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妈妈不待说完,护卫们已然追下楼,老五叫嚣着:“明少爷死了,抓不到凶手,叫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是。”
护卫们高声应下,四散开去。
不用拔腿跑,西川和乐师妈妈已经被包围了。
乐师妈妈紧盯着渐渐靠近的护卫们,低声道:“待会我喊跑,你就往东侧跑,那里有个小洞,你可以过去,他们过不去…你可以争取时间…”
西川只哭着摇头,不肯松开紧抓着的乐师妈妈的手。
“你先走,搬了救兵,来救乐师妈妈…”她说完,硬是扯开西川的手,高声大喊,“跑。”
西川死命往前跑,崩溃的眼泪模糊了双眼。
身后传来闷声响,还有人叫追。
回过头去,乐师妈妈安静的躺在血泊里,眼睛还巴望着西川的方向,嘴微张着,是刚才那个跑字的口型。
西川直直撞到墙上,连滚带爬的摸到洞口,一个劲往里钻,脚下一阵疼,是赶上来的护卫进不了洞,长刀乱刺,太锋利,一刀见骨。
缩回脚,西川抱着膝头,嚎啕大哭。真是傻,区区西川何来救兵可搬,可乐师妈妈说了,她也就跑了。
墙外头护卫蠢蠢欲动,随手抹了抹脸,蹭到嘴,血迹混合着眼泪,腥腥咸咸的。支撑起自己,瘸着脚,深陷夜色中。
☆、第六章
不知道去哪里,只盲目跑着。兜转了几圈,还是回了家。
正遇上火急火燎要跑路的爹娘。
瞧着满身血污的西川,西川爹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操起扫把就打下来,西川也不躲,站得笔直。
“你竟然敢杀明少爷,想害死我们不成。”西川爹狠骂了几句,冲西川娘嚷着,“还不去拿绳子来,捆了她,上门请罪,要是明国责难下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
眼泪扑扑落下,西川哑着嗓子问。
“还为什么?你杀的是明国少爷,你知不知道…你个白眼狼,枉费老子精心培养你,尽给老子惹麻烦。”
西川爹气急,又是一扫把下去,西川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出巨大的声响。他调头训西川娘道:“都是你个败家的婆娘,当年要不是你非要捡了她回来,说是养着,以后能赚钱,也不至于弄得现在我们要跑路。”
“捡?”
西川仰头,问了句,也不是要回答,自顾自哭笑不止。
“屁话。”西川爹训道,“你以为我们供你念书,要你练舞是为了什么,指着你飞上枝头,能帮衬一把…谁知道,这附近大户没一个瞧上你的,该死的赔钱货、丫鬟命…好不容易,掮客介绍生意上门,指着你识些字,会跳点舞,能卖个高价…你就是扫把星一个…”
原是如此么,所以才能下得了狠手,日夜念书,日夜练舞,日夜硬记下所谓礼仪,就为了能攀个大户,或是卖个好价!
西川扭着脖子,张望这自己活了整整十七年的地方,笑出声来。
一个好大的骗局啊。
西川娘终于找着绳子,急匆匆出来。
西川也不知道身子的哪个角落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狠狠推开恶狠狠扑上来的所谓爹娘,撒腿便跑。
十七年的大骗局,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跑得掉。只不要命地往前跑,回过神来,已是使不出半点力气,躺在一片荒漠之中。
看着日出,到了日毒。
乐师妈妈,西川最后还是没等到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来接,爹娘也没有被打败,被打败的一直都只有西川而已。
若西川是个相士该多好,世间之人,只算上一卦,便知谁是骗子,谁是好人。
风十里揽了西川在怀,打断她絮叨叨的梦呓,良久,亦是只一句:“相士也算不出谁是骗子。”
“将军。”
南涧皱眉,担忧道,“这明国少主诡异的很,也不知是不是会来寻西川姑娘的麻烦,此后,西川姑娘该如何安置才好?”
“明国少主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即使他的话毫无道理可言。”
“那西川姑娘以后…”
“叫十娘来,送她去个能安身之地,再从我俸禄里支些银子与她…她不是春风得意阁的人,没理由留下。”
“这明国少主知道了不会进犯吧?”南涧有些不确定。
风十里淡淡道,语气却很肯定:“他只要求她不死。”
“将军。”
怀里的西川闷闷出声,抬手推开风十里,只身坐在地上,闷着脑袋,双臂环住膝头,“当时在荒漠,将军为何要相救,西川好不容易定下决心,等死的…想着晒成肉干,给路人吃了,也算件好事…乐师妈妈说,上天总看着底下的人做的每一件事,好的,抑或是坏的,若瞧见了…起码下辈子,西川想比这辈子稍好些就行了…”
风十里忽的笑,清冽的气息转而带上些些温润,瞬间又收敛下笑颜自嘲道:“每每有人战死的时候,我总会去慰问他们的亲眷,遇上不能接受的,他们常常问我何以不救人,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救的。”
叹息了声。
“西川,见着了路上将死之人,我做不到视而不见,我十万大军中每一个人都会如此,不单是只有我罢了。”
西川抬眼:“可我只遇上了将军一人,没有什么十万大军,没有任何的别人。”
一旁的南涧似是想起什么般,开口道:“之前明国少主提到自杀的事,是什么时候,西川姑娘为何自杀?”
