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丸丸被噎着了。别说源城,便是整个天昌朝也没她亲人啊。至于这个身体的原主,若是还有亲人投靠,也不至于被卖给了人贩子啊。
可对上少年询问的眼,杜丸丸却不愿承认她无处可去,丢了她大姐的气派,遂梗着脖子道:“源城虽然没有,但别处有啊!”
她以为贺初九会追问,还在脑中构思该如何将谎言进行下去,却听贺初九道了句:“有狼。”
“啊?”杜丸丸反应过来,急急朝贺初九靠近几步,左右四望,紧张道:“狼在哪?”
贺初九不答话,加了句:“有蛇。”
杜丸丸连忙低头,朝脚下看去。上午下过雨,小路有些泥泞,地上的枯叶随风颤动,却不见蛇的影子。
贺初九这才慢吞吞加了句:“还有恶鬼,晚上都会出来。”
片刻方总结道:“很危险,你别逃。”
杜丸丸:“……”
贺初九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杜丸丸,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杜丸丸觉得被他几句话吓坏的自己实在蠢,便有些恼了:“我没说要逃!”她嚷嚷道:“你放心,我答应了要对你好,往后就有福同享,自然不会撇下你一个人。”
贺初九这才别开视线,嘴角再度上扬。却听杜丸丸又道:“既然说到这个,我们就谈谈这门亲事吧。”
她说得纯洁,可贺初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立时红了。
饶是天色将暮,杜丸丸也将那红色看得真切,本来正心虚呢,莫名就镇定了些:今日她慌乱之下向贺初九求婚,以图逃过一劫,的确是她不对,可往后她会努力对他好,弥补她犯下的过错。他们才刚认识,初九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哪里懂什么男女情爱,她现下和他说清,后果总不至于太严重。
杜丸丸心中稍定,便端着架势,语重心长开口了:“初九啊,今日你娶了我,帮了我大忙,我很感动,也很感激。可成亲是大事,你还年轻,不懂其中的道理。你看现下你一个人生活,孤零零也没个照应,我就想着吧,不如这样,咱们不做夫妻,做姐弟好不好?往后我便拿你当亲人,好好对待。”
杜丸丸说完,认真看着贺初九。少年片刻没有动静,就在杜丸丸心中七上八下时,他忽然掀开竹篮上的布,从中拿出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握在了手中。杜丸丸眼见他面无表情放下竹篮,心中警铃大作:天啊!这、这是黑化少年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吗?!
却见初九又从怀中摸出什么东西,在那树枝一头碰了几下,火苗便腾腾窜起。少年握着火把直起身,朝着明显松一口气的杜丸丸道了句:“哦。”
啊!这是……答应了?!
她就知道,他会娶她,只是因为好心而已!杜丸丸心中一松,负疚感终是消了些许。少年越过她,继续朝山顶行去。有了火光,小路不那么难行了,杜丸丸几步追上贺初九,侧身歪头朝他道:“初九初九,叫声姐姐来听。”
贺初九微微偏头,就对上了杜丸丸有些讨好的笑脸。少年莫名有些别扭。其实今日他领着狗娃去道歉,不过是好奇想看看新来的小媳妇。却并不明白,后来他为何会突然加入抢妻队伍,迎娶了这个才刚相识的女子,惹恼了一众和他相熟的叔伯。但他知道,彼时彼刻,那句“好”,他应得很是真心,而且现下,他甚至仍有些小小满足……
却是此时,里长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等你硬了,塞进她下面动便是……然后她就是你的人了。”
贺初九死都不会告诉别人,他那里……根本硬不了。
想到杜丸丸说的“不懂其中的道理”“不做夫妻做姐弟”,贺初九忽然很是丧气:她会那么说,定是知道了吧?她知道他还小,还不该成亲。
——真是丢死人了!
贺初九不理会殷切看他的杜丸丸,脚步愈快,只是闷头向前。
就这么一人快步走,一人小跑追,很快到了贺初九爹娘坟前。贺初九这才停步,将竹篮中的香烛摆好,跪下磕了三个头:“爹,娘,我成亲了。这是我媳妇,杜丸丸。”
哎哎不对,说好得姐弟呢?杜丸丸听得真切,就想制止询问,可见着那冷冰冰的石碑,终是没忍心开口:初九双亲在天上看着呢,有话也不能在这说,不能让他们担心。
可贺初九磕完头,向一旁挪了些许,拍拍身边的泥土地,朝杜丸丸道:“丸丸,过来,给咱爹娘磕个头。”
杜丸丸觉得,这可不好再将就下去了。她朝着漆黑的天空看了看,蹲去初九身旁,小小声道:“初九啊,咱不是说了,不做夫妻做姐弟么?怎么你爹娘就成我爹娘了?”
火光之中,贺初九的眸子愈发黑亮,杜丸丸被看得心中发虚,却听少年慢吞吞开口了:“你是我媳妇,我爹娘便是你爹娘,你是我姐姐,我爹娘还是你爹娘。”
杜丸丸拧着眉头想了想:怎么好像……挺有道理?
