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也好,我从未想过与你动手……也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
他垂下眼帘,淡淡地道:“你动手吧。”
他的脸色太难看,整个人仿佛没了精气神,连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都黯淡无光,用一种毫不抵抗的姿态站在那里,像个没有生命的漂亮木偶,身影孤傲,俊美姿容,美则美矣,却无生气。
顾还卿用力抿了抿唇,看到宫少陵被打的卧床不起的那一瞬,她的确是很愤怒,觉得姬十二简直太幼稚了——这样做能挽回什么?只会将事情越弄越糟。
来找他算帐之前,也确实是想跟他打一架,告诉他,彻底放开过去,放开她,好好开始新的人生,他还年少,才十五呢!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供他挥霍,有大好的人生在等着他。
但是,看着他萎靡不振,孤寂落莫的样子,她的心又隐隐做痛,觉得他就算做的不对,也不是罪无可恕,更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她知道这种情绪要不得,就好比有些家长,不管自家孩子犯了多大的错都没错,错的永远是别人。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对他永远硬不起心肠。
何况他又不跟她打,她一个人动手有什么意思?他又不还手,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是她在无理取闹。
思及此,她朝他走过去。
“还卿,你别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列御火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她的面前,他神情严肃地道:“便是他做错,你这样惩罚他,也够他受的了,不能……”
“列御,你让开。”
“列御你退开,让她过来。”
列御火的话未说完,却被顾还卿和姬十二双双出口打断,前者叫他让开,后者命他退开。他看了看这两个倔强的人,捏紧双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的退下。
“你们都退下。”姬十二神情淡漠地望向众人:“违令者,以后也不必跟着我了。”
尽管大家惴惴不安,非常想知道事态发展,可留下的后果太严重,只得怏怏不甘的离去。
诺大的院子顿时空旷下来,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近乎万赖俱寂,连欢快的鸟儿都感受到凝重沉郁的气氛,停止清脆的唧啾。
顾还卿的脚步轻若无声,裙角翩然拂动,她已站在姬十二的面前。
姬十二抬眸,对她牵了牵唇,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唯有凄然和苦涩滞留在嘴角,声音已然嘶哑:“早死早超生,你还是快点动手吧。”
顾还卿心平气和的摇了摇头:“你既然不跟我打,我也不会动手。”
“不想为他讨公道了吗?”姬十二终于轻笑出声,深深幽幽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悲恸,语气却带点自嘲与微讽:“那他不是挺冤的?”
顾还卿重重的吐出胸中的一口郁气,悄然攥紧双手,凭指甲刺近掌手的肉里,滋生出一股尖锐的痛意,好像这样才能凝聚所有勇气,支撑她说出接下来话:“冤也好不冤也好,他既然认识了我,说不得也只好受着,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他学艺不精,怨不了别人。他既然都想得开,我硬要追究也无多大意思。我其实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顿住话头,仰头眺望远方,若蝶翼的丰盈长睫不受控制的扇动几下。
姬十二的目光凝在她脸上,手情不自禁的抬起,他喜欢用手指拨弄她的浓黑的长睫,可早失去了这样做的资格。
他慢慢的缩回手,神色愈见灰败,眉宇间蕴满难言的痛楚。
顾还卿几经酝酿,临时起意的腹稿已成,便慢慢地道:“我想说,你往后不必为我的婚事多方操心了,我已经决定了,若宫少陵愿意娶我,我便嫁给他。”
姬十二垂头按胸,灰白的唇角不住的颤抖,半晌才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考虑过了,这样很好。”顾还卿硬着心肠,尽力不去看他:“至少我不用怀疑他别有用心,对我另有所图,而一旦我落魄,我也不用担心他抛弃我。”
“那他若是……”
“若是什么?”顾还卿云淡风轻地反问。
她仿佛知道姬十二要说什么,轻轻地道:“倘若他又跟人比武,然后被人失手打死,或者因其它不测意外殒命,惨遭横死……那也没什么,我依然嫁他。”
她盯着姬十二,语速加快,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横竖他因我而死,是受了我的拖累,我大不了赔他一命,再不济也要赔上一辈子,替他守……”
“别说了!”姬十二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断她,半躬着颀长的身躯,捂着胸艰难地喘气:“你别说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好,你要我不再干涉你的事,我以后不管便是;如若你要我娶别人,我娶就是……”
哀大莫过于心死,他大约是忍到了极限,除了有浓浓的哀伤从他眼中流泄出来,神情和语气竟渐趋平稳:“你说这么多,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死心;无非是想跟我撇的干干净净。”
