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泽滔垂眸:“何事?”
黑衣人直起身,附在吴泽滔身旁一番耳语。吴泽滔微讶挑眉:“她真这么说了?”
黑衣人点头:“千真万确。她说只留点钱给小初九买肉吃,顺便再交个学费,其他都要拿去赔偿村民的……额,经济和精神损失。”
吴泽滔失笑摇头:“条条道道的,小丫头怎么有了这觉悟。”他思量片刻,淡淡道:“一会你带几个兄弟过来,把宫里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带回我府上。容易变卖的金银首饰古董,留几件做样子就行。”
黑衣人点头应是,正要离去,吴泽滔却又唤道:“慢着——”
黑衣人转身。吴泽滔沉吟道:“你回府后,让下人把府里值钱东西也收好。她住的院子便算了,估计已经被她看了七八,”说到此处,男人闭眼,似在回忆,修长的中指一下一下叩击躺椅扶手:“……那玉如意倒是挺值钱的,可惜了。”
黑衣人应是,躬身告辞。可他才走没两步,吴泽滔却忽然睁眼,再次唤道:“慢着——”
黑衣人再次转身走回。吴泽滔眯眼半响,一勾嘴角:“不,府里的东西就别动了,留给她吧。”
黑衣人领命,再度转身离去。这回,吴泽滔没有再叫住他。男人解下腰间的玉笛,横置于唇边,凤眼轻阖,薄唇微启,悦耳笛音便悠悠飘出,传遍了整个穿云教。
黑云遮月,穿云教暗处,陆续有人低低私语。
“这笛声,好像是穿云宫传来的?”
“真是穿云宫……教主回来了?”
“没,听说是右护法开的宫门……”
悠悠笛声之下,人心波荡。许多人的思绪都随着笛声高高低低转了个遍,然后终归空无。一曲未了,笛音却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吴泽滔静默半响,握住玉笛起身,缓步行至穿云宫外,飞身一跃,立在了宫殿顶,低头俯视整个穿云教。
夜风之中,男人一声轻笑,喃喃道了句:“不记事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吹笛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杜丸丸隐藏属性:话唠爱说教!
、恭迎教主回教!
或许是因为对穿云教的抵触之心太强,在护法大人的豪宅中,贺初九竟一夜不得好眠。黎明时分,他照旧起床练武,几套功法行下来,天空便露了白。
他以为杜丸丸又会睡到日上三竿,却不料对面房门咯吱一声响,杜丸丸穿着里衣走了出来。女子挺胸收腹,下巴微微上昂,嘴角对称勾起,踱着步朝贺初九行去,一面小幅挥手道:“初九,早上好。”
贺初九一时没答话。不是他不懂礼貌,只是他着实觉得……杜丸丸这副样子,有些怪异。她的身姿挺拔如松,步伐大小刚好,而且每步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一致,就连朝他挥动的手……幅度和频率都好似经过计算一般。
她从他面前走过,呲着嘴露出了八颗牙齿,又在他前方一个转身,身体的每一部分竟然奇迹般保持了转身前的状态,再次从他面前走回,重复道:“初九,早。”
贺初九默然片刻,终是开口了:“你晚上睡觉落枕了?”
杜丸丸动作一顿,再度转身,保持微笑小幅挥手从他面前行过:“你觉得我这精神面貌怎样?”
贺初九迎上她明亮专注的眸,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便吞回了肚里,违心道:“……还好。”
杜丸丸得了这赞赏,不小心就笑出了九颗牙,连忙回扯嘴角归位。她在贺初九面前丁字步站定,双手叠加置于小腹前,微微倾身缓缓点头,轻声细语道:“谢谢你的肯定。”
贺初九:“……”
——他的媳妇被掉包了么?!那个苦大仇深瞪眼看他,还会扯着嗓子唱“我们的家乡”的傻丸丸哪里去了!
贺初九终是忍耐不住:“你这是干吗?”
杜丸丸继续呲着八颗牙解释:“这是我们那领导人出席活动时的姿态,步伐大小、挥手幅度、笑容多少都经过精心设计,据说这样最能展现自信,体现风度。”
她一直呲牙,贺初九看着都替她觉得嘴酸,却听她又介绍道:“我现在站立的姿势叫丁字步,要求膝盖并拢双腿合紧挺胸抬头。怎样,是不是很有仪态美?”
贺初九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杜丸丸小腹上:“还要求捂住肚子?”
杜丸丸脸一板,瞪大眼看他:“这叫双手交叠于小腹!教我的夫子告诉我,这样才优雅!”
贺初九“哦”了一声,走去一旁捡了自己的外衫穿上,慢吞吞道了句:“那你练吧,要是累了就歇会。”
杜丸丸听言犹豫片刻,果然松了架势,凑去贺初九身边,认真道:“我昨晚想清楚了。既然我要做这个教主,就该对此加以利用。”说到此处,她是真的笑了开来,踌踔满志眉眼弯弯:“我要借这机会,好好管理穿云教之人,不让他们再为恶一方!”
