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泽滔打断她的话:“教主心中已有偏袒,审问的事,还是属下来做比较好。”他冷冷看向贺初九,气势忽增:“答话!”
贺初九倒没被吓着。少年还朝杜丸丸安抚一笑,这才答道:“我昨晚睡觉时,模糊记得是将它放在桌上了,可一早醒来,就没见着了,还在奇怪。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山下。”
吴泽滔一声嗤笑:“不知道?倒是好推脱。”他朝文志勇一扬下巴,文志勇便行到贺初九身前,将一双鞋反着放在了地上。
贺初九看着鞋底,不明所以。文志勇便接着讯问道:“这鞋子可是你的?”
贺初九点头。文志勇拿起一只鞋,指尖一抹鞋底的黄泥:“穿云山处处皆是黑泥,这种黄泥只有山下才有。”又一拈指尖:“这种湿度,可以推断你鞋底沾上黄泥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你说你昨夜不曾下山,那鞋底为何又会沾上这新鲜黄泥?”
贺初九一时没答话。他心中清楚他被人陷害了,而且陷害得很成功:大家已经怀疑他了,所以他们搜了他的房间,这双鞋便是证据。他朝周围人群看去,见到许多曾与他一并押镖的镖手,此时都眼神复杂看着他。很明显,相较于他们熟识多年的兄弟,接受他这个新来外人是内鬼,的确更容易,也更舒心。
——杜丸丸的引蛇出洞奏效了,只不过,那蛇出其不意,倒是将他咬住了。
贺初九想了许多,可实际也不过一瞬间,下一秒,他的脑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如果此次他真的遭遇不测,杜丸丸一人在这教里,能应付得来么?
杜丸丸见贺初九不答话,不敢再等,绕过众人行到他身边,握了他的手急急道:“初九,到底怎么回事?你有什么话就说,姐姐在这,不怕!”
贺初九敛了情绪,正要开口,齐锐却偏偏上前插话道:“教主,你功夫虽好,却年纪轻轻,不懂人心险恶。你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贺初九帮助了你,可谁又知道,你的困境,会不会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为的就是骗取你的信任,接近穿云教?”
杜丸丸觉得,听了这话她应该生气,可实际上,她却无法控制地愣了一愣:她的困境?就比如……原主的死?她的被卖?这一切,是贺初九一手导演的?
——难道从一开始,这个少年就在骗她?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杜丸丸的细小变化没瞒过贺初九。他看见杜丸丸的脸一僵,睫毛颤了一颤,与他交握的双手也明显一抖。贺初九顿觉得心沉入了谷底:她也在怀疑他?!
情绪杂乱,贺初九忽然无力辩白了。他看见杜丸丸垂了头,一点点抽出手,然后转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头脑一片混沌。却听那人开口道——
“我年纪轻轻?他就不年轻了?他还比我小!齐护法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白长了这几岁还没这小屁孩厉害么?!昨天你还夸我英明神武年少有为原来是骗我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说!”
齐锐被这一连串逼问弄得一脸黑线:“教主,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杜丸丸嗷嗷叫了起来:“看!你果然看不起我!你说我抓不住重点没资格和你沟通!”
她一副炸毛的模样,齐锐默默抹掉被喷到脸上的口水,退了回去:左右吴泽滔在这,他还是不出这个头了。
吴泽滔看了看疯疯癫癫的杜丸丸,淡淡道:“教主,别闹。”
杜丸丸果然不再闹,认真道:“师兄,我知道你担心难过,可你为何不想想,这段日子大家都过得好好的,贺初九为何突然要去暗害秦堂主?他根本没有行凶动机啊!”
吴泽滔竟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也是个问题。”他转向文志勇:“那便劳烦文堂主,将贺初九带下去,好好审问。”
杜丸丸立时沉了脸道:“不行!”她直直对上吴泽滔的眼:“我不允许!谁若是想带走他,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杜丸丸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说出如此硬气的话。可血液中有什么在汩汩沸腾,她感觉整个身子都热了,好似真有小宇宙爆发了一般。杜丸丸脸红脖子粗就想开口,却感觉腰间一紧!贺初九竟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杜丸丸一时有些呆。这是两人相识后,贺初九与她最亲密的一个动作。少年的双手搂住她的腰,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嘴唇就在她耳后开合:“姐,”他喃喃道:“我是个男人,不需要你来保护。”
那声音低低沉沉,带上了几分暗哑,似在阐述,似在宽慰,又似在承诺。少年的心跳声似乎也传了过来,随着那一字一句,在杜丸丸耳膜中砰砰作响。语毕,贺初九长长一呼气,脸轻柔摩挲,蹭过杜丸丸的发。
杜丸丸承认,这一刻,她的脑袋是有些当机。她脖子有些僵,一点点偏过头,想去看她熟悉的弟弟,可还未看清,鼻尖便碰上了他的鼻。
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彼时彼刻,她微微仰,他微微俯。杜丸丸心中莫名一声叹:啊,原来,初九其实比她还高一些么……
鼻尖相触的姿势似乎让贺初九心情很好,于是他嘴角微翘,轻不可闻笑了一声。那气息打在杜丸丸唇上,杜丸丸连忙偏头,飞速眨了眨眼,可那睫毛……却又刷过了少年的脸。
便是此刻,没有缘由的,杜丸丸心中忽然闪过两个字:完了。
为什么会想到“完了”?又为什么会“完了”?杜丸丸并不清楚。她的青春才刚起步,年轻的生命不懂得什么叫情爱,什么叫怦然心动。她只是蹙了蹙眉头,暗道她的想法好古怪……
所幸,在她冒出更多古古怪怪的想法之前,贺初九松开了他。少年捡起那双用作证据的鞋,绕到她身前,为她挡住吴泽滔逼人的视线:“吴护法的意思,可是怀疑我半夜偷偷溜下山,刺杀秦堂主,却不小心留下了布袋,而且鞋子还忘了擦干净?”
