩:“那景阳宫的舒修仪并未冒犯主子;何故主子要这般赶尽杀绝?”
德 妃勾唇冷笑:“她应该庆幸自己是个短命的;死于这场时疫不说,还帮了本宫一个大忙。这后宫里格局早已是万分明朗,张贵妃的宠爱已是穷途末路,若是再无新 招,那这舒修仪便是下一个贵妃了。可舒修仪不若张贵妃那般好对付,她油盐不进,唯一的突破口是小公主了,可小公主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并不容易对付。看似懵 然无知其实早已将这一切都看得极为透彻,只怕她对皇上也是没多少情谊在里面的。更何况,本宫隐隐觉得,她似是发现了些东西,若是有把柄落在那忠心与她的宫 女身上,那就对本宫十分不利了。”
“当然不利。”宫帐帷幔后的嘉元帝低低咳嗽了几声,淡淡的回应着给自己捶腿的人,“如今朕身染时疫,不日便会如同你一般一命呜呼,朕的万里江山与这皇位都要拱手于人了。”
朱樱只觉得拳头底下的肌肉真特么结实,要是每只鸡腿都这么实在,那御膳房的伙食就更诱人了:“皇上天纵英明,是如何觉察出德妃与五王爷起了狼子野心的?”
朱樱自打“染上时疫殁了”之后便一直待在这养心殿里,伺候着最大的老板,是以能拿到宫里宫外的第一手消息。
当 初嘉元帝忽的起了冬狩的兴致,明里是放松心情,暗里却是在查访宫外之事。五王爷一向骁勇善战,在沙场上无往不利,继而如同三皇子一般走入了一个自我膨胀的 阶段,以为这天下间只有自己配得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只有自己有本事统治大齐。这样的星火念头经过有心人的煽动,势必会燃起滔天大火,而那有心人,不是别 人,正是她一直都看不透的德妃娘娘了。
而德妃虽心思慎密,到底人在宫墙之内,虽三番五次叮嘱五王爷一切要暗里行事,却终是抵不过他庞大而虚荣的野心。在宫外大肆招兵买马不说,竟还圈地为王了起来。
嘉元帝迟迟不肯给几位兄弟封王,便是顾忌着此时根基未稳,他们若是不在眼皮子底下,便容易失了控制。可如今五王爷竟是胆大包天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蓄谋造反,若是再迟些发觉,那后果可真就不堪设想了。
“永 和宫和翊坤宫无故失火之时朕便起了疑心,当时是命人将涉案之人关押在刑部的,最后却离奇死亡,朕便觉察出后宫与前朝有了勾结。”嘉元帝见她停了下来揉手 腕,便将人拉到身旁,力道适中的为她揉着,“德妃心思是后宫数一数二的深,朕担心的便是她与朝堂之人勾结,果不其然,我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如今终是揭晓 了。”
朱樱望着嘉元帝,心里不齿,谁心思都没他深好么?竟然因为去了趟时疫突发的村落便起了这样好的主意。那日她收到他从宫外秘 密递进来的书信时吓了一跳,拆开信看完就更是心惊肉跳了。嘉元帝信任她固然是好事,可此事非同小可,一着不慎就可能引致天崩地裂,她心里亦是反复的盘算和 预测才下定了决心的。本来想拿小公主做幌子的,哪里知晓大公主好巧不巧在那日病倒,她便顺水推舟了一番,叫一切更是天衣无缝水到渠成了。
大公主由始至终不过是吃了些不易于消化的东西,夜里发烧亦不过是寻常的发热而已,她的惊慌失措,太医的奉命诊断更是叫人深信不疑。而后种种,也都不过是阙靖寒布下的宫心计和天罗地网,如今,也只等着大鱼上钩了。
“此一役后皇上可要好好疼大公主了。”朱樱笑:“大公主这次碰巧吃坏肚子刀真成了皇上要借的东风了。”
嘉元帝脸色微微沉了沉:“哪里就有那许多的碰巧?大公主生性并不贪吃,这般吃坏肚子亦不过是最亲近的人起了旁的心思罢了。”
朱樱一脸惊异:“皇上您是说……”
嘉元帝看着她傻不愣登的模样,有些唏嘘。后宫争宠利用子女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他年幼时先帝曾十分宠爱一个新封的昭媛,太后便在冬日里叫人将他推入了御花园的水池里,后来他发了高烧,才惹得先帝忧心,一直在皇后宫里陪着。
所以即便是平头百姓最密不可分的血缘亲情,在宫廷倾轧斗争里都已是毫无踪迹可循,先陆昭仪被亲妹德妃害死,为了陷害他人却终是连累自己腹中之胎的淑妃,到如今给自己女儿吃药用以嫁祸他人,他都已是不觉惊讶了。
倒是她这样,一颗扑在了小公主身上的慈母之心,才真正叫人动容。
……
“太后娘娘,奴才已经按您的吩咐,暗地里传了几位王爷进殿待命。”
