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请恕孩儿不孝!”离他三步之远,她砰然跪地,泪盈于睫。
“回来就好。”宁桓上前一步将她扶起,眼中亦是泪光点点,“回来就好啊。”
她握着他嶙峋的手,那突出的骨节硌着她的手,刺得心疼。
“上次离家,未曾给父亲留下一言半句,让父亲担忧了。”
“不碍事。”宁桓拍拍她的手,欣慰地叹了口气,“你在天祈的事我都听说了,本以为你成为天祈女帝再也不可能回来,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我也能安心地去见你母亲了。”
“父亲说的什么话!”宁天歌立即蹙了眉,“父亲苦累半生,至今未曾享过清福,以后我还想向父亲好好尽尽孝道,弥补我以前对父亲的亏欠。再说,母亲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父亲能长命百岁!”
“你这孩子,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宁桓笑道。
她犹未释怀,“父亲,别的话都可以说,但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好好,以后不说了。”
“老爷,大小姐,先用饭吧。”宁伯欢喜地抹着泪,“有什么话,你们可以边吃边说。”
“对,先用饭。”宁桓看着宁天歌露出心疼之色,“歌儿这段日子瘦了许多,受苦了。”
宁天歌摸摸自己的脸,“父亲,我好象比上次离开京都时还要胖了些。”
自她卧病在床之后,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后来又因为续玉琼脂的滋补,身上分明长了不少肉。
“有么?”宁桓不满意地皱眉。
“当然有。”她一捏自己的脸,“父亲你看,这都是肉。”
宁桓被她这举动逗得一笑,眉头早舒展开来。
“走吧,去饭厅。”她扶着宁桓往另一边走,看着一路上的喜庆之色问,“父亲,家里最近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布置?”
“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我?”
“你不知道?安王府里有人来告知,说你不日就要回府,并说殿下登基之日,也是你嫁给殿下成为皇后之时。”
“……什么时候说的?”
“就前几日。殿下已决定将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一起办,你与殿下的大婚就定在那日,现在满城的人都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府里当然也要装扮一番,这可是大喜事,为父一直盼着这一天……”
“……”
“歌儿,你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父亲,吃饭吧。”
她笑得咬牙,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着饭。
好你个墨离,居然背着她来个先斩后奏,她这个当事人还对自己何时成婚一无所知,满京都的人倒已人尽皆知。
她还道这满城的喜色是为了庆贺新帝登基,敢情还包含着新帝与皇后的大婚!
心想着等吃了晚饭得亲自找墨离问上一问,未想天色将黑之时,府里便来了客人。
“大小姐,陈副将他们来了,说想见您。”宁伯的儿子宁平急匆匆来报。
陈言?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宁天歌一笑,“你让他们进来就是,都这么熟了,怎么反倒拘谨起来了。”
“小的也说请他们进来,可他们非说请大小姐出去一见。”
这倒奇了。
她放下筷子,“父亲,你慢用,我出去看看。”
说罢,便随着宁平快步出了门。
临近大喜,所有灯笼一到晚上便悉数点上,将宁府里外照得一片亮堂,宁天歌远远便见陈言胡禄等人正站在门外,连台阶都没有上,更是挑了挑眉。
莫不是他们觉得与她身份有别,以至于生疏了?
“宁……宁小……姐……”陈言率先一步上前拱手,白皙的脸顿时涨红,在称呼上犯了难,只觉得不习惯。
其他人本也想喊,也因为同一个问题而拱着手,尴尬地立在那里。
“嗨,还是叫宁大人听得顺耳。”牛大旺一甩手,懊恼万分。
“要不,直接叫娘娘得了。”胡禄呵呵一乐,“反正宁大人过几天就是我们东陵的皇后了,提前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也是。”其他汉子跟着哈哈笑。
宁天歌一笑,走过去,“叫什么都无所谓,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那就还是宁大人吧。”牛大旺作了决定,“等殿下与宁大人大婚之后,再叫娘娘好了。”
此提议获得一致通过。
“大家别都站着,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宁天歌返身欲先行。
“宁大人。”陈言叫住她,有些欲言又止。
“陈言。”宁天歌见他似乎不好开口,便道,“说什么话就说,怎么你也学那些文官那般吞吞吐吐的。”
“宁大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陈言说道,“就是李石头钱生他们的那些媳妇们知道宁大人回了京都,便都想来见一见。”
“我倒还以为什么难事,把你为难成这样。”宁天歌好笑道,“那你明日让她们过来就是……或者,我若有时间,去看她们也一样。”
“其实……她们已经来了,就是怕不方便……”
“怎么不早说!”宁天歌一把打断他的话,抬头四望,“她们人呢?”