吴泽滔并不答话,便算是默认了。
贺初九将鞋面反转给众人看:“大家看。近日阴雨连绵,处处泥水泛滥,若是普通人从山下行到秦堂主家,鞋面上定会沾上黄泥。这双鞋却只有鞋底有黄泥。”
便有曾与他一起押镖的镖手开口了:“这说明凶手轻功极佳。贺初九,你的轻功我见识过,别说是穿云教,便是放眼这江湖,也少有敌手。”
又有好些镖手点头以作赞同。这一评价显然让很多人很吃惊,也让他们认识到,这个少年其实有作案能力。片刻安静后,细碎的议论声渐渐响起:“押万家货出发时,这小子愣是缠着教主要一起去,最后也给他得逞了……”“押镖时他天天缠在教主身边……”
贺初九淡然立于众人目光下,没甚表情道:“涛伯,你之前可没这么夸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洗刷嫌疑
贺初九躬身开始脱鞋,将鞋袜脱去后,又卷起裤脚:“只是可巧,我的脚前些天受过伤,现下根本无法动用轻功。”
众人低头看去,就见贺初九右脚踝处红肿,显然是受创严重。
杜丸丸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她跑到贺初九身旁,蹲下身去看他的脚踝:“初九,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贺初九哪好意思说!他一声干咳:“姐,这事,不如让邓昆几人来讲。”他看向吴泽滔:“免得有人暗自定了我的罪,不信我的解释,还要怀疑我是不是行凶后,故意自残摆脱嫌疑。”
杜丸丸自然听从,遂让人去学堂唤邓昆几人。胖小子也跟着一路行来,只觉得大事不妙:他早就听说了,穿云殿是入教后才能去的圣地,也是因此,他从小到大不曾涉足,现下突然被唤上来,能有好事?
再行近了,胖小子便见着贺初九坐在凳上,裤脚卷起,露出了红肿的脚踝,便是一个哆嗦:糟了!原来是他弄伤了贺初九,教主带人来兴师问罪了!
胖小子腿便软了,“哇”地一声嚎了出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瘫在地上哭嚎连天。好巧不巧,他的爹爹今日也在这,见状吓了个半死:不是吧!难道秦堂主被刺杀的事情还和自家儿子有关?!
爹爹只觉心头一痛!推开面前的人冲到了自家儿子身前,揪住他的衣领拎起,左右开弓“啪啪”几个耳光!口中骂道:“你个不孝子!还骗我你在学堂里念书!你若真是好好念书,怎么会被带来这里!你到底做了什么?!”
胖小子被扇了几个耳光,嚎得愈发大声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伤他这么严重!我本来想找慕容先生看看,可初哥不让!”
这话听着实在让人误会,场面一时混乱。贺初九一脸黑线:“阿昆,你将那日我脚踝受伤的事情说一遍。”
邓昆挠挠脑袋:“哦,这个啊……那天先生罚我们抄写,初哥先抄完,突然跑来问我有没有长高的秘籍。他说他嫌自己长得太矮了……”
贺初九连忙一声咳嗽,朝邓昆使眼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必说了!可邓昆傻乎乎看他,半天方恍然大悟补充道:“哦!他没直接说他嫌自己矮,他只说他有一朋友个子不高一直犯愁,结果我一下就猜出来了!”
贺初九默默抬手支住了额头:算了,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邓昆便开始细致述说。从初哥对鸡屁股的眷恋与愁绪,到他如何抱着初哥的双腿拉断了屋梁,再到他们如何扯着初哥四肢帮助他长高,最后到初哥脚肿了却不愿让人知道。故事终于讲完,众人也总算消了疑心。恰巧慕容名诊治完毕前来,告诉大家秦堂主性命无碍,已经转醒,并且有话要对吴泽滔说。
吴泽滔急急进了穿云宫,杜丸丸与贺初九跟上。宫殿门前的人也陆续散去。
杜丸丸赶到慕容名的翠竹居前,正见到吴泽滔缓步行出。男人脸色凝重,显然正在思索,杜丸丸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兄!秦堂主说了什么?”
