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疏影风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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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疏影风临雪-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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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案佳席,美酒珍馐络绎而来,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岑湘侑吃了不少酒,岑过雪生怕她喝醉,在旁劝说,哪知岑湘侑酒量好得要命,三杯入腹脸色依旧如常,反观岑过雪才吃了两口酒,一缕醺红就从雪缎子般的肌底下泛透上来,倒像是胭脂泼洒,平添了艳色。

岑湘侑倏地凑近她耳际低语:“咦,九姑娘哪里去了?”

经她一提,岑过雪也才留意到,原本坐在戏台前排的蒋寄琳此刻已不见踪影,但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九姑娘只是回房更衣,又或许觉得听戏枯闷,到园外散散心而已。

比如岑湘侑就是,到底年轻,不若陆槿涵与博阳侯夫人她们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台上庆寿的剧目令她乏味无趣,闹着要和几位小姐去花园逛逛。

岑过雪本不大放心,但一想毕竟是在侯府,嘱咐几句便由她去了。孰料没过多久,岑湘侑就面色煞白地回来,跟个木人似的坐在位置上听戏,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岑过雪发觉不对劲,问她她只道没事,搞得岑过雪一头雾水。

寿宴进行到一半时,有侯府婢女找到岑过雪,说是岑家三公子喝醉了,倒在地上又呕又吐。

岑过雪一惊,出声问:“少主人呢?”

那婢女摇了摇头。

岑过雪也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待人走后,命冬袖去镜曲园询问情况,当冬袖回来,却说镜曲园不见岑倚风,他身边的两名小厮只说岑倚风离席前不让跟着,不清楚少主人去了哪里。

岑过雪开始坐立不安,岑倚风居然不在寿宴上,又问冬袖:“三公子现在如何了?”

冬袖斜眸一睨,岑湘侑举着纨扇与旁人攀谈,似乎毫不知晓自己的哥哥出了状况,回答道:“三公子醉得厉害,已经被搀扶到月闲斋歇息了。”

岑过雪见岑湘侑依旧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显然怕岑邵良一事让她在诸位小姐跟前丢面子。但岑过雪不放心将三弟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遂起身:“我去瞧瞧吧。”

冬袖跟随岑过雪,由一名侯府婢女引领着前往月闲斋,一路穿廊度庭,转山绕水,远处的喧嚣声渐渐从耳际消匿,只瞧得廊外柳丝亸地,繁葩团簇,花摇蝶萦,莺燕娇啼,疏影翠枝间亭台翼然,一派如诗如画的美景,令人赏心悦目,一剪清风,吹得岑过雪那点醺然醉意也消散无踪,只感到神清意畅。

七转八拐之后,岑过雪被人领到月闲斋,踏上鹅卵石铺就的石子甬路,一股凉意似乎从脚底渗透上来,入目绿篁数重,修剪得宜,微风过隙,竹涛漱漱,响音一时忽左一时忽右,珠玉琳琅煞是悦耳,夏日炎闷,此地却是纳凉的好去处。

冬袖正欲替她掀开门前的帘子,凑巧被人从内打了起来。

岑过雪惊了一跳,这侯府后苑已非闲杂人等能够入内,而打开帘子的小厮衣饰不俗,又非岑绍良身边的人,显然对方背后的主子她并不认识。
逢君犹梦中2
岑过雪躲避不及,慌忙举起纨扇障面,可当那人走出来的刹那,动作竟生生停滞半空。

那一痕翡绿衣袂映入眼尾时,陆庭珩心神有片刻恍惚,甚至还从风中闻到一缕空谷寂梅般的幽凝嫣香,却是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熟悉。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碧竹垂荫下立着一剪纤瘦人影,翡化裙装,袅袅轻举,篁影间有若隐若现之感,疑是一团绿色的仙气,很快欲随风荡去,幸有日光,照得那清眸如银,衬出水露之颜,花骨之姿,雪溶于肌,玉凝于魄,罗袖翻舞时,孱孱弱弱,人不胜衣,宛然于浩浩绿波之上的水生芙蕖,秀色出尘,绝丽不可方物。