他一脸淡漠望着顾还卿,波澜不惊地宣布:“恭喜你,顾还卿,你成功了。”
顾还卿心里泛起了一股莫名的哀伤,这一瞬,也不知是胸口还是心脏好似裂了一道缝,生生的疼,凉飕飕的,不过尚可以忍受。
她眨了眨有些酸胀涩痛的眼睛,努力扬了扬眉,语气凉薄地道:“那好,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那么,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会有你的如花美眷,我也会有我的似水流年。以后见面若能互道一声安好,那自然是好,若不能……请你对我视而不见吧。”
※※※※※※
“这是彻底决裂啦?”何以春问轩辕黛:“闹成这样,纵是大罗神仙来了也莫可奈何吧。”
她们两人此刻藏身在一簇簇摇曳生姿的月季花旁,为了偷窥成功,她们两个也是蛮拼的,都不怕被刺扎到。
轩辕黛沉稳冷静地点头;“要大彻大悟,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虽说结局是令人满意的,何以春心里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叹了一口气道:“冤孽,只希望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扯皮,以后若真像还卿所说的那样,也挺好。”若每次都这么伤筋动骨,那可真叫人受不了。
“散场了,我们也走吧。”轩辕黛拍了拍何以春的肩。
何以春一抬头,场中那两人,顾还卿已孤怜怜地一个走远,姬十二却如魔怔一般伫立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她越看越不对头,忍不住皱眉,然而就在此刻,姬十二高挑的身影毫无预兆地轰然倒下,如玉山倾倒!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掠出,却见轩辕黛轻盈曼妙的身影已从花丛中弹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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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还卿再次去见宫少陵,是专程去向他告别,并给他带了一些药材过去,让他好好调养身体。
她嘴上说要嫁宫少陵,实则只是为了让姬十二彻底死心,因此再见他的时候,她既内疚又抱歉,怎么说此事也是她利用了宫少陵,还害得宫少陵受了重伤,若不是她,宫少陵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宫少陵却一脸坦荡,并不觉得有何委屈,相反,他还要感谢姬十二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趁机向顾还卿表露了心迹。
他是个心思敏锐的人,知道顾还卿目前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有的只是朋友之义,真要达成所愿,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不过他并不急于求成,在他看来,这已比原来的境况要好的多,少了姬十二这个最大的阻力,他已是大赢家了,受点皮肉之痛算什么。
未免顾还卿有压力,他甚至反过来劝慰她:“你也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以前怎么相处,日后便怎么相处,你真成了公主,我也不会觉得你高不可攀,仍然如从前那么待你。设若以后咱们真有缘结为夫妻,那自然是上苍保佑,为了配得上你,我也可以去求取功名,弃商从仕。”
顾还卿却给他打预防针:“实话告诉你,我有可能不是什么姬琉璃,若你想做驸马,只怕我这儿是行不通的。”
宫少陵一脸讶异,顾还卿望着他似笑非笑:“怎么,是不是感觉很失望,驸马梦破碎了?”
“不是……”宫少陵伸手扶额,无奈笑道:“我并没有想做什么驸马,何来什么驸马梦?我惊讶你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姬琉璃……还有,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和姬十二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顾还卿沉默了一会儿,才叹着气道:“首先,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这么怀疑;其次,不想给他希望,若最后……”
没有希望,姬十二都巴不得霸着她不放,真给他看一丝曙光,那他更有理由跟她纠缠到底。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最后确定她是姬琉璃,他们仍然无法再一起。可那时两人纠缠已深,再想分开,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而且他的独占欲实在是太强了!”顾还卿实话实说:“他既固执又执着,喜欢一条道跑到黑,一天两天尚可以忍受,觉得这是情趣,但日子长了,我们之前的矛盾和罅隙势必越来越大,其结果就是我们会变成一对互相憎恨的怨偶,相看两相厌,比现在更不如。”
早点分开也好,至少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回忆,而不是让人觉得渣心的糟心事。顾还卿叹着气,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有慧根的人……
