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我被召回京,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西川蹲□,手抚上风十里的脸颊,拂去上头的血污,努力扬起灿烂笑脸:“将军,不如回京都。”
呆在那样繁华的京都,总不至于,每每见到的都是骸骨遍地。
风十里抬手,甩开西川,气息冷冽,目光冰凉。
“你是我的人,想走,骑上一匹快马,没人会拦你,也不会有人对你不利。但是这片黄土之下,埋着的是我的手足。生,我不能保他们周全,死了,起码要有马革裹尸。”
他侧过脸去,侧脸坚毅,“我不会走。”
西川起身,迎着风,头有些晕眩,轻轻晃晃脑袋,她低声道:“西川本便无处可去,承蒙将军不嫌弃。西川曾经说过的,将军在何处,西川便在何处。这话,不是说假的。”
极目远眺,战场之上,青黄不接,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她缓缓道:“若有个万一,请将军也许西川一袭马革,葬于这战场中央。当战鼓敲响的时候,便能想起西川为将军跳的每一支舞蹈。”
“好。”
风十里好听的嗓音被风吹散。
西川噙着笑意,慢慢地倒下去。
一个揽手,风十里搂了他在怀,隔着衣衫,仍能感受到如火烧般的温度透过手臂传过来。
“军医…军医…”
风十里放声大喊,抱着西川狂奔回营。
西川转好已经是三四日之后,京都再寄来书函,宣风十里回京,却都被他刻意忽略在旁。
辽国那边过于安分,多方打探之下,才知道辽国出了大事,其朝中主战派人士因为受到一起巫蛊之术案件的连累,大部分被清出朝堂,如今是主和派把持朝政,辽国公主亦是被叫回去,共商国是。
本是夺回城池的最佳时机,齐国皇帝却下令,西北边境按兵不动。于是,一向战事不断的地方,安静的厉害。
是日。
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而至。
随传旨的老太监而来的,还有御前护卫带着尚方宝剑而来,那架势,不进宫怕是直接以抗旨论处。
这次的圣旨是给西川的。
说是得悉民间有一女西川舞技倾城绝世,皇帝甚是欣赏,特命西川进宫,参与国宴舞姬的甄选。着风十里十将军一路上作为护卫护送西川上京,以防不测。
如此小的一件事,弄得劳师动众。
却是,风十里再也拒绝不得。
接下圣旨,沉默良久,西川仰着脸,眉头轻蹙:“将军,西川不想进宫。西川只求能陪伴将军身侧。”
风十里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先前见你跟先生学古琴,很是刻苦,后来也不曾听你弹过一曲,倒是遗憾。”
“西川学的要与先生合奏,否则,弹不出来。”西川闷闷地应声。
“正好先生在军中…”风十里叹息着,“日后,你若进了宫,怕是没机会遇上先生。来人,传鬼面。”
一时间,营帐之内沉默得厉害。
鬼面掀起帘帐入内,他也不问什么,只说道:“我一向迎风弹奏,无风妖女听不到,我便不弹琴。”
风十里也不计较,率先迈步,掀起帘帐,稍稍俯身请鬼面出去。
落座。
琴弦轻拨,指下乐声悠远。
风十里低头定定的瞧着西川,她的头发只松松束起,额前的碎发迎风摇曳着,面上是一贯温温的的笑意,微弯着嘴角,不多不少,正恰好的好看。
暖风拂面,熏得人沉醉。
南涧曾戏言:“这大风大沙的,就西川姑娘肯守着将军。京都多好的,我都甚是想念,西川姑娘若生在京都定是说不出的水灵。”
彼时说到桃花,西川的话还在耳边。
“将军,若真见着了桃花,我定折上一支,戴于发际,不是都说带花的女子最是娇媚么。道是,不知将军定要骑着高头大马来接西川才好。”
铮的一声,鬼面手下的琴弦崩断,拉回风十里的心神。
鬼面似笑非笑着,少了面具,填上清秀俊雅的容颜,平生的就没了当初的那股子奸黠之气:“听闻西川接了个圣旨,要进宫了。真是恭喜恭喜,西川素来性子温顺,不似我家妖女傲得厉害,定能顺风顺水,越发水灵。”
“先生…”
西川一时看不清他的意思。
鬼面不怕死,随口说道:“西川,我早便说过的,其实你嫁给我会更好。”
风十里过去,拉了西川起来,揽她在怀,沉着脸,眼瞳深邃:“我会陪她一起进宫。先生,请便。希望先生日后能不必执念至此,相信那位姑娘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如此这般的先生。”
“你死过么?”鬼面横扫了他一眼,眉目间无半分退却,“一个没死过的人,凭什么妄自言说死人的想法,别笑死人了。”
“若是我,我定是希望先生一切安好,忘了我也罢。”西川接过话头。
“子非鱼。”
言罢,鬼面已经徒手接上了琴弦,缓缓继续拨弦,勾着嘴角,一双眼漆黑如夜,深不见底。
风十里拉了西川走,扶她上马,自己亦是翻身上去,马一路晃晃悠悠的往前跑,他没说要去什么地方,西川也不问,只依偎在他的怀里。
行至一处栈道,一条在荒漠里算是较大的水流缓缓流过。神奇的,水流上长满了高高的芦苇,顺着水流,长成了一条绸子般,与大漠的风沙之中,飘飘忽忽的,一丛绿色之中,盯着一簇簇的连绵不绝的白,淡淡的,朦朦胧胧的。
西川惊喜的仰头:“你看,那想像不像是雪花?听说雪花便是如此的,可惜我也从来没去过南方,没见上雪花,雪粒子倒是见过不少。”
风十里温和的笑,如溶雪时的阳光,灼灼到扎眼。
他抬手轻拍怀里人儿的脑袋:“试试在雪里跳个舞?”
