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没搭理,又骂起丫鬟来:“让你们把人关起来严加看管,都没听见?还是打量着她是你们二奶奶,身份矜贵,委屈不得,就拿我这老太太的话不当一回事?”
这话有点重,低着头在门外听规矩的丫鬟们全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打!”老太君怒气正盛,站起来重重的顿了顿手里的拐杖:“外头喊两个小厮来,这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拖下去,每人领二十大板!”
丫鬟们都被这雷霆之怒给吓到了,求饶声一片,哭着说下回再不敢了。
舒欢也瞬间白了脸,这是打给她看?
她慌忙抬起眼来,望向坐在老太君下首的顾熙然,见他抿紧了唇,目光里有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就垂下眼去,似乎没有要替人求情的意思,她只好咬了咬唇,出声求恳道:“老太君息怒,这事是我的错……”
她话未说完,就被老太君喝住:“没规矩的东西!我在这里发落丫鬟,有你插嘴的份?”
舒欢闭嘴无语。
顾家夫人林氏是跟来的,一直在旁没出声,这会见老太君气得狠了,忙过去扶她:“太君坐下慢慢说,犯不着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自个身子。”
看来是真怒,老太君连媳妇都要发作了,一边坐下,一边恼道:“这是小事?火烛之患最该谨慎,又是深更夜半的,人都不知道!这幸好是没烧起来,要不悄无声息的,咱们顾家就化作一片白地了!”
古代房屋多用木料,老太君也不是在夸大事实,舒欢知道她说的有理,心里暗叹,自己这祸闯得不小,不知道一会要被怎么发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太君转头就瞪她了:“嫁进咱们顾家可委屈了你?”
身不由己,自然是委屈的,但舒欢哪敢实话实说,只好低头答道:“不委屈。”
“不委屈你进门就寻死觅活的闹?我令人关你两天,让你反醒反醒,谁想你回头就放火烧屋!这心肠也忒歹毒了,咱们顾家到底跟你有什么仇?竟让你干出这种要灭人满门的事来?!”
分明是睡着时不小心碰倒了蜡烛,落到别人眼里,竟成了存心纵火!
舒欢长这么大就没被人骂过心肠歹毒这样的话,她刚想张口辩解,老太君手里的茶碗就砸了过来,落到她面前,碎瓷与茶水飞溅,沾了她淋淋漓漓一身。
极度屈辱之下,她已经感觉不到烫痛了,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冲头脸,若不是还有点理智尚存,差点就站起来掉头往外走了。
老太君这是憋了数天的气一起发泄了出来,怎么看舒欢都觉得不顺眼,再次愤而起身,望向云姨娘道:“磨墨!拿纸笔来!”
云姨娘应一声,慌忙起来,也不顾跪得久了,走路有点趔趄,就赶去书房里取笔墨纸砚了。
老太君目光一转,又望住了一直默然无声的顾熙然:“然儿写休书,打发她回娘家去!咱们顾家容不下这种心肠歹毒之人!”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再无声息。
舒欢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怕。
欢喜的是能够重获自由,离开顾家,从此后海阔天空。
惊怕的是海阔天空也是需要钱的,她又不能餐风饮露,何况原主还有娘家在,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顾熙然微微一笑,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老太君,这事孙儿恐怕办不到。”
老太君一向专断独行惯的,兼之知晓自己这个孙儿性格温软,缺乏主见,没想到他竟会大着胆子违抗自己的决定,不由愣了一下,但随即就紧皱了眉头,目光凌厉起来:“怎么,你还要护着她?”
