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铭书双眼通红,听他一句话,眼泪唰一下流出来,什么也不说,哭着跑了出去。
云霄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过了一会,趁着没人注意,方才默默跟了上去。
云氏把云起叫出来,本就是为了为难他,谁知这人油盐不进,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一副安然承受的模样,让人很是无力,最后反而弄得自己一肚子闷气。
纠结了半天,实在没什么话说,只好挥手让他下去了。
云起噙着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点点头,起身离开。
从堂屋出来时,已经天色昏暗,廊里的灯笼点上了,红艳艳的灯光衬着漆黑的夜色仿佛鬼影。云起准备回南山斋,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了。
他对旁边伺候的人吩咐一声说:“我有事要去祖父那里,你们不用跟着了。”
说完转了个方向,往另一边走去。
许铭书内心忐忑不已。
她爱慕云起,这是连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的事。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听家人说,自己将来是云家七少奶奶,那时候她还没有见过云起,只听说他走失了,能不能找到还是个问题。又听人说他有一部分外族血统,很是卑微低贱。那时候她曾隐隐希望,要是云家七少爷永远也没有被找回来就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在她十岁那年,云家终于传来消息,说云家七爷被人找回来了。
当时她心中一惊,说不出的恐慌失望。那时她差点就去求爹娘不要将她嫁给云起,只是听说云家七爷将来必定继承家业,这才忍住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当她头一回见了年仅七岁的云起,就再也没有想过要解除婚约的事。
云家人天生美貌,即便只有七岁,云起的容貌也已经超脱了所有她曾经见过的同龄小孩。
也许要说,那么幼小的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情爱。
然而许铭书觉得,那时候吸引她的,不是情爱。而是他身上,那一股沉静超脱的气质。
他是那样与众不同,明明年纪那么小,却好似看透了整个世界。他眼睛深沉似海,望着你,就好像看透了你的一切。明明身体那么柔弱,却像松柏一样百折不挠。明明那么淡然,却能一句话,就让你燃烧自己的所有热情。
等他越渐长大,那种气质越加沉积累计,让人捉摸不透。
而这时候,她已经对他无可自拔了。
那时候她是那样庆幸,庆幸两家早有婚约,这样自己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慕他,去追逐他。
是的,婚约。
云家和许家以及何家,三家历来是内部联姻的。
所以尽管没有任何人明说有关婚约的话,但长久以来的习惯,已经让他们默认了她跟云起的婚姻。
只是可惜,一切并未如她所愿。
仆氏的反对打破了她的幻想。那也蛮老妇为了让她那卑贱的族人嫁给云起,居然跑到许家门前唾骂她。许家虽门第不显却也是好脸面的,本以为等到云家好好陪了不是,正好提条件。
谁知道云家虽然来赔礼道歉,却丝毫没有提及定亲一事。
云家老爷子,居然默认了仆氏的闹剧,准备放弃许家,为孙子迎娶别家女孩。
这给了许铭书当头棒喝,那时候她才知道,云老爷子早就看上安国府一位十二姑娘。那位贵女出身高门,可以给云起不少助力。
为了一探究竟,她甚至借着表婶探亲的机会,跟着也去了一趟京城,可惜根本就没有见到那位楚家姑娘。反而被个宁家小妹妹拉着在花园里浪费了好半天时间。
从京城回来,她就担心云家什么时候给云起定亲,不过等啊等,那事居然再无人提起了。她以为那不过是无根流言,根本不可相信。
谁知道时过三年,当她都快忘了这件事时,云家居然直接宣布与安国府亲事已定,只等明年插香过礼。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比云起大三岁,为了等他,已经蹉跎了岁月。
她知道自己家人也是希望她嫁给云起的,所以才会任凭她拖延婚事。可是现在,当云起的婚事真的被定下来,她又该如何是好?