她重新站直,昂首挺胸道:“新开始新气象,要让他们见到教主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
吴泽滔一早来接杜丸丸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女子端着身体立在门旁,朝他机械挥手古怪微笑,少年则蹲在门槛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吴泽滔显然有些吃惊,但许是因为原主也是个不着调的,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让杜丸丸尽量隐瞒她的失忆,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动荡,便请两人上了马车。这么行了约莫两刻钟,便到了穿云教山门处。
穿云教依穿云山而建,山门古朴大气,基石处却满是青苔。因为年久失修,柱体和台阶破碎不整,已然有了些破败的气象。教众依照尊卑立于山门旁,望去黑压压一片,倒是有几百人。
杜丸丸觉得,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正面对一群魔教教众,到底还是有些怯场。上车时她还是端着姿势坐在贺初九对面的,可马车停下时,她已经粘去了贺初九身旁,手心里都是汗。
吴泽滔一直在车厢旁策马而行,此时下马掀开了车帘,朝杜丸丸温和笑道:“教主,到了。”
杜丸丸连忙挺胸收腹,优雅一点头:“知道了,你出去等。”
吴泽滔笑应是,放下了车帘。
车厢里。杜丸丸瞪着杏眼瞅贺初九,微张嘴,复又闭上,再次张嘴,好容易挤出了句:“初九……我想上厕所!”
贺初九淡定点头:“正好下去教里上。”
杜丸丸苦逼脸看他。贺初九慢吞吞道:“还是你想在车厢里小解?那我先下去。”
杜丸丸:“……”
——骚年,我看起来像是随地大小便的那种人么?我这是紧张啊你造不造!你倒是安慰安慰我啊!
杜教主认命一声叹息,悲壮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车。
她的脚尖始一落地,教众便齐齐躬身,朗声呼喊:“参见教主!教主洪福,既寿永康!”
数百人一并呼喊,声音实在洪亮!杜丸丸没有心理预期,被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腰上却一紧。少年站在她身后,看似瘦弱的胳膊稳稳拖住了她。
杜丸丸站稳。贺初九松开搂住她腰的手,改为拍拍她肩膀。见杜丸丸看他,少年没甚表情道了句:“精神面貌。”
杜丸丸一个激灵,用力点头,深深吸气,倒是镇定了些。该她说话了,杜丸丸却犹豫了起来。她琢磨着,这种时候她是该说“免礼平身”,还是该说“都起来吧”?“免礼平身”比较有气势,但感觉像官方的用语,她可是江湖人家,不大合适。“都起来吧”倒没那么考究,但这些人并没有跪下,又谈何“起来”呢?
杜丸丸拧着眉头纠结起来。
穿云教众人还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教主却半天再没反应。站在前排的都是教中的重要人物,有胆大的便偷偷去看,就见一可爱小姑娘一脸凝重沉思,场面诡异无比,心中便是咯噔一下:看这表情,估计这阵子教里的事,教主是心知肚明呢!这么晾着大家,定是想给某些人下马威!连忙低头垂眼,不敢再动弹。
杜丸丸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选择“都起来吧”。可深受天朝传统美德熏陶的杜丸丸很敬老,见前排站了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索性上前几步,双手拖起他,亲和笑道:“这位爷爷,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向我行礼,我怎么受得起。”这才朝众人道:“都起来吧。”
被杜丸丸扶起的老头叫齐锐,是穿云教的左护法,已经在教中待了好些年岁。杜丸丸的这番话,在齐锐脑中转了好几圈,最后消化进肚子时,已经变成了“教主叫他爷爷还让他不要行礼还说他年纪大了她受不起——这不是容不下他要赶他出教的节奏么”!
齐锐扑通一声就跪去了地上,老泪纵横嚎啕大哭:“教主,你总算回来了!老头子不中用了,没法在你身边尽忠,留在这也没啥意思……恳请教主允属下告老还乡吧!”
杜丸丸惊得连退两步!她努力呲牙保持微笑,才没丢脸地叫出来:她错了!她看这人胡子都白了,还怕他站久了累着,却不料这人一嗓子吼的!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啊,估计身体比她还好!还有,原来不止是官员,你们武林中人也兴告老还乡么?
她正准备答话,却见一青衫男子跟着一并跪地,也失声痛哭起来:“齐护法!你不能走啊!你已经辅佐了三代教主,居功至伟,你若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这话说完,人群中又呼啦啦跪了一片,口中都嚎道:“齐护法你不能走!”一时哭号声一片,场面悲痛堪比追悼会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谁给谁的下马威
杜丸丸眼角一抽:喂喂!我才说一句话呢,你们也能哭起来?!脑洞开得比我还大呢!穿云教里好多蛇精病!