胡禄转身看向一边转角处,“你们都出来吧。”
片刻后,才有人从那里转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
起初,她们走得还有些慢,之后便不自觉间加快了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光线明亮,映在妇人们的脸上,大多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些没有见过的。
尤其有一个,手里还抱着襁褓。
越走越近,到最后,快走的步子变成了小跑,每人脸上现出激动之色,眼中更是晶莹闪烁,“宁大人!”
宁天歌快步迎上去,朝她们微笑点头。
一个个看过去,李石头媳妇,二毛媳妇,张狗子媳妇,丁小宝媳妇,钱生媳妇……
低下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指尖轻轻一点他的脸,触手柔软,皮肤粉嫩。
“可曾取名字了?”
“还不曾。”钱生媳妇含泪笑道,“想请宁大人给赐个名。”
她望着脸型轮廓酷似钱生的孩子,轻声道:“那就叫钱念州吧,纪念同州城外一役,纪念他的父亲英勇战死沙场。”
“好,念州。”钱生媳妇的眼泪滚落下来,笑容却极为灿烂,“我的小念州,我与钱生的小念州……”
“嫂子,宁大人给小念州取了名字,你该高兴。”王凤适时给她擦去眼泪,话里却似在提醒着什么。
钱生媳妇顿时警醒,歉疚不已,“对对,该高兴!瞧我,一高兴起来就想哭,宁大人可千万莫怪。”
“喜极而泣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会怪你。”宁天歌毫不介意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襁褓,“来,把孩子给我抱抱。”
“不可!”钱生媳妇连忙后退。
宁天歌的一双手顿在半空,眼中有所不解。
众人一急,王凤已快一步急急解释,“宁大人别介意,我们只是觉得,我们都是些守孝之人,本为不吉。宁大人不日便要大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万不可与我们近身,这也是我们刚才一直不敢出来相见的原因。”
“原来如此。”宁天歌点头,这才明白为何陈言他们不肯进府。
丁小宝媳妇已后悔得哭了出来,“我早说了不该来打扰宁大人的,你们偏不听,这下可好了?”
众人一时既懊悔又自责,尴尬地沉默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宁天歌却笑了,“那些神鬼之说我从来不信,更不要说守孝不吉,不可近身之说。你们尽可放心,我是阎罗王都不敢收的人,你们尽管随时来找我。”
见她们依旧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意,便接着说道:“再者,皇帝为真龙天子,一般的牛鬼蛇神见了都要绕道走。你们都说了,我不日便将成为皇后,自然会受到天神庇佑,身上亦有祥瑞护体,又岂会受你们的影响?”
“扑哧!”丁小宝媳妇首先破涕为笑。
其他人渐渐也有些绷不住,慢慢笑出声来。
“那现在,可否给我抱一抱孩子了?”宁天歌笑着朝钱生媳妇伸出了手。
钱生媳妇迟疑着将孩子放到她手上,似乎仍有些忌讳。
“好了,外面天冷,大家进屋里去坐吧。”宁天歌转身走上台阶。
身后却无一人跟来,连陈言他们似乎也在顾忌。
她无奈回头,“你们看,宁府现在红光冲天,遍地吉兆,你们还担心什么?”
见她们还在犹豫,便一脚跨入门槛,冲着外面笑道:“进不进?不进的话,孩子就不还给你们了。”
钱生媳妇笑了,“这倒更好,巴不得不还呢。”
如此说着,脚步已开始往上走。
其他人亦放松下来,说说笑笑着相携走入,“没想到宁大人也会跟我们耍无赖……”
“可不是,这是不是叫什么威胁……”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就是!”
一路说笑着走到偏厅,宁天歌将孩子还给钱生媳妇,招呼下人上茶上瓜果点心,刚陪他们坐了片刻,宁平又匆匆来禀。
“大小姐,老爷让您去大厅一趟。”
宁桓知道她有客人在,一般的事不会来叫她,想必是有什么事。
“宁大人,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们改日再来。”陈言立即起身。
“对,我们改日再来。”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
“也好。”宁天歌点头,“宁平,你替我送送他们。”
“各位这边请。”宁平立即前头引路。
众人鱼贯而出,宁天歌一直望着他们行至很远,在转弯时,她看到陈言回头望了她一眼,只一顿,便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直至再也看不见,她才走向大厅,未进去,便已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又是熟人。
她脚步微顿,但不知这些老熟人夜里来访所为何来?
