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匕首攥得更紧,手心已冒出些许薄汗。
乐师拨下最后一个音,舞女也走到了当今圣上跟前,突然,她原本妩媚的表情闪现出厉色,猛地从腰带中抽出一柄闪着银光的利器,急速刺向圣上。
将军几乎是同时掀了桌子,他离皇上很近,三步并作两步便拦在两人之间,数个动作将舞女绊倒在地,顺手将她敲晕。
大概是要留着活口待审。
其他几个舞女也同时将匕首从腰带里抽出来,但她们没料到将军会反应地如此迅速,颇有些措手不及,面面相觑。
我和常青在琴声听下时便将匕首拔出,跟将军一样掀翻桌子上前,趁其他舞女愣神的刹那功夫,便割开数人的喉咙。
常青立即去拿阿史那染干,我则应付剩下回神了的舞女。
过去我杀的都是些身形魁梧的突厥壮汉,杀这群轻飘飘的姑娘,略有些下不去手。她们容貌娇美,身材妖娆。突厥女子与我朝女子相比,体型稍大一些,因此这群突厥女孩大概年纪都大,或许比我还小。
不过,我手下留情仅仅片刻就后悔了,她们跟我一般是练家子,且动作敏捷,速度稍慢就会被三四个一起近身绞缠。我在军营里素以灵敏见长,可依然比不上她们的身手。我连忙浇灭那点诡异的怜香惜玉的心思,专心与他们缠斗。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宴席在安静一瞬后,立即乱成一锅粥。好些个没见过世面的瘦弱文官和太监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拍开大殿的门就往外逃窜,我稍稍一扫,发现地上落着好几只鞋子。
中间我没忍住还是分神抬了次头看常青,那个阿史那染干弱得可以,没两下就被体型不如他的常青跟球一般踢得满地滚。没一会儿,常青就回来替我分担舞女了。
李强亦是受邀来参加宴席的,他原本不晓得计划,但眼看出事,也没闲着,立即加入战局。他跟我们不同,是无准备而来的,手上没有趁手的家伙,索性空手上阵。
我动作快,可还是被三个舞女一起缠着,李强吹着胡子,直接用手提起两个扔了出去,把舞女扔飞得老远。我终于有了活动的空隙,将剩下的那个舞女砸晕,留着活口当人证。
我抬头一看,发现十个行刺的舞女已全部正法。将军打晕了为首的那个,并安抚着满面惊容的皇上。除去那三个一开始就被我们割开喉咙的,常青打晕了两个,我打晕一个,被李强扔出的两个不晓得是死是活。最后剩下的一个舞女,竟然是一群没被吓跑的文官制服的,七八个模样文弱的官员撂着袖子、操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长木头,将那姑娘恶狠狠地按在地上,打蟑螂般的一阵乱打。
其中有两个官员胡子都白了,身手依然如此矫健,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对文官的认知在刹那被改变,简直想将他们收入兵营之中。
大殿中人已跑得七七八八,常青站在原地,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大概是累到了。
阿史那染干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在角落里痛苦地呜呜直叫。
将军看起来略有几分心神不宁。
常青对将军道:“你若是放心,就把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你自己快走。”
将军的身体微微一颤,漆黑的眼睛看看常青,又看看我,最后浅浅地点头,道:“……好,有劳你们。”
说着,将军便从皇上身边走开。皇上依旧是惊魂未定,一把拉住将军的袖子:“爱卿,你要去哪儿?万一朕这里出事了怎么办?”
将军脚步一顿,他的神色流露出一丝犹豫,但旋即坚定起来。
“……微臣去去就来。”将军回头弯腰作揖,说罢,大步跨出大殿的门槛。
皇上吓得脸色都白了,还要拦将军,常青此时却没管尊卑有别,将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天子按回座位上。
“回皇上,任将军自有安排,援军即刻就到。皇上不必惊慌。”常青在一旁解释,神情轻松。
常青将他们先前订的计划一一详述,我隐隐感觉其中有不少是他临时乱编的,但皇上似乎将话听进去了,渐渐安稳下来。
常青口才出众,他若是愿意,是能让别人很信任他的。对此我深有感触,相处多年,依然常常被他三两句骗住。
看到皇上的反应也跟我一样稀里糊涂,我实在很是宽慰。
果不其然,常青刚一转身背对皇上,上扬的嘴角立刻撇下来,皱着眉头,一脸凝重。
我趁几个没跑掉的宫女和太监安抚皇上,我将他拉到一边低语:“计划应该没出什么变故吧?”
