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儿道:“奴才早就替您谋划好了。我有个叔叔住在四川,在成都以西的岷江渡口,不怕您笑话,他为世所迫已经失身为盗,据说他还是个头头,手底下管着一百多人,吃喝不愁。”
富昌惊问道:“当贼?这是官府绝对不允许的。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你叔叔还敢通信么?”
庆儿苦笑道:“王爷,不是奴才放肆,您太天真愚钝了。古往今来,哪一个朝代认为强盗是合法的?可是,又有哪一个朝代没有强盗?再说强盗也不一样,有的天生是强盗,有的则为世所迫,像水泊梁山就属后种情况。我叔叔祖居川西,世代务农,因连年荒旱,交不起皇粮,官府要抓他去坐牢,为此他才铤而走险。这就叫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呐!去年三月我叔叔得知我落到北京的消息,曾派人来接过我,我说容我考虑考虑再做决定。老实说我也有点害怕,但有一线之路我也不想过那种日子。如今情况有变,为了王爷,我心甘情愿奉陪,咱们就一道投奔我叔叔去。”
富昌激动万分,热血沸腾,眼前升起了希望之光。可是他又担心地问道:
“庆儿,咱们能走得了吗?”
“能!不过现在不行,得有机会。”
富昌道:“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越快越好,以防有变。”
“好…!就交给奴才吧。”
当晚富昌激动得睡不着觉,就对福晋佟桂氏说了。佟桂氏吓得魂飞魄散,只说了句:
“事关重大,请老爷审慎处之。”
光阴似箭,转眼来到了年底。这天庆儿从街上回来,兴冲冲对富昌说:
“好消息!好消息!”
“快说,什么好消息?”
庆儿说:“我听衙门里说,今年过年大放假,要来个普天同庆,君民同乐,从二十九到初五不关城门,允许乡民进城游逛,天坛、太庙前门以及九宫八观各大王府都要唱大戏,摆灯会,各坊里以及各主要街道都张灯结彩,要龙灯、跑旱船。如今私官两面都动起来了,毫无疑问对您的监视也就放松了。我看咱们就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北京,肯定不被人发觉。”
富昌道:“你说哪天走好?”
“三十儿吧!”
“好!就定在三十儿。”
庆儿说:“您先把看门的康安打发了。我去租车,三十儿那天,在人们要吃饺子之前,我把车赶到后门,咱们就上车。万一有人盘问,咱们就说去天坛看戏,或是去香山降香。谁也不会怀疑咱们私奔的。”
“行,行!就这么办!”
简短捷说,年三十儿到了。富昌把看门的康安找来对他说:
“过年了,你也该放几天假了,这儿有二两银子,拿回去过个团圆年吧!”
康安万分感谢,接过银子去了。
佟桂氏把细软之物包了两个包袱,其他笨重东西就都不要了。富昌忙里忙外,心里好像开锅似的,额头上不断冒冷汗。佟桂氏带着艳娘和丽娘,一直守候在寝室里,心中不住地求菩萨保佑。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庆儿还没回来,富昌急得连晚饭都没吃。一直等到定更天,庆儿才回来了,富昌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车子雇好了吗?”
“嗯。”庆儿抹了下鼻子说,“雇好了,雇好了,就停在后角门外。”
“赶车的是谁,可靠吗?”
“咳,甭提多保险了!”庆儿说,“内务府有个赶车的老孙头,家住在四川万县,因老伴有病,几番催他回家去看看。老孙头请了长假,准备明天走。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把他拉到饭馆吃了一顿涮羊肉,要求他今晚就走,老孙头满口应承。我又说我有个亲戚,共四口人,打算去四川看望一个故交,求他借辆车捎个脚,并答应一路上管他的吃喝,还给他十两银子的辛苦钱。老孙头乐得眉飞色舞,一再向我称谢。他马上借了一辆车,就跟我一块儿来了。”
富昌又问道:“他知道拉的是什么人吗?”
庆儿说:“不知道,不知道!我可没敢提这个,现在得瞒着他点,等脱离了危险再说。”
“也好。那咱们就提前点走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欢庆过年,可安稳啦。”
富昌急忙跑进寝室对佟桂氏一说,佟桂氏又惊又喜,娘仨用花布把头和脸罩上,手挽着包袱赶奔后门。
恰巧老孙头正找地方出恭去了,车子就停在门外。富昌一看还是一辆有棚的暖车,暗中称赞庆儿精细。他帮着福晋和两个女儿上了车,然后也钻进车棚。庆儿把棉帘子放下掩严实了,又把角门关好,在这等着老孙头。工夫不大老孙头回来了:
“庆儿!搭脚的上车了没有?”