宫少陵被她说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开玩笑一样地道:“我固然不想当驸马,可我希望你能是姬琉璃,你权当我自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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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妥好一切后,便是上京。
五月中旬,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白日要么暴风骤雨,要么赤日炎炎,实在不利于赶路。于是众人皆趁早晚天气凉快的时候赶路,中午便找阴凉的地方避暑。
就这么拖拖拉拉,走走停停,用了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才到汾城——离京城不远了。
又是连日暴雨,雷鸣闪电交加,一行人只得在汾城落脚,幸而汾城沧海宫有分舵,什么都齐全,入住非常方便。
雨大风狂,但解凉,众人各自找乐趣打发无聊的时光。顾还卿则与裘浚风心无旁骛的在研究阙奶娘。
过了这么多日子,阙奶娘依旧没醒。
裘浚风告诉顾还卿,这人便是醒了也用处不大,倒不是顾还卿担心的营养跟不上,身体机能退化的问题,而是阙奶娘的脸和身体一日一日在起变化。
阙奶娘的脸上原本戴着一张非常逼真的人皮面具,裘浚风用药水帮她揭了下来,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黑发白肤,眉浓眼深,姿色中上,皮肤和身材皆保养的不错,弹性十足,不逊少女。
但是,她昏迷了半个月之后,她的脸和身材便开始走形。一头乌云似的青丝最明显——银丝每日在增多,不过五六日,她已是发如雪……
脸就不用说了,褶子与皱纹每天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增长,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便连眼袋都不甘寂寞,越长越大,变得跟金鱼泡泡似的。
至于她的身材,大致的体形没怎么变,但皮肤越来越松驰,胸部下垂的厉害,便连那手都变得跟老树枝和老树皮一样,鸡皮虬结。
顾还卿都不忍目睹了——这哪里是那个时而少女,时而少妇的风骚奶娘啊?简直就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她可能是吃了什么特殊的药丸,所以才给人青春永驻的假相。”裘浚风指着阙奶娘金鱼大眼袋上的一圈青灰印记,本想有所保留,可思量了一会儿,仍是直言不讳:“她也有可能……修习了采阳补阴之术或者练了什么高深的内功,因此显的较年轻……”
高深的内功顾还卿不感兴趣,只对采什么的兴味盎然。她一点也不害臊,瞪大眼睛望着裘浚风,求知欲强烈:“这世间真有采阳补阴之术吗?”
求浚风都不敢直视她清澈如水的眼睛了,比她还脸皮薄,红着脸咳了咳:“当然有,你以为全是空穴来风吗?许多医术医典上都有记载,改天找给你……”本想说改天找给你看,但陡然想到对方是位黄花大姑娘,他适时的住了嘴。
囧!顾还卿只好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她也不敢再追问有没有采阴补阳之术,都能采阳了,离采阴还会远吗,甭用问!
此尴尬话题揭过不题,总的来说,阙奶娘因为不能采阳,再加上她的阳寿到了,离死期很近,醒来的希望渺茫,便是有机会醒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顾还卿觉得很心塞——尼妹!初一的奶娘原来这么淫荡啊!居然是个会采阳补阴的极品!
怪不得她那天老调戏姬十二,一口一个“少年郎”,叫的不知有多肉麻腻人,十有八九是想采他……
说到姬十二,自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轩辕黛则告诉她,姬十二在养伤,调养身体的同时也调节心情,等他伤好了,务必让大家看到一个全新的他。
这是好事,顾还卿也期待姬十二经过她的打击后,能脱胎换骨、面貌一新,从此成为一个天天向上的有为青年。
只不过,她那天刚跟姬十二决裂之后,云绮香却包袱款款的出现在璃王府的大门口。
云绮香因为私自练了《娑罗涅槃》,故而一直住在沧海宫。
轩辕黛为此大感烦恼,不知究竟怎么处置此女才好——若就么送回云家堡,肯定要遭人非议,便是要送回,也要解决掉她身上的《娑罗涅槃》才行。
不过好在《娑罗涅槃》练起来没那么快,云绮香进展也不大,轩辕黛才不急着处理此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云绮香竟然私自跑来靖州,并找到璃王府来了。也不能说她私自跑来——她并非沧海宫的人,只是暂住沧海宫,属自由个体。
来就来了,除了略略的不舒服,顾还卿随后也就丢开了——横竖她跟姬十二闹成这样了,便是再来一百个云绮香,她也无权干涉,更无权指手画脚,还不是人家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轩辕黛起初觉得云绮香不该来,后来跟何以春一合计,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
——众人皆觉得姬十二跟顾还卿无望了,若能有别的女子引开他的注意力,那真是太好没有了!况且姬十二要真看上了云绮香,那可是一举数得——合功的事也不必走弯路,多省事!
于是云绮香也跟着上京。
云绮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