她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应该捋捋清楚,却敌不过贺初九一直看着她,终是无奈一声叹,在少年身旁跪下,磕头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初九的。”
两人祭拜完回屋,已经是戌时末(21点),贺初九果然不与杜丸丸洞房。他把卧房让给了杜丸丸,自己在隔壁房睡下。杜丸丸见此安排,心中的忐忑消散,终是彻底安了心。
自她穿越后,一心想穿回去,却未能成功,又一直被关在柴房里,不曾睡好,的确是累了。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好容易再次睁眼,发现天已大亮,阳光照进屋,已是巳时中(10点)。
杜丸丸连忙起身。床头备着干净外衣,一双黑布鞋正正躺在床底。杜丸丸穿上,顶着蓬乱的头发走到房门口,就见到小院里,金色阳光下,她的衣服晒在竹棍上,正在迎风飘舞。
杜丸丸一时有些愣:啊,小初九帮她洗了衣服!这怎么好意思啊……
又扭头一看,土墙角下支着双绣花鞋,湿淋淋的,显然也是洗干净了。厨房灶边盖着个大碗,杜丸丸走去掀开一看,是一碗白粥。粥还是温热,上面搁着一小戳咸菜。
初九连早饭都帮她留了,还特意放在灶边热着。杜丸丸捧脸得意:瞧这弟弟,多知道疼人!
可是同时,她心中要对贺初九好的心思愈发强烈迫切了:他已经帮了她大忙,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下她可是姐姐呢,却还要被他照料。她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对他好,那便从小事做起。杜丸丸豪情满怀:往后这些劳务事,她都要快快学起来!她要照顾小初九!
杜丸丸火速洗漱完毕,几口喝干了稀粥,这才扎了裤腰带,拖着过大的鞋子出了院,去找贺初九。
春耕时分,贺家山的村民都在田地里劳作。杜丸丸才走出村口,还没找着贺初九呢,就听见祠堂的钟声响起,长三下,短三下,咚咚在贺家村回荡。
杜丸丸并没往心里去,却见到田里劳作的村民慌乱起来。众人齐齐抛下农活奔走上岸,泥水随着脚步四溅,啪啪作响。相逢的人偶尔会私语,神情异常慌乱,杜丸丸支起耳朵,就听到几个词断断续续传来:“……穿云教……收租……村里都没粮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暖阳依旧,可就这么瞬息间,整个贺家村的气氛都变了。杜丸丸看见有年轻的女子朝贺家山跑去,正发呆呢,背上却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一扭头,就见到了胡老三那张糙脸紧贴着她,惊得嗖得一下跳开两步!
胡老三怒发冲天目呲尽裂,朝杜丸丸一声大吼:“你怎么还在这!”
杜丸丸吓得缩了缩身子:“我、我为何不能在这?”
胡老三指着贺家山,面目狰狞:“快!跑!跑去山上!”
杜丸丸一瞬间,有种穿到了抗战片的即视感:平日不起眼的老兵为救无辜的平民,要用他们的热血和身躯,去抵抗鬼子的枪弹!可她的脑洞还不及扩大,胡老三便又是一声吼:“还傻站着干吗?快跑!否则就来不及了!”
杜丸丸不敢再留,大步飞奔起来!可她没跑几步,就听一男声遥遥传来:“流波渺渺,裂石穿云!”随后又是一声,两相呼应起来。
那两男声也说不上有多好听,却意外响亮,似乎就在耳边,又仿若远在天边。杜丸丸只觉被吵得心烦气躁,喉头却一甜,竟然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鬼子进村了!
杜丸丸趴在地上一抹嘴,就看到了一手鲜血,震惊不已:哇靠!不是这么倒霉吧?这个壳子体质这么差?才跑这几步路,居然就呕血了?!
胡老三连忙跑到她身边,用力拖她起来:“你怎么这么笨!他们喊口号时你别跑,否则气血乱了,会受内伤!趁他们没喊口号时跑!”
杜丸丸似懂非懂点点头,可才刚站起身呢,就又听到一句口号响起:“流波渺渺,裂石穿云!”连忙刹住脚步!待喊声过了,这才跑上几步。可还没等她加速呢,又是一声口号响起,只得再次停下。
就见田埂之上,杜丸丸夹着胳膊小步奔跑,没跑几步,又定住身体僵直等待。这么跑了几轮,男声越来越近,她却还没跑上一百米。杜丸丸心里也要吐血了:这么跑跑停停,是在玩“老狼老狼几点钟”么?
却见到一个人影朝她奔来。杜丸丸诧异瞪大了眼:呀!不公平!瞧这小子外挂开的,明明还唱着口号呢,他却跑得欢快!她扭头朝还站在原地的胡老三道:“三叔你耍我!初九怎么不用遵守规则?”
胡老三还没来得及答话,贺初九竟已跑到了杜丸丸身边。少年朝远处看了看,犹豫片刻,一把拉住杜丸丸的手,将她拖到田边,朝她背上就是一掌!