西川兴奋地就要下马,风十里难得好心情,任由她左扭扭右扭扭,一番折腾之下,只好顶着可怜兮兮的脸,又带上些不好意思:“我不会下马。”
风十里轻笑出声,翻身下马,伸手让她跳到自己怀里。
一落地,西川便一个旋身,绕开风十里揽住自己的手,快步奔向芦苇荡,一瞬间便淹没在芦花之中。
一片白里,一个黑黑的脑袋,不时跃起,露出半张脸,眉眼弯弯,眸光晶莹剔透。
“小心些,叶子会划伤手脚。”
风十里高声说道。
西川又是跃起,头顶上落了白白的落花,身上肩上亦是,像是站在雪中良久般,拉长了音调:“好。”
一个跃身,风十里侧坐到马背上,面向着淹没在芦花中的女子,温润地笑,荒漠之上的风沙扬起片片芦花,轻轻柔柔的,越过沙地,款款落在他的肩上。那袭黑色长衫,随着芦花飞舞,衣袂翩跹着。
身后。
缓缓下落的红日,照得人儿、芦花、马、大地,一片金色,跳跃着光芒,一闪一闪的。
是谁说的,寻一处大漠,红日照出天涯,采上一束束蒹葭,求个伊人,所谓天下,覆了也罢。
☆、第二十章
终是入了京都的地界。
堂而皇之的横街穿巷而过,一匹高头大马,西川坐在风十里的前头,被他圈在怀里。
南涧独坐一骑,与御前侍卫还有老太监自后头跟着。
街巷之处民众夹道欢迎,甚是热烈。齐国民众们落在风十里的身上的视线崇拜之至,转到他怀里的西川时却是冷了目光,大胆的直接怒目而瞪。
西川浅浅的笑着,一路心情很好。
“你笑什么?”风十里低头问,气息问问的落在她的脖颈之处。他稍稍拉紧缰绳,控制马行的速度,颇为不解,莫名被人瞪还笑得这么开心。
“将军很好,见我占着将军,自然是要瞪我的。说明我幸运之至,难道不该得意么?”
西川的嘴弯弯的,一向温婉的样子沾染些些俏皮意味。
风十里不在意地点头,笑颜上脸,如化雪之泉,温润清冽。
皇城之下。
皇上和一众大臣以及皇后嫔妃们等候在那里,见着人,以皇上为马首是瞻,纷纷上前,相迎。
风十里翻身下马,扶了西川下来,过去跪地行礼:“末将风十里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西川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末将参见皇上。”南涧亦是高声道。
皇上哈哈大笑着,苍白的脸上显得精神很好,他俯身扶起风十里道:“快快请起,十将军一路辛苦,南副将也是辛苦。”
风十里不动声色起身,稍侧头,示意西川也起来。谁知西川已经随着他的步调站好,规规矩矩地低垂着头,仪态万千。
他勾了嘴角,眼中闪着冷意。怎么忘记了她有对该杀千刀的爹娘,这些个规矩怕也是自小便缠着她的东西中的一项。
“皇上内宫之中,大臣们可都备下洗尘宴只等等着皇上带十将军出席,皇上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忍忍吧。”
皇后笑得很是端庄,适时上前提议。
“皇后言之有理。”
皇上赞赏的点头,目光落在西川身上,听不出话里的意味来,“西川姑娘就跟着皇后于内宫先安顿下来,国宴献舞一事改日再议。”
西川稍稍抬眼看向风十里,见他点头,这才款款施礼:“西川谢皇上恩典。”
皇后唤来自家侄女送西川去住处,自个儿跟着皇上去风十里的洗尘宴会,其他的嫔妃自是散去,大臣们跟着接风洗尘。
一路穿廊绕阁的,到了地方。
是座院落,空荡的厉害,想着也是临时打扫出来算个安置西川住处的,她倒也不在意。
进了屋,西川微笑着,款款施礼道谢。
谁知对方不走,反倒是坐了下来,几个宫女奉上茶水,在旁伺候的很好,乍一看,西川倒像是外来者。
“流月教教她规矩。”
唤作流月的宫女,屈膝施礼,浅笑着应答:“是,郡主。”
随即对上西川却是换了张脸,与她流月的名字实在相左,骄横霸道得厉害,指手画脚的,“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
西川赶紧又是一施礼:“恕民女浅薄,民女不知。”
“哼,谅你也不知道。”流月语气越发的高傲,“我家郡主可是皇后的亲侄女,原本要指给侯爷或是王爷的。”
“西川参见郡主。”生怕错了什么,西川又是一个施礼。
流月满意的点头,继续道:“算你识抬举。不过,这皇后前些日子跟我家郡主说了,这十将军为齐国征战十来年,居功至伟,可惜一直尚未娶妻,皇上决定给我家郡主和十将军指婚…”
西川不由自主的摇晃了□子。
“郡主大人有大量,也不计较你在军营之中勾引十将军的事,只警告你以后离十将军远些。”
流月可不管她是什么心思,趾高气扬,“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你也配跟十将军站在一起,少做梦。”
西川低着头不说话。
流月浅笑着,冲自家郡主道:“郡主,怎么样?”