风十里扭头,别开了视线。
果然,西川说:“若不是要报恩,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
一双眼水盈盈的盯着南涧,仿佛是能从他的嘴里听到答案,南涧一时语塞,失去了张嘴的力气。
风十里说。
西川,若你决定要站在我身边,你就要接受昨日与你谈笑之人今日倒在你面前,即便是鲜血没过你的脚,你眉头都不能皱一下。
西川,要是你能做到,就可以留下。
她猛地望向风十里,只管拼命点头,满是血污的脸上绽开笑颜,透着孩子气的天真。
“既是会跳舞,你便以后为我军跳舞,不用与其他姑娘们一道…但住处还在一起…”
风十里吩咐着,见西川应下,这才叫南涧传言下去,“西川只做…舞妓…让下头的人都注意些。”
怕西川会多心,他分心解释:“名头是不好听,不过军中一向不平白留了女子在营。”
西川笑着摇头,分毫不过心。
南涧自怀中掏了封书函递给风十里道:“明国少主在时,才送达的,没来得及呈递将军。”
风十里抖开书函,看了好一会儿,折好信函,不算什么机要,也没避开西川,淡淡道:“辽国进犯,西边连日来溃不成军,请求支援,圣上经深思,命我们带五万人马不日启程,与西边的守军汇合。”
“辽国?我们据西边守军如此之近,何以不是作为援军,倒派我们去镇守…我们一向镇守此地…”
“圣上道是明国既达成了协议,目前不足为患,倒是辽国,需要特别注意,西边守军,自开战以来,连连败退,我齐国西边边境线是一退再退,只能做如此调派。”
风十里皱眉继续道,“吩咐下去,分出五万大军,连夜收拾,明日启程。
“是。”
南涧应下,稍一思忖提议道,“将军,此地十万大军皆是旧部,此去五万,生死有命,日后不能还能再见,末将斗胆建议,有个践行宴,算是不枉做场兄弟。”
沉吟良久。
“也好。叫上十娘,此去估计他们也再难见到这春风得意阁的招牌妈妈。”
风十里浅笑着,一如和煦春风。
南涧本便是一派儒将之相,如此舒心地跟着笑,却是温润如玉:“那敢情好,不知西川姑娘可有兴致跳上一段舞,与这剩下的五万弟兄作别。这难得到手的福利,还没来得及看,就先走了,不免遗憾。”
风十里把视线落在满是血迹且狼狈不堪的西川身上。
“不用勉强,随你。”
西川惶然抬眼,有些小惊喜隐在其中,瞬而点头:“好。”
她的反应自是落在风十里的眼中,他迈步领了西川往她暂住的营帐走去,状似漫不经心:“自后,你没必要都说好,可以拒接。”
“这次说好,是真的好。”
西川缓缓的笑,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风十里瞧着,淡然点头。
宴会盛大。
军中纪律严明,干什么都迅速的厉害。
只听着。
鼓点渐起,乐声吱呀吱呀作响。
小灯笼撞的小火堆,由一行姑娘们拎着,小步疾行而来,至筵席中央停下,两侧散开,出来四个俊秀的男子,面朝中央,躬身稍退,四双手再抬起之际,西川着一身四重火红纱衣就站在他们的手掌之上。
只手从面前划过,蒙面的纱巾掉落,嘴角带着些些的笑意。
裙裾飘逸,若仙似灵。
一个跃身,西川轻盈落地。
四个俊秀男子退开,蹲身,手执彩扇,忽急忽顿地扇风。地上沙尘飞扬,衣带飞扬,西川垂首、低眉婉转间,朦胧飘渺。
转而,又一个在地跃身,水袖甩将开来,罗袖动香香不已,偏生香气却是清雅的很。
军中即使纪律严明,依旧是倒吸声一片。
叫好声紧接而至。
如此一派景象,难得地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息,毕竟自从军以来他们便镇守此地,莫要说风十里,他是与此地长大的。
离别总是叫人伤感,即便是这些个战场上的铁血男儿。
一曲终了,西川缓缓行至风十里面前,只浅笑着,低回婉转的。
十娘过去,纤纤的手轻拍西川的脸,一张娇媚的脸如盛夏的繁花灿烂在世,她说:“真没想到,你这丫头,真的能做到,以后可要好好的。”
西川温顺点头:“多谢十娘的照顾。”
十娘双手叉腰,凤眼微眯着,眉头吊得老高:“老娘有没有告诉你,老娘最讨厌你这样的,温温柔柔似水般的女子。”
西川摇头。