霎见那人,陆庭珩震在当场,明知此时应当回避,然而那一眼,那一眼落定……终究再难移动半分,只是痴痴地、痴痴地凝着她。

院内静极了,清凉甬道,竹声盈耳,绿荫间有蜻蜓的影子……风儿漫过一片郁青篁海,又唰啦啦地袭涌到他们身上……发丝从岑过雪脑后凭空飘长,拂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三千涟漪,三千愁绪……而他兰衫玉冠,襟袖微扬,长姿俊立,温润儒雅,站在石阶之上,宛同夺造天工的雕竹玉笔……两个人,相顾无言,唯有思忆,随风吹散零碎万千……

岑过雪脑际间一片空白,恍然还是当年,他兰衫白玉带,秀雅胜于月色,眸底独独映着她,脉脉含情。

她如梦初醒,忙以团扇障面,洁白似那半边皎月,欠身一礼:“陆公子。”

曾经的一声“珩哥哥”,变成现今的“陆公子”,陆庭珩措手不及,震愕之下,只感万箭攒心,痛到几乎站立不稳。

察觉自家公子的失态,身旁小厮赶紧从后捅了他一下。

陆庭珩这才省神,万万没料到会与她在此相遇,声音发颤到不能自控,开口唤了声:“雪妹妹……”

心脏若被烫到,在胸口处剧痛收缩,两年了,他依然这么唤她,岑过雪不禁垂下羽睫,生怕有什么会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陆庭珩视线瞬也不瞬,一对眸子里蕴着千言万语,如此急迫、惶乱,哀伤、悲苦……紧紧盯着她,仿佛溢满水的容器,快要爆裂开来。

岑过雪不敢与他僵持下去,出声打破岑寂:“陆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陆庭珩听她嗓音平稳,清凉一泓碧潭,波澜不兴,内心强抑痛楚,启开唇齿:“良弟喝醉了,我不放心,就一道跟来了……”

岑过雪见那小厮手上拎着衣物包裹,方明白缘由,有些歉意地讲:“舍弟不胜酒力,实在劳烦陆公子了。”

陆庭珩脸色惨白,欲笑难笑:“毕竟打小就熟悉,雪妹妹何必客气……”

踌躇须臾,岑过雪还是忍不住问:“陆公子可知我大哥人在何处?”

“阿风?”陆庭珩一愣,“之前我见他被蒋二公子邀走赏画,后来便不知晓了。”

岑过雪得知是博阳侯二公子将岑倚风邀走,心底这才踏实,与此同时,耳畔传来陆庭珩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轻叶被风揉碎了,又辗转在了烟雨里:“我……我并不知道你会来……没有人……告诉我……”

没有人……他是指岑倚风,还是岑绍良,抑或是陆槿涵……如果清楚她会出现,他应该会下意识避开的吧?

岑过雪见他仍呆呆立在门前不动,垂落眼帘,轻声细语地讲:“我进去看看三弟。”

她的冷淡生疏,陆庭珩看在眼中,刺在心里,两侧的手攥紧发抖,炎炎夏日,浑身却是彻头彻底的凉。

他终究挪步让开,彼此错身而过,流光青丝,凭空滑过,暗香冷逝,若一浮薄烟,无迹寻觅。

“公子。”他原地呆若木鸡,小厮轻轻呼唤。

陆庭珩失魂落魄地盯着那扇帘子,近在尺咫,远若天涯,大抵就是如此吧?他无法向前跨进一步,只恁遥遥相望,一丝一缕的心痛,如花开花落般不休。

直至落下帘子,岑过雪恍若才有呼吸,不清楚是否错觉,她并没有听到陆庭珩离去的脚步声,他似乎还站在帘外,对着屋内望眼欲穿。

岑过雪低头看向覆住手腕的三层纱袖,柔滑莹润,薄如无物,是上等冰绡纱制的料子,以碧色丝线织就出的翡绿花纹,繁密殊丽,光泽熠熠,好似闪着冰碧清辉,一重重轻薄若蝉翼的绡纱叠覆下来,灿华生波,锦绣流转……以前她有件一模一样的,是父亲送给她的,岑过雪穿上它,在轻花飞絮间姗姗而来,仿佛月娥乘霄,仙姝凌波,美到溶心侵骨,陆庭珩就站在絮帘花底的另一端,凝望成痴。