大家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不行。
想到云起另娶她人,与那个安国府的千金小姐恩爱白头,她的心就针扎火燎般地疼痛。想到自己要跟另一个不是云起的人结婚生子,她就觉得生无可恋。
她不相信云起对自己毫无感情,云起虽温和淡然,对谁都态度疏离,但自己是不一样的。只有对着自己时,他才会那样温柔宠溺地微笑。
就因为这夜夜入梦的微笑,她决定赌一把。
云霄说得对,云起肯定是迫不得已,他的心里也不想放弃自己。所以她相信,只要自己率先踏出一步,就会给他反抗家族决定的勇气。
她的家人会支持她,加上以两家离开的联姻关系,他们绝对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
所以她等呀等,在昙花盛开的青石小径上,一直等到所有的花开,所有的花落。
她没有等到爱慕的少年,反而等到那瘸腿瞎眼的阴沉老朽。
许铭书吓得拔腿就跑,却一不小心撞上喝得醉醺醺的云中。
云中被撞的一颤,往旁边花丛里倒下去,临倒之前下意识地挥手想抓个什么稳住身形。结果一抓,就抓到了许铭书,两人抱成一团一起滚进了花丛。
许铭书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于是咬着唇,愣是没有出声。
可她忘了瘸腿老夏。
正当她推开云中,挣扎着准备爬起来时,老夏已经提着灯笼拨开了花丛。
夜色中,男人缺失一半的眼睛,和伤残的脸孔,在灯笼的红色微光映衬之下显得尤为可怖。
男人看着他们,嘿嘿笑了:“我说六爷,您可真会玩儿,大半夜出来红袖添香,当真是羡煞旁人。”
云中喝了酒,整个人晕晕乎乎,只听见人说红袖添香,立刻嘿嘿笑着在身边少女身上揉了一把。
许铭书长这么大,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摸自己,哪里被男人这么揉过。
私密处被揉了一把,吓得她连担心有忘了,当即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可这一声,已经引起了别人注意,附近巡逻的婆子,立刻打了灯笼走上前来。
这一来可不得了,发现二房五少爷跟许家姑娘晕晕乎乎搂作一团,简直是看的众人目瞪口呆。
云霄躲在云溪的书房,等了半夜不睡觉,就等着云起跟许铭书被发现成对成双好出去宣扬。
谁知道等了半夜,没有等来云起落入陷阱,反而等来自己弟弟抱得美人归的消息。
他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云中酒醉未醒,许铭书要死要活已经被送道大太太处看管。
这个出乎意料的后果让云霄气急败坏,可又不敢让人发现自己不对劲,他只好躲进书房自己生气。
书房没有点灯,他摔桌子砸板凳地发泄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书房里有人。
“谁在那里!”云中警觉。
他的话刚说完,书房里突然灯亮。
云中这才看清,坐在他书桌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容貌清绝的少年。
“云起。”云中心沉了沉,喝问:“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找五哥有事。”少年面带微笑,指了指旁边唯一没有被他摔坏的椅子,说:“请坐。”
云中差一点就听话地坐下去了,好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想起这里是自己的书房,自己才是书房的主人。
这个闯入者,反而衣服主人姿态对他发号司令,这让他气恼不已。
“这是我的书房,不欢迎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少年笑容未变,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依旧自顾自地说:“听说五哥很关心我的婚事,正好再过几天我就要去京城了,因此特地找个机会跟五哥聊一聊。”
“你……”
云中正想说什么,被云起打断了:“当然,五哥要是觉得六哥跟许家表姐成亲也没有什么,那就无所谓了。”
云中一窒,终于咬了咬牙,坐了下来。
第66章
在云家,云起是个特殊的存在。
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还有他失踪五年才被找回来的经历。
对他们来说,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而这个闯入者,居然还被钦定为下一任的云家家主,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
云起的身份得不到大家,尤其是嫡长房的认同。云起这个人本身,也无法服众。
年纪小,根基浅,而且他十分怕事,人多的场合,他除非真的迫不得已才会出现。一朵好看却不中用的小白花,这是所有人给他的定义。
不过,云霄去并不觉得他真的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可怜无害。因为他发现,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弟弟,在家里尽管处处受排挤,但受小欺负不断,却从未吃过大亏。
这让他不得不警觉,须知处在云起的那个位置,只要不真是个蠢人,他的赢面是很大的。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云起找到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霄在云起对面坐好,云起才开始说话。只见他坐的很随意,却好似雕塑一般优雅得恰到好处。
说话时,也是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跟你商量,实际上每一句话都不容反抗:“再过不久,我就要去京城,临走之前,有一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他的话,让云霄忍不住嗤笑,这个云起,他将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居然开口就在命令自己。