“老娘最讨厌。”十娘拉下了脸,肯定了句,平时霸气十足的人这回儿显出几分无赖来,“谁叫偏生的老娘做不到,而天下男人有一半以上的都栽你这样的女子手里,你叫老娘能不恨么…”
近几个副将本竖着耳朵听,闻言,皆是大笑起来,是那种当兵之人的爽朗。
十娘全然不在意,豪迈地拎了缸酒到风十里桌案上:“十将军,可惜了,若十娘我再年轻个十来岁,定是要跟西川抢了你的。”
风十里勾着嘴角笑。
“是我的荣幸。”
“干。”
十娘的酒缸跟风十里的撞到了一起,酒溅了出来,酒香弥漫,仰头饮下一大口,她转头对西川说:“十将军很好,你可放心。”
☆、第七章
此去往西北走,到达与辽国的边境不出三日便可。
行了一日,越发的深入荒漠之中,烈日焦灼,四处无可遮挡之物,荒凉的厉害,有种说不出的静。
风十里抬手,指挥大军暂且停下。
前头探子快马往回赶,翻身下马,跪地禀报:“启禀十将军,确有不妥,前头明明有唯一的水源,却依旧是不见一人。”
南涧建议道:“十将军,不如由末将领一队人先护送西川姑娘和其他亲眷绕远路走。”
“不行。”风十里断然拒绝,调头对另一副将道,“左将,你领一队人马护送,务必保她们周全。”
“是,将军。”
左将调转了马头,策马而去。
风十里及其余副将们齐齐下马,叫了队人背对着围成圈子,探子把地图摊在地上,指着图纸道:“再行百里,要过个大峡谷,易守难攻,若是埋伏在那里,我们恐怕很难过去。”
南涧皱眉:“绕开走如何?”
一副将马上应声:“怕是会耽误行程,那边的守军撑不住,得不偿失。不如冒险些。”
“要是我们的人马在大峡谷中了埋伏,一样没办法支援守军。冒险万万不可取。”
“绕开走。”
“不能,还怕他们不成。”
风十里食指轻点在地图上,沉声道:“你们能想到绕开和不绕开这两条路,他们自然会想到…”
“还有其他路可选不成。”一副将疑问出声。
点头。
风十里道:“有,绕也不绕。”
“何解?”
众人皆是疑惑,抬眼瞧着自家这个一向有不同见解的将军,自然结果也往往是好的。
南涧扫了眼风十里食指所点着的地图上的位置,瞬间明了,喜上眉梢道:“甚妙。”
“南副将知道?”
众人把视线移到南涧的身上。
南涧点头,笑容温和,望向风十里的眼光晶亮着:“化整为零。”
眼神通通回到了地图上。
皆是轻笑出声,口中直呼:“真乃妙计,甚妙甚妙啊。”
风十里也不废话,食指在地图上轻划出一条行进路线,下着命令道:“分成四路军,左路从这边走,中路就走着大峡谷,右路走这边,剩下的一路垫后作为支援。各路以焰火为令,一响表示有异动,请求支援,双响则表示一切正常,待四方都放出焰火,继续行进,出了大峡谷再过二十里的这块平地上集合。”
“是。”
众副将点头,应下。
“南涧与我同行,率中路军走大峡谷,你们刚好三人,各率一路军走。绝对保持警惕,确保两个探子交替回报前路的状况。”
风十里起身,望了望前头,下令:“动身。”
行进半日,终于见到了大峡谷的样子,仿佛是一座山被从中央开了大口子般,走进去尽管也算开阔,但两侧的山麓还是压迫感很重,确实是设下埋伏的好地方,绝对难逃出升天。
南涧转头,又一次吩咐下去,让众人提高警惕,这才迈步进谷。
谷中寂静。
只马蹄的声响在耳边哒哒着。
行至中断,风十里抬手,指挥大军停下。左右两路军都放了双响焰火,后头垫后的援军隔了片刻也放了双响焰火。
南涧掏出焰火,正欲放,却是传来单调贫乏的马蹄哒哒声,在大峡谷里回荡,空旷而悠远。
风十里单淡淡道:“有十一人。”
南涧点头,焰火放回了怀中。
悠远的马蹄声靠近,拐过了弯,一行人出现在眼前,领头的有两人,之一是个着一袭红衫的女子,另一人却是年过半百留着山羊胡的男子。
那伙人停在了几十步开外。
红衫女子放声笑,带着西北女子特有的爽气,扬声说道:“十将军,别来无恙啊。”
风十里微微致意。
南涧好奇的看向风十里,凑过去,低声问:“将军,认识她?”
“不认识。”
风十里淡淡回答,理所当然的样子。
南涧望了望对面明显听到的红衫女子,笑容尴尬,自家将军还真是不知道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