岑过雪听到那步履声终于渐渐远去,眼神茫然瞬息又恢复清醒,举步入内室。

“二小姐。”岑邵良的贴身小婢杏脆福个身。

她问:“三公子怎样了?”

杏脆答道:“刚用下解酒汤,这会儿还昏昏沉沉的。”

岑过雪侧坐在床头的绣墩上,杏脆则跟冬袖去外守着。

岑邵良整张脸红得跟个柿子,额角还有汗,岑过雪用帕子替他拭了拭,稍后岑邵良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瞅她半晌,才唤出声:“二姐……”

她关心地问:“还难受吗?”

岑邵良摇摇头,因酒醉而烧得通红的秀脸上,又无端生出几分尴尬之色:“我是被六公子送过来的,我之前……吐,吐了他一身。”

岑过雪明白六公子是指陆庭珩,颔首不提,柔声道:“邵良,你明知自己不胜酒力,为何还要为难自己?”

岑邵良一手抓着床单,咬得嘴唇干白:“那些个公子哥我也不认识……但他们、他们非逼着我喝,我不想被笑话,结果就……”他像做了错事一样,声音里含着懊悔与无措,“二姐,我是不是给岑家丢脸了?大哥他会不会怪我?”

岑过雪微笑,答得斩钉截铁:“不会的,你别乱想,你现在只是历练尚浅,处事不深,日后慢慢就好了。”

岑邵良这才露笑:“二姐,你真好。”尔后伸手揉着颞颥穴,“头可真疼。”

岑过雪讲道:“这里没外人,你先躺一会儿。”

岑邵良却不愿意,拉了拉她的袖子:“二姐,我想回去,这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岑过雪心中犯难,没有知会岑倚风,她不敢做主带对方先行离开,但对上岑邵良急盼的目光,她嘴上答应道:“好,我这就去跟大哥说,你先歇着别乱动。”

岑邵良乖乖点头。

走出月闲斋,岑过雪并不想那么快回鸣春园,经过百花苑时,她命冬袖先回去,冬袖不动不语,岑过雪明白她是不放心,便让她在园外等着,待自己入了园子,还没走两三步,却见九姑娘蒋寄琳迤逦行来,吃惊之余,行了一礼,不待开口,已听蒋寄琳问:“岑姑娘一人来逛园子吗?”

岑过雪见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微微颔首。

蒋寄琳没再说什么,丢下一句就带着婢女离开,身上一缕馥华檀香,令岑过雪不由自主立在原地,恍疑错觉。

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她敛回视线,沿着青石甬道慢慢踱行,只觉闭眼睁眼间,俱是陆庭珩的影子……与两年前相比,他的身量似乎高了许多,记忆中的眉目轮廓愈发鲜明清俊,褪去少年时的淡淡青涩,多出几分稳敛,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没有变,像飞溅的烈火油光,一下子就浇痛了她的心。

岑过雪越走越急,千头万绪难思量,便是剪不断斩不掉,欲忘还念,生生折磨,倒不如从未相遇……从未相遇……

她走到花林深处,一只手突然斜刺里探来,将她拽入假山石后,岑过雪悚然大惊,不遑喊叫,双唇就被那只白如玉雕的手紧紧捂住。

“你在这儿做什么?”岑倚风单臂撑在她头顶上方,长身斜斜倾来。 

岑过雪恍若受惊小鹿,被他捂着嘴发出唔唔几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睫毛一阵狂闪乱眨。