杜丸丸哪里知道他会突然来这一下!一个踉跄栽进了水田,四肢着地跪趴在了泥里。她好容易反应过来,扭头怒道:“初九!”却见少年也跳了下来,大步走到她身边蹲下,一只手精准掐住她的后颈,另一手大气一挥!从田里捞了满手稀泥,就朝她脸上糊去:“闭眼!”
杜丸丸大惊挣扎!可不料少年看似瘦弱,力气却大,掐住她后颈的手跟铁钳似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污泥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当她的鼻子与污泥只有0。001米时,杜丸丸终是放弃抵抗,用力闭眼。下一秒,那温热的污泥就糊了她满脸,又掉落在她的衣裳上。杜丸丸这才睁眼,就想开骂!贺初九却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
他那手刚刚才抓过泥,这么一捂,杜丸丸就吃了一嘴的泥。村民们赤脚踩在泥里插秧的景象不受控制在杜丸丸脑中浮现,一双双大脚板就似打了特写一般,异常醒目。杜丸丸瞬间泪崩:初九弟弟,姐姐我是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脑中跑着琼瑶似的质问句,口中却一刻没停地用力“呸呸”。便是此刻,里长的大嗓门响起:“贺家村的,都来村口集中!”
贺初九抓了杜丸丸的手将她拖起,又低低道了句:“别说话。”
杜丸丸跟着贺初九晕乎乎行去,就见村口已经站了一群人。两名穿着藏青色绸衫的男人面对村民骑马而立,想来便是刚刚喊口号的。杜丸丸行到人群边站定,脑子倒是清醒了些。她虽然恼贺初九,却相信他不会莫名其妙折腾自己,此番举动定是有原因。
——嗯,不准这两男人就像小鬼子一样,奸淫掳掠烧杀砸抢无恶不作。初九见她来不及跑去山里躲起,便想用这污泥遮住她出水芙蓉如花似玉清丽脱俗人见人爱的容颜。
马上的两人都是二十岁出头,一人黑胖,一人白瘦。白瘦男一眼扫过人群,嘴角斜斜勾成了四十五度:“哟,贺老头,你这贺家村,什么时候变成男人国了?”
里长上前一步,讨好笑着答话:“瞧厉大人说的,我们贺家村本来就穷,村里的姑娘嫁出去了,外面的姑娘又不愿意嫁来,自然没多少女人。”他指着一旁的几名中年妇女道:“何况,也不全都是男人嘛。”
那厉大人脸一板,冷冷道:“少来!你当我不知道?你见着我来了,便把姑娘都藏了起来!”他一甩马鞭,只听“啪”得一声凌空爆响!“哼,我厉云天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你村里的姑娘跟了我,还委屈了不成?”
里长也不反驳,只诺诺应是。杜丸丸在一旁打量厉云天:还有相貌呢!瞧这小白脸桃花眼斜飞眉的,一脸轻浮相,果然是强抢民女的皮囊!还是她家小初九看着踏实顺眼。
她只是偷偷在心中吐槽,却不料,厉云天的眼越过众人,直直朝她扫来,饶有兴味定在了她的身上。杜丸丸傻傻眨眼,不知他为何会看自己,就见厉云天嘿嘿一笑,抬手朝她一指:“你,过来这里,给我看看。”
村民纷纷扭头,眼光齐齐朝杜丸丸看去。杜丸丸感觉贺初九抓住她的手猛然一紧,心中便是一声哀嚎:痛痛别捏!唉哟初九,这能怪我么?我已经躲在后面了啊!
杜丸丸并没有上前。事实上,贺初九握紧了她的手,不让她上前,杜丸丸便也只当没听见厉云天的话。
厉云天不高兴了:没看他的手抬这么高么!居然不理他掉他面子!遂双腿一夹马肚子,前行了几步。里长此时硬着头皮上前阻拦:“厉大人,你不是来收粮的么?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厉云天一脚踢开他:“滚!我要先看看这个泥蛋子!”
里长被他一脚踹倒在地,捂着胸口不敢再出声。村民们面面相觑,眼见厉云天的马行来,一个两个默默让开了路。杜丸丸看见众人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同情,终于有些紧张了,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可便是此时,她感觉手上一松:贺初九竟然放开了她的手!
杜丸丸惊讶扭头:小初九,连你也要抛下我么?
“见过厉大人。”贺初九不着痕迹一侧身,挡在了杜丸丸面前。他朝厉云天拱手一礼,开口道:“这是我弟弟贺初八。他是个傻子,听不懂你说话。刚刚他在田埂上玩,被你们口号声惊了下,不小心就掉在了田里。现下这一身都是粪水味,还是不上前了,免得冲撞了大人。”
贺初九扭头看了看杜丸丸,很有兄弟爱地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泥,场景十分温馨。却只有杜丸丸才知道,他是见她脖子旁还有块干净地,这才体贴帮她从别处匀了些泥,一并给她抹脏了。
杜丸丸的女衫被贺初九洗了,今日穿得是贺初九的男裳,因她不会盘发,头发也只是简单扎起,又一身脏污,咋一看上去,还真像个小男孩。
可是……杜丸丸傲娇一扭脖子:我是姐姐!就算被变性了,我也该是哥哥!这一事实不是你更大气更沉稳更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