吴泽滔立在杜丸丸身后,饶有兴趣看着跪地哭喊的齐锐,嘴角勾起。他的目光扫过几人,便有人心领神会一声大喝:“陈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错,齐护法在穿云教这些年岁,的确功不可没,但穿云教能发展至今,靠得还是历代教主的苦心经营!现下好容易教主回教了,你却这么哭哭啼啼,难道是不将教主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众多哭嚎立时小了音。初时跟着齐锐一并跪地的青衫男子便是陈堂主,听见被点了名,脸色更是不好看,急急朝杜丸丸辩解道:“教、教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杜丸丸才来得及张嘴,那人却又抢白道:“那你带着这一众人一起哭丧,扫教主的兴头,是何居心?”
这人嘴也毒,放着齐锐护法不敢管,却将好大一顶帽子扣去陈堂主头上。陈堂主脸都白了,惶恐看向齐锐,又看向杜丸丸,最后却只敢回击那人道:“你莫要血口喷人!属下对教主忠心可鉴,日月可表……”
那人一声嗤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清润女声响起:“嗯,你说得不对。”
女声并不大,软软的很好听,却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激得许多人都是一惊。那人也是一愣,连忙扭头看去!就见杜丸丸的大眼睛正认真看着他,只觉心下一沉:教主说他不对!这、这是什么意思?!
陈堂主也难掩惊讶,随即却狂喜起来:“教主明鉴!教主英明!”
杜丸丸摆摆手,打断了他的马屁话,接着道:“如果要说带头哭的,的确不是陈堂主,而是这位齐护法。”
齐锐一直垂眼看地,此时猛然抬头,就见到了不远处指着自己的如葱玉指。小姑娘圆滚滚的脸上还带着笑,却呲着八颗牙朝众人道:“明明是他第一个哭嘛。”
一瞬间,四下皆静。众人都惊讶不能语:教主在责备齐护法!这才刚见面,他们就要撕破脸吗?就连一直微笑的吴泽滔都敛了笑,仔细看杜丸丸,估摸起她的心思来。
杜丸丸的心思很简单:我才刚回教,你们就撇下我自唱自戏,有点过分吧?一个两个当我是摆设呢!
她收回指着齐锐的手,蹲去他身旁:“齐护法,我看你身体还挺好,我才刚回教,告老还乡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她微微昂头,呲牙笑道:“好不好?”
齐锐还在思考杜丸丸为何会突然发难,却又忽然收到了她的和平信号。他看着教主僵直的身体、怪异却始终不变的笑容,心中琢磨许久,却终是无法得出定论,愈发觉得这小丫头深不可测,只得暗自一声叹息,垂头拱手应道:“是,属下领命。”
杜丸丸满意点头,站起身,训练了一早的检阅标准姿态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带头跨入山门,一直无声立于一旁的贺初九此时跟上,却听吴泽滔唤道:“贺公子,且慢!”
杜丸丸回头。吴泽滔上前几步,朝贺初九道:“贺公子,过了这山门就是穿云教了,你并非我穿云教之人,还是请回吧。”
杜丸丸一愣。贺初九在她身旁停步:“你是说,我不能进去陪丸丸?”
吴泽滔点点头:“教训有云,非穿云教之人不得入穿云山,还望贺公子见谅。”
贺初九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回,我要和丸丸一起上山。”
吴泽滔好脾气笑道:“实在对不住,教训有此规定,我们也不敢违背。”
杜丸丸连忙朝吴泽滔招手。吴泽滔走去她身旁。杜丸丸小声道:“初九是得跟我进山!他昨天一直和我在一起,难保不会被坏人盯上,若是不让他上山,就怕回村碰到麻烦。而且,我答应他爹娘要好好照顾他,有福同享。”她看了看山门处的一群教众,侧身背对众人,朝着吴泽滔双掌合十,用唇形比划道:“帮帮忙。”
吴泽滔无奈一声叹息:“教主,这……”他想了想:“好吧,他可以跟你进山,但他得尽快入教。等到了穿云宫,便让几位堂主给他办个入教仪式。”
入教?杜丸丸询问看向贺初九。少年神情有些冷,话语掷地有声:“休想!”他的目光在山门处那群人身上扫过,很有些愤恼:“你们穿云教为恶乡里……”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消了音,看看杜丸丸,剩下的话吞回了肚里。但却坚定重复道:“我不入教!”
杜丸丸忆起少年忧国忧民的神情和击在板车上的狠狠一掌,瞬间便理解了他。初九也是被穿云教欺压的村民之一,接受她这个教主姐姐已是不易,又怎会愿意加入穿云教?她也不劝说贺初九,只再次朝吴泽滔双掌合十,讨好一笑。
吴泽滔很为难。他犹豫道:“那倒还有个法子……”他停顿片刻,无奈一声叹:“教主,你纳他入后宫便是。若是你的男宠,无需入教也可以出入穿云宫。”
这回,杜丸丸和贺初九异口同声道:“不行!”
虽然共同表示了反对,但两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贺初九在意的是:他是杜丸丸男人,杜丸丸是他媳妇,男宠什么地位完全调换了好不好!杜丸丸考虑的则是:虽然贺家村村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