“大爷!都上车了,就等您了。”
说着他和老孙头一边一个跨着车辕坐好,老孙头把大鞭子一晃:
“架得窝喝——”
大青骡子没费劲儿,车就起动了。
富昌一家紧紧挤在一处,四颗心都在剧烈地跳动。佟桂氏闭着眼睛念佛,两个女儿的头扎在她怀里。
富昌毕竟是个男人,胆子要大得多,他偷偷撩起车棚上的帘儿往外窥视着。只见两旁灯光闪烁,菜市口搭着彩牌楼,上上下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临街的那些大小商号,也挂着大大小小的彩灯,招来很多人观赏,孩子们戏嬉着,追逐着,笑语欢声不绝于耳。
为了不引人注意,车子的速度是缓慢的,有时候还有意地停在热闹的地方,假装观灯看景。庆儿指指这,看看那,故意大说大笑,装出悠闲自得的样子。
有一队夜巡的兵勇在车边通过,富昌吓得急忙把窗帘放下了。走了好一阵,车子出了前门,过了珠市口直奔天坛。二更天后出了永定门。灯光渐渐的稀疏了,街面上冷冷清清,看来人们都等在家里吃饺子接财神。偶尔有人在寒夜中匆匆走过,街头巷尾不断传出爆竹声。
庆儿回头看看,见无人跟踪,周围也无可疑的迹象,这才把心放下,对赶车的老孙头说:
“大伯!天怪冷的,又没热闹好看了,咱们加紧走一程吧。”
“好…!”
老孙头把大鞭子一晃,“叭叭叭”,马鞭发出清脆的响声,车子好像飞起来似的,顺着宽阔的大道飞驰起来。富昌心急恨车慢,不住替牲口使劲儿,一会儿往外看看,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满身的躁汗驱走了寒气。
天亮后,车到京西妙峰山才歇了下来。老孙头伸腰捶背累得不行,富昌也跳下车来活动活动筋骨。庆儿利用这个机会介绍说:
“孙大伯!这位是我姨父叫赵重生。姨父!这位是孙大爷,人家答应把咱送到四川。”
富昌顺口搭音,冲老孙头一抱拳:“多谢老伯帮忙。”
老孙头揉揉眼睛说:“不客气!不客气!您就是赵先生?”
“啊,是,我姓赵。”
老孙头问:“在哪一行发财呀?”
“这……”
庆儿恐怕富昌说砸了,忙插话说:“教书,我姨父是教书先生。”
老孙头又客气了两句,把车卸了,忙着喂牲口。庆儿跑到附近的小镇上买了几斤大饼和酱牛肉,还打了一斤好酒。富昌把吃的分成两份,一份进车棚交给佟桂氏娘仨,另一份由他和庆儿陪着老孙头吃。人吃完了,牲口也喂好了,又继续赶路了。
当晚他们宿到怀来县以西的丁家店,由于人困马乏,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吃罢早饭,又继续赶路。他们不敢走大地方,专走那些荒僻的小路。初五这天,他们已平安进入山西阳高县。正月十五过后,又平安地穿越山西省进入陕西地面。二月上旬已到四川的邛崃山下。这天晚上他们宿到一个叫西河口的小镇上,晚饭后老孙头提出不能再往前送了,他要回家去看老伴。富昌不忍勉强,只好把银子付给他。第二天一早老孙头就赶着车走了。
老孙头走了,车也没了,就好像把腿和房子带走了似的。富昌失魂落魄地问庆儿:
“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你叔叔离这儿还有多远?”
庆儿说:“我听说他占了邛崃山下的青龙寨,究竟这个地方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富昌道:“可以打听打听嘛!”
庆儿如梦方醒,到门房跟开店的打听:“掌柜!这附近有座叫青龙寨的地方吗?”
开店的吃惊地说:“小兄弟!你打听青龙寨干什么?那是有名的贼窝子,他们杀人、放火、奸淫烧杀凶得很哩。”
庆儿笑笑说:“我有个叔叔就住在青龙寨附近。因为我没来过,所以打听打听。”
开店的说:“从这往西走,顺着大山走二十多里有一座山岗,最明显的记号是岗上有座山神庙,从那道山岗翻过去,再走十来里就是青龙寨。”
“多谢,多谢!”
庆儿抹身要走,开店的又说:“喂,小兄弟!你可得注意呀!那个地方凶得很,连官面的人都不敢去,除非有大队人马。”
“太谢谢您了!您心眼真好。”
庆儿回屋对富昌一说,富昌道:“你的意思呢?”