正想讥讽两句,却又听他慢条斯理地说:“姑姑想要插手云家事务,我认为此事极为不妥。她虽然是云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但到底是别人家媳妇。姑姑插手,那就等于许家插手,以两家的关系,将来必定后患无穷。只是此事我不便亲自出手,所以只能把它交给你。青州的铁甲工坊和刍田的金矿跟银矿,不能有任何非云家势力介入,姑姑这次,心大了。”
云霄一愣,对这件事他根本一无所知。
这让他生气,但更加让他生气的,是云起的态度。他居然现在就开始对自己发号施令了,他还没有当上家主呢。
下意识地,他张口就反驳:“这是族里的事,如果老爷子和各位叔伯都没有反对,那他们这么做就是有道理的,用不到你来置喙。”
“五哥居然这么想?”少年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惊讶,只是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调侃:“我以为五哥即便对我有所防备,但至少分得清内外。没有想到你居然不顾大局,只以个人喜好为准。不过在你心中,你跟姑姑的关系,的确是比我这个弟弟要亲近一些,所以我还是能够理解你的。”
云霄想问他从哪里得知姑姑想要插手云家事务的事,可这么重要的消息自己不知道,还要被云起告知,这让他很是问不出口。
他想立刻把这个家伙赶出去,然后去找父亲问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谁知道云起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那少年刚说完理解他的选择,就直言道:“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件事你还是必须去办,我希望,你能够让我满意。”
云霄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云起,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老爷子有点提拔你的意思,你就当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家主了。想在云家作威作福?做梦。”
“我当然不会做梦。”云起指了指桌面上的一摞文本,微笑着告诉他:“如果五哥实在顾念与姑姑的感情不肯出手,那小弟就不得不迁怒了。二伯亏空的银子不少,此时还没有送到老爷子面前,小弟心眼小,一个不小心,就将账本送去给老爷子看了。当然,我想五哥这样袒护姑姑,想来姑姑一定也会全力帮助二伯填补亏空。不过以许家分量,就是不晓得这几十万两的银子,能不能一次性拿出来。”
云霄心下一惊,这才发现桌面上那厚厚的一摞居然是账本。
他急忙去过一本翻阅,果然,是自己父亲管金矿这几年的账面。
当初父亲听了有人的挑拨,拿了族里的钱去入股什么海上贸易,结果亏的血脉血本无归。
这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事情,他没有想到居然被云起这么明晃晃地摆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抢过账册,上手就撕。等他撕了两本,那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才笑道:“五哥撕得可尽兴?我那里还有几十本一模一样的,让他们再搬些过来给你?”
云霄这才颓然地坐回去:“你威胁我?”
“聪明。”少年很高兴他这么直接。“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我的威胁成功了没有?”
“哼,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云霄冷笑:“就算我听了你的又怎么样?到时候不是要被你没完没了地威胁。”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把柄,可不是我凭空捏造的。”云起站起身来,月白的长袍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散着微光。他悠悠道:“六哥跟金陵盐商秦家定亲,说的是秦家于二伯有救命之恩方才迎娶商贾之女,但这里头没有这么简单吧?”
云霄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云起又道:“秦家为金陵首富,女儿嫁入高门,必定少不了大笔嫁妆。有了那笔嫁妆,二伯的亏空基本上就能填上了。只可惜,今天夜里六哥醉酒,居然跟表姐……说起来,许家可出不起那么多嫁妆,五哥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云霄终于心惊胆战地想到,这一切,很可能一开始就是眼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少年设计好的。这让他深深后悔白天的冲动之举,要是他没有暗示许铭书私自去找云起,自己那倒霉的弟弟也就不会遭了秧。
可是又想到自己父亲欠下的那巨额亏空,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许铭书这一遭,他还是得受云起的胁迫。
好在,运气让他做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姑姑真的插手云家事务,那对云家来说,是很不利的。他阻拦姑姑,也是为了云家好。
然而,就算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也依旧咽不下这口气。他无法忍受自己屈服于云起。
“就算我做了,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放心,我对为自己办事的狗一向很宽容,只要你让我满意,我自然会给二房活路。表姐不会嫁给六哥,你们可以按照原计划迎娶秦家女孩,这样一来,二伯的亏空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