“贺大人,冯大人。”她走入大厅,左右行礼,“两位可是稀客呀。”
“哎呀呀,侄女啊,可算是见着你了。”冯兆昌一见到她立马起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两眼眯起一条缝,怎么看怎么欢喜。
“我们哪算稀客,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们两个老夫子可是经常有来陪你父亲下棋喝茶。”贺之敬亦是笑容满面。
“那可要多谢两位大人来陪家父解闷了。”宁天歌笑道,“今晚也是来与家父下棋喝茶的么?”
“当然不是。”冯兆昌呵呵否认,“宁公与我们都已经相看两相厌了,得知侄女回来,我们当然是来看侄女的。”
宁天歌一笑,“天歌是小辈,要看也是天歌去府里探望才是,哪里敢劳动两位。”
“话可不能这么说。”贺之敬捋着胡子笑道,“过几日这里可就成了国丈府了,到时候老夫们哪里还能侄女歌儿相称,可是要大礼参拜,叫你一声皇后娘娘喽。”
果然是谁都知道这么回事,偏她被蒙在鼓里,有可能楼非白与紫翎都是知情人。
宁天歌呵呵地笑着,心里却道,稍后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安王府。
“不对。”贺之敬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冯大人哪,咱们是不是该改称公主了?歌儿可是天祈的公主,未将皇位禅让之前还是天祈的女帝,咱们这样侄女歌儿的是不是太过不敬?”
“没错没错。”冯兆昌点头,“说起来我们这几个老夫子该向公主行礼才是。”
说着,便双手一拱,当真要给她行礼。
宁天歌忙将他托住,道:“两位大人是家父的同袍,都是天歌长辈,哪有给天歌行礼的道理。公主的身份完全不必在意,在这里天歌依旧是宁家之女。”
冯兆昌与贺之敬互望一眼,皆是赞赏。
宁桓越发欣慰。
“侄女胸襟之开阔,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且不说其他,单单禅让皇位这一事,自古又有多少帝王能做到?”
“这一点,老夫也是深感佩服。”贺之敬由衷赞叹,“还有之前平战乱的种种事迹,连男儿都要自愧不如。”
宁天歌笑意加深,难不成这两位是来给她戴高帽的?
“唉……”却听得冯兆昌一声叹,“想当初我俩争得你死我活,都想给自己儿子找媳妇,只差没打起来,却原来侄女的一颗芳心早系在殿下身上,哪里还能看得上别人。”
“可不是。”贺之敬也感叹道,“其实关于殿下与歌儿的传闻一直都有,只不过你我不当回事,还道皇上将宁公罢免官职,不可能再允许殿下娶宁公之女……说到底,都是你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宁天歌心里一叹,连宁桓也朝她看来。
敢情这两位今晚来的真正目的,是来找她秋后算账来了。
不过也是,等立后大典一过,他们若敢再对她说这样的话,就等着治罪吧。
果然还有下文。
“侄女啊,几个月前,侄女还说五年之内不会谈婚论嫁,这才过了如此短的时日,侄女却说嫁就嫁了,似乎……不妥吧?”冯兆昌笑容不减,但眼神足够犀利,甚至还有丝隐隐的算计。
真不愧为冯铁断,这多年的大理寺卿不是白当的啊,连说句话都绵里藏针,若是阮清在此,定要背地里说他一声老狐狸。
但此刻,她却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说。
说了就是给冯铁断留把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翻出来,讲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叫你不得不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对,你不说我要给忘了。”贺之敬一拍大腿,“敢情是歌儿为了敷衍我们这两个老头子,才找了这么个理由?”
这一唱一和,都是逼着宁天歌开口。
但一开口,便是两难,怎么回答都不对。
“两位大人这是哪来的话,天歌再怎么糊涂,尊老爱幼还是懂的,怎敢敷衍两位长辈。”她略带着歉意,笑道,“只是皇上下旨,命殿下速与天歌成婚,皇命着实不敢违。”
“有这样的旨意?”冯兆昌与贺之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甘于就此让她开脱,“我们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此事?”
“两位大人不知?”宁天歌惊讶,“若非因为旨意,殿下也不至于这般仓促,将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放在同一日,两位若是不信,去问问皇上或殿下便知。”
两人面部抽了抽,谁会因为这种事去问皇帝?
问墨离更不可能,他与宁天歌都要睡在一张床上,肯定事事向着她说话,便是真没有此事,他也定要说个圆满,让他们找不出半点纰漏来。
本想着趁机问她讨个口头旨意,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倒好,人家三言两句就给打了回来。
宁桓端起茶盏,将笑意隐在茶盖后。
“这事皇上也只下了口谕,两位大人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不必懊恼。”宁天歌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两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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