庆儿说:“依我看咱们这就走,天黑之前就能见着我叔叔,见着他一切都解决了。”
富昌点头称善,不过随身还带着不少东西,实在难以搬运。庆儿又找着那个开店的,求他给雇辆车送到青龙寨去。开店的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没人敢去。”
庆儿说多给钱,开店的说:“命比钱值钱,谁也犯不上送命。”
庆儿无奈回屋跟富昌商议。富昌把脚一跺说:“满打满算四十五里地,就是爬也能爬去,咱们大伙就多辛苦点呗!”
庆儿寻思了一会儿说:“不妥,不妥。咱爷俩行,福晋和小姐可不行。还有这么多东西,这可不是玩儿的。”
富昌叹道:“要不就把东西扔了,光空走如何?”
庆儿笑道:“那怎么行!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带到这了,岂能扔掉?再说这些都是穿的用的,到哪也离不开呀!”
富昌发急道:“扔不能扔,带又带不动,你说该怎么办?”
庆儿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主意:“王爷!我看这样吧!先叫福晋和两位小姐在店里等着,咱俩先去。倘若找着我叔叔,叫他派几个人或弄辆车,再把福晋娘仨接去。东西咱先不带,岂不更好?”
“对对对,有理,有理。”
富昌叫佟佳氏和女儿在店里看东西听信儿,他和庆儿两个就起身了。
俗话说心急脚快,刚到晌午,他们就来到岗子下了。这是一道南北山梁,到处是丛林乱石和杂草,阴森森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富昌觉得脊梁沟冒凉气,拉着庆儿说:
“是这儿吗?可别把道走错了。”
庆儿往四外看了多时,发现大岗坡上果然有座庙宇,——惚惚能看见“山神庙”的字样。
“对,就是这。没错!没错!”
爷俩在山岗下休息了好一阵,富昌腰酸腿疼,不住地唉哟。
庆儿说:“王爷!咬牙挺着点吧,过岗不远就到了。”
富昌点点头,一使劲儿站起来,咬着牙往上走,约摸半个时辰,他俩终于爬上山岗。
富昌坐在一棵树下,边休息边问庆儿:“庆儿,你还认识你叔叔吗?”
庆儿说:“认识,总共分手还不到六年,咋能认不出来!”
富昌说:“他为人怎么样?也像你待人这么好吗?”
“比我强,我算个啥!我叔可热心啦。他跟那些穷哥们儿处得跟一个人似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不大伙能举他为头领吗?”
富昌担心地问:“庆儿,我与你叔毫无来往,他能收留我吗?再说我,我又是一个废材。”
庆儿笑道:“瞧您说的!这件事全包在我身上了。实不相瞒,我叔可疼我啦,他和我爹就守着我这根独苗苗,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要不我叔为啥三番五次地派人叫我来?至于您的事,您尽管放心就是了。听说他们这里都是大老粗,就少个有文墨的人才。您这一来准受欢迎,最次也能当个先生。”
“先生?”
“啊,先生就是管账的,论身份仅次于寨主。”
说话间爷俩又站起往前走。富昌拉着庆儿的手说:“庆儿!你可是我一家的恩公,只要富昌不死,必报大恩。”
“王爷!您怎么又这样说呢?咱爷俩处了两三年,我对您的处境十分同情,就凭您这么好的人,得这种结果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这就是我愿意帮忙的主要原因。再说我叔叔这件事,我也不敢在北京呆了,一旦被官府查知,我这颗脑袋也保不住。所以说,既为了您也为我自己。您往后就别这么客气了。”
这时他俩又走出七八里地。但见周围都是大山怪石,山势险恶,无径可通。恰在这时,突然从乱石后边跳出一伙强人,各持器械把主仆围在当中,为首的是个黄面鬼,蓬头垢面,衣服不整,大板牙黑牙根,一对小耗子眼,手托一条两股铁叉,好像活鬼一般;另外几个也都穿得破破烂烂,与乞丐没啥区别,一个个眼露凶光,一步步向主仆逼近。
富昌吓得容颜更变,一个劲儿地往庆儿身后躲。庆儿也害怕,不过比富昌还强得多,他仗着胆子冲这伙强盗一抱拳:
“各位老大辛苦了!辛苦了!”
为首那个黄面鬼把板牙一呲,怪声怪气地说:“老子的命苦!少说废话,把衣服脱光!把东西全交出来!”
庆儿忙说:“各位老大别误会,咱们都是自家人哪!”
“自家人?”
黄面鬼眨巴眨巴小眼睛,仔细打量着主仆说:“那你就道个蔓儿吧!你是哪个溜子上的?”
“这个……”
庆儿听不懂他的话,可是他平日没短了听有关强盗的故事,估计他说的可能是绿林黑话,忙笑道:
“各位老大!你们的话我不懂,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谁?”
庆儿说:“找你们的头头,就是这青龙寨的大寨主。”
黄面鬼喝问道:“你说我们大寨主是谁?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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