岑倚风这才松开手。

岑过雪迅速抚着胸口舒气,还当是哪个登徒子,孰料居然是他出现:“怎、怎么……”

“你喝酒了?”他把脸凑近她的鬓侧间,轻轻嗅着。

想到这是在侯府花林,岑过雪脸上一红,窘迫地“嗯”了声。

岑倚风缄默不语。

岑过雪隐隐觉得他心情不悦,思付下回过味,小声嗫嚅:“只有一点点……我以后……不会了……”

岑倚风却跟喝醉酒似的,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轻浅浅的呼吸触碰着肌肤,引得人发痒战栗。

岑过雪暗自焦急,本能地伸手推开他,哪晓得岑倚风抬起头,死死瞪着她,双目一片赤红,似有腥腥的血味从中散出来,两面高树的阴影覆压而下,恍惚是择人而噬的野兽,酝酿着一场无可预知的狂野风暴。

岑过雪莫名害怕,而他狠狠吻上她的唇,挟着狂意撬开玉齿,将那丁香小舌一番勾缠叠绕,继而咬出齿外,恨不得一口气吞下去,吻得那么激烈,那么疯狂,是飓风卷浪一般的掠夺,岑过雪几乎要在他怀中昏厥过去,然而更可怕的冲动,分明还在他的体内压抑!

岑过雪吓得瞪大眼,认为他一定是疯了,却又不敢喊叫,粉拳雨点似的砸向他的后背。

在她剧烈的反抗下,岑倚风终于停止下来,眯了眯眼,俯首与她额抵着额,两条修长的手臂环绕上腰际,抱着她不动。

淡淡的酒气从他的衣袖间传来,并不浓郁,岑过雪知道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不应该是喝醉,但此际他的举动委实反常,为何他会出现在花林,为何身边连个小厮也没带,仅仅一瞬,她想到适才撞见的那位蒋九姑娘,两个人,同样是在寿宴中途不见踪影。

逢君犹梦中3
她心乱一团:“哥……”

“别动。”岑倚风揽她在怀,仿佛她是他体内的一根肋骨,不容有半点分离。

岑过雪发觉他身体烫得厉害,跟发烧似的,心想是不是害了病,但念及他当时的眼神,红得直欲滴下血一样,不免就有些后怕,乖乖地不再动弹,唯恐他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岑倚风启唇:“你唱首歌……”

岑过雪惊讶地张开嘴,足能装下一个鸡蛋了。其实岑倚风有个毛病,不知道算不算怪癖,就是挺喜欢听她唱歌的,有时大半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硬是被他叫起来唱歌。

现在明显时间地点都不对,她喏喏道:“会被听到的……”

岑倚风十分固执:“那你小点声,就……那首好了。”

是指她家乡的那首歌谣,小时候娘亲经常在枕畔哼给她听。岑过雪不得已瘪瘪嘴,竭力压低嗓音,用仅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哼唱着:“左手把来右手绣,绣花原来轻轻手……一绣牡丹穿金菊,二绣鲤鱼清江游,三绣芙蓉盆中种,四绣蜂蝶串花柳,五绣五子登科第,六绣八仙来祝寿,七绣香山九老酒,八绣皇帝游中秋,九绣子玩明月兔,十绣那狮子……”

唱到半截,她听到岑倚风轻笑,却不是以往那种嘲笑,而是一种说不出、令人陌生的温柔,蕴含着宠溺与无奈,好像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小的孩子。

但怎么可能,他可以宠溺任何人,对象却绝不会是她。

良久后,岑倚风身体的热度渐渐有所褪去,终于松手放开她:“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其实这话理应岑过雪问他才对,可转眼他就恢复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又想到自己是因遇见陆庭珩心乱如麻,才跑来这里寻清静,一时间措辞怎么也整顿不好,结结巴巴,眼瞧着岑倚风的眉毛越皱越深——

“是……是三弟喝醉了酒,正在月闲斋歇息,后来我去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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