郡主点点头,抬手,流月赶紧伸手扶住,搀着她起来,袅娜身姿,娉婷地往外走,大有施恩之意:“歇下吧。”
“十将军知道这事吗?”
行至门口,西川出言道,声音有些闷闷的。
郡主不耐烦地瞥了流月一眼,流月会意,皱眉警告道:“这皇上皇后指婚,普天之下还有谁不愿意的不成?”
“那便是十将军还不知道。”西川抬眼看过去,眼神光亮,“我与十将军说过的,只要十将军不赶我走,我便跟着。郡主的话,我听进去了,也会记下,若真定了,十将军自会来说,郡主请放心,到时西川不会纠缠。”
到底是怎生的气质,只淡笑着,疏离着,偏生的叫人挪不开眼,哪怕心中已然虚地很。
僵持良久,郡主冷哼了声,气鼓鼓的跺脚,由流月扶着,扬长而去。
一路上健步如飞。
流月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郡主,就这么放过她?依奴婢看,她可一点也不简单,瞧那生的魅惑样,这和十将军的婚事可就难说了。”
郡主停下步子,想起才前瞧见的风十里。不是一般见到的剑眉星目,倒是真的长得好看,加上焕然天成的气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在风十里面前都形同虚设。
明明是慑人的气息,不经意间瞥西川一眼,温柔能化出水来。刚才,她便想着,能叫这样的男人看上那样一眼,让她做什么去换,她都是愿意的。
本以为只是个徒有盛名的将军。
见到的第一眼,郡主便改了主意,这才让流月给西川个下马威。不过,刚才西川的一刹那流露的芳华,郡主觉得他们是配的,对自己找一个认知,郡主恨得要死。
“放?放什么放?没见正想办法吗?养你干什么的,平时主意多,现在也不知道说个出来…”
郡主火气很大。
流月赶紧附上去,在郡主耳边一阵嘀哩咕噜的说。
郡主点头,甚是赞许,直接下令:“赶紧去办,多给点赏钱,让她干起活来,卖些力气。”
“是,郡主。”
流月快步离开,一个侧身,转回了适才领西川去的院子。
那边,洗尘宴上,一派喧闹。
风十里只坐着,饮酒不多,眼光懒懒地落在每个于皇上面前符合或是恭维自己的大臣,心中厌恶,周遭气息亦是越发冷冽,不言自威。
吏部尚书忽的说道:“十将军久留沙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趣味,能说与我们这些身在朝堂,不见征战的人听上一听。”
风十里横了他一眼,目光冷峻,开口说出的言辞犀利:“王尚书,觉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是件有趣的事?还是觉得,战场之上,将士们堵上性命杀敌让你们能在京都逍遥是见有趣的事?”
语气之中火药味浓烈,一时筵席之上尴尬得厉害。
皇上眉眼轻佻,视线有意无意的移到吏部尚书的身上。
那尚书身子一抖,死灰般的脸上马上端起笑意,讨好道:“十将军教训的是,是在下失言,还请十将军见谅,我自罚三杯算是赔罪。”
风十里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来,冲皇上作揖行礼道:“启禀皇上,末将不胜酒力,想早些休息,还请皇上恩准。”
高座之上,皇上一脸恍然,有些自责道:“是朕考虑不周,朕马上命人送十将军去休息。”
高抬手,身侧的老太监应下,快步行至风十里身侧:“十将军,请跟奴才往这边走。”
风十里冲高座之上又是一个行礼,这才缓步退了出去。
走了老久,前头老太监在一处停下脚步,风十里抬头,发现竟是御书房,不由得一愣。
老太监佝着身体,低声道:“十将军,皇上有要事要与十将军相商,特命奴才领十将军来御书房,皇上一会儿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