太后点了点头:“皇上是哀家的亲儿子,哀家虽疼他不如三皇子,但心里到底是与别的王爷不同的,如今皇上命悬一线,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却连去瞧一眼都不能,当真是不怨皇上待哀家不亲厚了。”
张贵妃的眼里满是血丝,昨夜整夜都未曾合眼,如今她心里虽是万般挂念着养心殿里的皇上,却仍是强打起精神头陪在太后身旁。只因皇上的生死决定在着这江山的千秋万代,一个不警惕,让小人钻了空子,便是天下大乱了。
“你 如今也莫要为了皇帝伤心损肺了,如今皇上病危的消息要死死守住,不得有半点泄露到宫外。”太后脸色沉肃镇静,“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咱们站出来拿主意。两 位皇子年岁尚幼,无法担当大任,只得由几位王爷从旁扶持,可若是这几位王爷起了夺位之心,那便是千万个留不得的了。”
张贵妃亦是早就意识到此时严峻的形势,此刻也严肃了许多:“二王爷与五王爷臣妾以为是上佳人选,二王爷文韬武略皆有且是个淡然的性子,而五王爷手握兵权,为人强势,也能起到震慑朝野的作用。”
太 后点了点头:“你说的虽然在理,哀家却不能冒这个险。五王爷之母乃是异族蛮夷,,性子太野,先帝是心疼他年幼丧母才格外疼着些的,反而宠了他脾气里有几分 如他母亲一般心高气傲了。三皇子的前车之鉴哀家如何能不记得?皇帝一直最信任老六了,便由他于老二一道辅佐也好。”
“还是太后思 虑周到。”张贵妃对朝堂局势并没有太后看得这般通透,只是心里一直是慌乱的。她从入府到现在,跟了嘉元帝整整八年了,这八年里皇帝一直都是她的主心骨,是 她处心积虑斗倒她人唯一的缘由。尽管心里明白,再如何的打压,来年仍是会有新的萌芽,可她却固执的坚守着自己在皇帝身边最贴近的位置。皇后对皇上的爱是愚 爱,贤妃的是相敬如宾的尊重,温妃是服从,德妃是权势熏心的野心,唯有她,才是真正的爱着皇帝,打第一眼起便陷入了他漩涡一般的眼神里,无可自拔。
末了太后挥手让她回宫时张贵妃终是福身道:“太后娘娘,臣妾想去养心殿探望皇上。”
太 后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哀家不能答应。舒修仪尸骨未寒皇上又病倒了,京城的时疫上报的死亡是几百人,可见这时 疫之凶险难测。舒修仪因为照看着大公主感染时疫,皇上也在病中下旨要以昭容之礼厚葬,这事便交由你去办。旁的心思,都给哀家收起来。”
张贵妃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天人交战,回宫的时候却在路上遇见了长春宫的德妃。
德妃请了安寒暄着:“皇上如今染上风寒,前朝事务又繁忙,恐是顾不上这后宫的,往后须得娘娘多加操心了,贵妃娘娘可务必要保重身子才好啊。”
“本宫多谢妹妹提醒了。”贵妃此时哪来的心情跟她纠缠,声儿都是淡淡的,“如今舒修仪身染时疫,阖宫的安危都是顶顶重要的,妹妹无事便待在自己宫里好好待着就是,何苦跑出来吹这冷风?”
德妃亦是一脸焦虑:“贵妃姐姐说的是,只是皇上生病,臣妾自是食不下咽,便去上了柱香,想着亲自为皇上煎了些药,去瞧上皇上一眼也是好的。”
张贵妃并未做声。
“臣妾知道姐姐心里亦是惦记着,皇上病倒,理应由咱们这些姐妹一道侍疾的,只因如今情势所逼才不得见,可大公主亦是因为舒修仪照看得宜才有了好转,咱们姐妹可不能放弃了希望才是。”德妃这番话说道贵妃心坎里了,她有些动摇。
“贵妃娘娘宫务繁冗,臣妾便不打扰了,臣妾告退。”德妃屈膝行了行礼便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张贵妃瞧着她的背影良久,才缓缓启齿,“别叫太后娘娘知晓了,你陪本宫去瞧瞧吧。”
、第90章 逆转
“皇上,贵妃娘娘亲自为皇上煎了些药来;正候在殿外;想进来瞧瞧皇上。”崔永明进来禀报,瞧着下棋下的正欢的两位主子;默默的减低了声儿。
嘉元帝执白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落子:“去回了吧;说朕知晓她的心意;只是风寒不同别的;极易传染;她如今要替朕打理后宫;要顾及自身才好。”
“皇上这般对所有人都避而不见反而会叫人起疑了。”朱樱看着棋盘上接近死局的局势;黯然的落下黑子;“五王爷可是有德妃娘娘这个心细如发的军师呢,皇上何不让贵妃娘娘瞧上一眼,好更让后宫之人了解到皇上的病情之严重?”
阙靖寒微一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