“暂时没有。”常青压着嗓子回答,“不过不可大意,据我所知……庞元还有养私军,部分御林军也被他策反。具体人数我和将军大致有个了解,但仍难保有个万一。”
“不然我们出去瞧瞧?”我将目光放到皇帝身上,他好像没什么意义,愈发轻声说话。
常青思索片刻,我见他正要点头,忽然门口传来巨大的杂音。
我们一齐回头望去,五六个刚刚逃跑的官员又跑了回来,他们身上满是灰,又披头散发,很是狼狈,此时正费尽地要把大殿的门栓插上,另外几人都在搬桌椅堵门。
要是让他们把门封死,我和常青就只能翻窗了,于是我赶紧走过去拦住他们的动作。
“喂,你们怎么了?”我摆了个挺吓人的凶狠表情,以前是用来吓新兵和傅贤的,后来发觉审问别人的效果意外不错。
他们果然被我唬住,一个人吓得蹲在地上,发颤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外面都是兵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我听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定睛一瞧才看清里面有将军开宴前提醒过的那两个人,他们此时的样貌与一个时辰前衣冠楚楚的样貌大相劲庭,脸上的粉也掉了,实在难认。
皇上挥开两个伺候他的太监,皱着眉头从座位上走过来,想听得清楚些。
他说得太含糊,说了与没说差不了多少,我琢磨着是施压还不够,于是恨铁不成钢地踹了说话那人一脚,龇牙咧嘴地佯装震怒道:“说清楚点!大概有多少人?看到指使的是谁了没?”
李强亦举着一根从文官手里抢来的棍子走来,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比我有威慑得多,那人立即吓得跪下,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种混乱的情况,我哪儿敢多看,再说,也不看不清哪儿是哪儿啊。不知打哪儿来的士兵和御林军、突厥兵都在打,御林军和突厥兵也打,御林军自己在互相打……”
似是正要应证这人的话,外面原本安静的环境突然喧闹起来,隐隐听得见喊打喊杀声。
李强热血方刚,哪里忍得了这个声音,立马怒吼一声,拔了门闩就往外冲。
“我也出去一趟。”常青对我说,“你留在这里,照看其他人。”
我道:“我跟你一起……”
“不行。”常青打断我,“我们都走就没人管事了,你保护圣上的安全。”
大概是我的身板太小,看上去一点都不安全,皇上显然不同意常青的安排,但他正要拦下常青,常青已跨门而出。
我略一琢磨,的确,这里不能一个人都不留着,阿史那染干还在角落里捆着呢。
我扫视一圈,殿内除了我和那群攥紧木棍一脸谨慎的文官,其余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不由得叹息一声,刚才我不该和常青争辩,应当和李大人一样直接往外跑的。
等待比战斗更煎熬,尤其是一点消息都听不到时。
有几个官员想趁共患难的时候跟皇上表衷心,可皇上此时只想跟我说话,大抵是因为我是这里仅剩的一个知情人了。
无奈我手上也没什么消息,只好跟他一起干瞪眼。
皇上拧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问我:“这位爱卿,朕看你有些面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刃。”我答道。
皇上依旧想不起来,皱眉好一会儿,才脸色一换,问我:“你……是当初跟着任爱卿去江苏的一个?”
“回皇上,是。”我对天子竟想的起来颇为意外。
“哦……武康公主对朕提过你。”皇上含糊地回答一句,便不做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的门被“砰”地撞开。我几乎是瞬间就下意识地将匕首举了起来,进来若是敌军,我把这件凶器捅进他的心口绝不会超过眨眼的功夫。
李强闯了进来。
我松一口气;迎上去,正要问他外头的情况,常青可好,却发现李强并非是一个人,他怀里搂着个孩子。
李强将胳膊松开;将孩子露了出来。这男孩我没见过;但脸颊圆润,衣着精致,可见其出身良好;定是自幼锦衣玉食。外面的情况绝不太平;对于年纪约莫□□岁的孩子来说怕是可怕,但这男孩虽然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可却有意识地努力让自己瞧着镇定。如此算来,在孩童之中,已是不凡。
思及此处是皇宫,我对孩子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这孩子估计十分要紧,否则恋战的李强绝不会为了将他带来此地而离开战场。
果不其然,皇上一见那孩子便焦急地快步走来,甚至踩到两脚自己的龙袍。
“父皇!”见到皇上,那孩子眼眶便隐隐湿润,只是我听见他吸吸鼻子,没有眼泪落下。这情况我自己遇过许多次,晓得他是要硬把眼泪忍下。
“桓儿!”皇上将孩子搂入怀中,再看李强的神情,竟是十分激动,“李爱卿有劳了!待事态平息,朕定不忘你救下太子之功。”
听到皇上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
太子,若是不出意外,便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尽管事实上皇宫里意外颇多,但当今圣上并没有许多孩子,且大部分都是女孩,所以眼前这位小太子被废的可能性还是挺低的。
许文喝醉的时候跟我们胡说过一通,如今的太子并非是皇上立下的首任太子,首任太子是皇上的嫡长子,自幼聪颖仁厚,可惜在十七岁时夭亡。现在这位小太子是皇后的第二个儿子,亦是嫡子,听说不如其亡兄聪慧,却更为勤奋,且样貌与皇上更相似。皇上素来喜爱与他相似的孩子,因此太子一直十分得宠。
眼前的孩童如此尊贵,我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李强闻言,摇摇头,情绪低落地道:“太子不是我救得,只不过是我负责护送他过来而已,这功劳臣受之有愧。”
在我印象中,李强行事作风向来很是粗狂,骤然听到他语气里有伤感之意,我微微一愣,一种莫名的不好预感愈发浓烈。
“那是何人救下了桓儿?”皇上话中确带着感激,“朕定要亲自谢他!莫非是任隆之子,任枫?还是方才出去的常爱卿?”