吴泽滔缓缓道:“他告诉我,他与凶手搏斗时,曾使用油灯做武器,那火烛泼在凶手身上,烧焦了他的头发。”
杜丸丸一愣,也跟着拧起了小眉毛:“头发焦了……可今早镖手们都到齐了,并没有谁的头发焦了啊。”
贺初九淡淡道:“他把焦的头发剪了。”
吴泽滔与杜丸丸齐齐扭头看向他。贺初九回望杜丸丸,说了两个字:“涛伯。”
吴泽滔皱眉:“你不说我我还真没想起……他的头发的确剪短了。”
贺初九没甚表情道:“他其实细心,清楚我轻功极佳,是以伪造证据时,还考虑到了泥印深浅的问题。所幸我正巧不能用轻功,否则还真要被他陷害了去。”
杜丸丸也在脑中一番回忆,忽然一声轻呼:“啊!我想起来了!镖被劫那晚,我让文堂主带人去村庄救援,他第一个主动起身,要求一并前去!定是因为他知道惊虎寨要来,怕留下对敌时他会受伤。”她很愤愤:“他当时夸我夸得可好听!还说什么服我,原来都是骗人的!”
说到这里,杜丸丸话头一顿,又扭头看向贺初九:“可是初九,你不是说他功夫不如你,因此将他从嫌疑对象里排除了么?”
贺初九想了想,找不到原因,遂老实认错:“姐,对不住。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是我托大了。”
少年很自责:他判断错误,所幸丸丸没事!吴泽滔却不再多留,运起轻功朝山下奔去:“属下先行一步!”要去涛伯家中抓人。杜丸丸连忙抡着胳膊追上:“初九我们也去!”
这么一路到山下涛伯家中,吴泽滔和文堂主几人已经在那了。见杜丸丸赶来,吴泽滔迎上前道:“家里没人。城里的兄弟汇报说,见到他下山后便出城了,想来是自知事发,急急逃跑了。”
这时,有人拿着一个箱子从屋中行出:“吴护法,我们在床下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他将箱子打开,杜丸丸便见到了一堆白花花的纹银,足有一百多两。靠着箱内侧的,赫然是杜丸丸丢失的穿云笛。在场众人互望:若之前只是推测,现下却坐实了涛伯是内鬼。
贺初九却奇怪“咦”了一声。杜丸丸扭头看他:“怎么了?”
贺初九不答话,在箱子边蹲下,一番拨弄,竟然将那看似厚实的箱盖打开了!原来里面有个暗层,放着许多精巧的小工具。贺初九呆愣半响,终是抬头看杜丸丸:“姐,这人是窃天会的。”
杜丸丸很惊讶:“什么?”
贺初九便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工具道:“不会有错。这些都是窃天会行窃时专用的工具,就连这箱子都是特制的。”
众人也很震惊,低低讨论起来:“不会吧,不是说窃天会十年前就覆灭了么?”“可涛伯的确是十多年前来到源城的,当时他还受了伤,还是齐护法留他住下,一力担保让他加入了穿云教。”“涛伯为人一向本分,还真看不出啊。”“想来他逃跑匆忙,连这箱子也没时间带上……”
吴泽滔打断了众人的话:“文堂主,你们立刻去城外搜索!定要将人捉拿回教!”
众人齐齐应是,四下散去。院中只剩下吴泽滔,杜丸丸和贺初九三人。吴泽滔这才叹道:“这人是窃天会的,隐藏行踪的本事定然高强,想要将他抓回来,难。”
杜丸丸想了想,安慰道:“可这人是在齐锐一力担保下,才加入穿云教的。现下出了这等大事,至少齐锐脱不了干系!”
吴泽滔点点头。男人犹豫片刻,忽然柔声道:“丸丸,刚刚在大殿前……吓着你了,对不住。”
杜丸丸摇摇头:“你担心秦堂主,我不怪你。”
吴泽滔心中一松,可不料杜丸丸话锋一转:“何况,你对不住的人是贺初九。”
杜丸丸仰头直直看吴泽滔,仿佛定要他给个说法。贺初九见状嘴角微翘,稳稳站立不言不语。吴泽滔暗自一声叹,朝着贺初九躬身一礼,道歉道:“对不住。”
贺初九便摆摆手,慢吞吞道:“无事。只是,吴护法往后切莫如此没头脑,让有心人利用了去。”
吴泽滔深深吸气,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杜丸丸,还是认了错:“贺公子说得是。”
贺初九压着得意之色转身,却不料,男人悠悠继续道:“为表达歉意,我决定送贺公子六个鸡屁股,还望贺公子不要推脱。”
贺初九保持转身的姿势站立片刻,果然听见杜丸丸扑哧笑出了声:“哎哟哟小初九!上回晚餐你吃鱼骨头就是因为想长高?!啊哈哈哈你还不和我说实话!所以你床上真铺了芝麻杆么?还有你不会真打算吃六个鸡屁股吧?”
贺初九僵硬转身,扭头就走。杜丸丸追在他身旁:“睡芝麻杆就算了,吃鱼骨头喉咙疼不疼啊?鸡屁股根本就是扯淡!姐姐才有真秘方!总的来讲就是多吃多动多补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