李强皆是摇头,轻声叹气。
“若是个武将在场到好了,救下太子的是上官云锦小姐。”李强话里感慨万分,“那小丫头一点武艺都不会,哪儿能碰得过硬刀硬剑?不过倒有几分胆子,称得上女中豪杰。我们进去时,她死命地挡着衣柜不让叛军士兵靠近,被捅了十几刀。而后太子是我从大花瓶里抱出来的。这么聪明,可惜了。”
听他说到这里,我愈加觉得不妙。
皇上同我一般急,追问道:“上官云锦怎样了?可有受伤?”
李强又叹了口气,回答:“人已经没了,任将军说他处理善后,就还留在那儿,我先一步护送太子。”
我太过吃惊,说不出话来。
上官云锦竟然还是死在这里,她上一世是自缢而亡,这一世却死在别人手上。我不敢想象将军此时该是以何表情面对着上官小姐被扎了十几刀的血淋淋的尸体。
皇上大概也被李强的话吓了一跳,半天没吭声,只是更加将太子往他身上拉过去。我低头瞄了眼,皇上的手指已因用力暴起青筋。
“上官家……出了个好女儿。”良久,皇上才感慨地说了一句,“朕……会嘉奖她的家人。”
难得逮到李强回来,我岂能放过这个机会,我拉住他的袖子道:“李大人,你留在这儿,我出去看看。”
“你小子这种身板,出去能做什么?”李强不高兴地道。
我没搭理他,仗着我行动比他灵活,率先一步从大殿里冲出去。李强无论如何是赶不上我的,正如常青之前所说,殿里至少得有一个能武的管事人儿保护皇上和太子。李大人一贯分得清轻重,应当不会追出来。
太子住在东宫,想来将军也在那里。我不晓得常青在哪儿,只得顺着仅有的一点方向往东走。喧嚷声比半个时辰前小多了,大抵是相互牵制的打发告一段落,皇宫四处散落着残破的武器和盔甲的碎片,还有躺着的尸体,竟与当年我们在边关与突厥人打完仗后的残场略有些相似。
我不敢去瞧地上倒着的人里有没有熟面孔,这么多年我依然做不到在好友命丧黄泉时心如死灰,我怕我看见谁的脸,就没法动弹了。
东宫比起别的地方,战况大概更为惨烈一些。毕竟得到太子的项上人头,能收获的赏金绝非其他闲杂人等能比。
我沉默着绕过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一动不动的汉人和突厥人,心脏七上八下地跳起来,无法抑制地变得不安。
东宫很大,我原本仅仅是迈步,可耐不住心焦,终还是跑起来。我对皇宫里殿室排列的讲究不大懂,因此绕了许多路,翻了好几个房间,都没见着活口。
我又急不可耐地推开一个大殿的门,里面跪着的人似是被我发出的声音惊扰,肩膀一颤,缓缓转过头来。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将军哭,沾染了灰尘的血液与眼泪交杂着一起从脸颊上划下一道脏迹,哪怕是将军的美貌仍架不住糟蹋显出狼狈来,全无所谓美人落泪的梨花带雨。
将军把自己的战甲接了下来,盖在地上一人身上。我仅仅能瞧见盔甲下露出的一小节白皙纤细的藕臂,哪怕被满地的血迹所污,仍遮不住那皮肤曾经如凝脂般的细腻。
不用说,我也知道那是上官云锦。
她应当才刚离去不久吧。
我乍得撞见这等场面,实在尴尬,慢吞吞地退出去,替将军将门掩上,让他们两个人待着。
将军那副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终是敬重他的。我还记得数月前,他执笔在宣纸上写下“锦”字时的模样。
短短几十天,物是人非。
我不愿去想常青现在如何,可脑袋里却止不住地闪现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若是此时有人来,我不确定将军能否抵挡,便守在门口,若真有大队人马,我还能进去通知他赶紧逃跑。今夜的星空还真是十分清晰干净,与地面上的狼藉完全不同,竟与我与常青在七夕那天瞧见的天空有几分相似。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我回过头,便见将军抱着裹在衣服里的上官小姐出来了。
将军的语气已经平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