“孙儿不敢,只是……”顾熙然顿了顿,用一种很深情的目光望了舒欢一眼:“我们昨晚已经圆房了,孙儿不能冒险休妻,以妨顾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被他那深情目光望住的时候,舒欢已经感觉头皮发麻了,再听见他后面的话,只觉朗朗乾坤中忽然天雷翻滚,一道接一道劈得她里嫩外焦。
这番话震惊住的不只她一个人,老太君和林氏一时也怔住了,云姨娘刚巧捧着笔墨出来,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心里实是苦涩难言,只好低了头去掩饰自己面上的伤心失落。
等缓过了神,是林氏先喝令众丫鬟:“你们都退下去。”
及至人散尽了,她才对着老太君笑道:“这是好事,倒要先恭喜太君,没准明年就能抱曾孙了。”
说着,她又扫了顾熙然一眼,面上露出点忧色:“只是熙然你病体未愈,这也太勉强了!就不知道爱惜自个的身子?”
老太君原本面上神色和缓许多,听见后头这话,脸又板了起来,狐疑的瞟了瞟舒欢的小腹,再看看顾熙然,冷哼一声道:“然儿大了,为了保住你这媳妇,都学会扯谎蒙骗长辈了?”
不怪她怀疑,这个孙儿新婚洞房时还昏厥了一次,差点救不回来,眼下看着身子还是虚,没人搀扶的话,独自走路都有些勉强,又怎能行那圆房之事?
顾熙然垂下眼道:“孙儿不敢扯谎。”
老太君犹自将信将疑,沉吟不语,还是林氏在旁提道:“那元帕呢?这个惯例是要拿出来示人的,你们小两口可别嫌臊藏了。”
一句话出,舒欢心里咯嘣一跳,这元帕是什么东西,她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突然被问,着实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低着头继续装死,把难题都推到顾熙然身上,反正,谎是他扯的,圆谎的事情,自然也该他来。
老太君也舒展开了眉头,望定顾熙然,等他回话。
第八章 心机
桌上摆着四样精致小菜,还有一小锅薄粥。
粥熬得很香,只是舒欢好似没什么胃口,捉着筷子愁眉苦脸的在粥碗里拨拉了一下,忽然凑近顾熙然面前,低声道:“你那个借口太拙劣了,老太君和太太会信吗?”
顾熙然不以为然的瞟了她一眼:“你有更好的借口?”
“没有。”舒欢摇头。
“那不就得了?”顾熙然将空碗往她面前一推:“替我再盛一碗。”
……
舒欢瞟了两眼碗,没动。
顾熙然看看她,添了两个字:“请你。”
舒欢无奈,只好拿起碗,起身替他舀粥,没想侍立在一旁的云姨娘见了,立刻赶过来,从她手里接了碗去,微微笑道:“二奶奶仔细烫了手,还是让我来吧。”
有人愿意代劳,她也不反对,坐下后就闷头喝自己的粥。方才顾熙然回说圆房是临时意动,没有预备什么帕子,这都什么烂借口啊……
才想着,脑袋就被人用筷子轻轻敲了:“还想?要不信,说什么都是不信的,你还打算当众来上一场?”
怎么可能!
舒欢红了脸,瞪他。
顾熙然不以为意,夹了一筷小菜,轻声道:“就算认定我在说谎,她们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这样了!
不过老太君方才离去时,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狐狸精,林氏还婆婆妈妈的吩咐了一句,二爷身体不好,你该顾念着点。
无端端就让她背了黑锅,真不甘心,只是这时再回想昨晚的事,好像一切就有了解释,他是预料到她会倒霉,所以才未雨绸缪了吧?要不丫鬟们也不能在旁作证,说她昨晚是在正房里沐浴就寝的。
这份悉心的维护,让舒欢心存感激,她低声道:“谢谢你。”
顾熙然莫名:“谢什么?”
“今天的事。”
一盆冷水泼下来。
“用不着谢,我妻子,休不休是我的事,不喜欢旁人插手。”
……
自作多情了一把。
舒欢无语的低头去吃粥。
片刻后两人吃完,云姨娘这才告了座,坐下来吃饭。
舒欢看着这富贵人家的繁琐规矩,只觉得心里腻烦,刚要起身出去转转,香茜就端了茶来,她正研究这茶碗里泡的是什么茶叶,忽听顾熙然淡淡问了一句:“早起谁出过院子?”
香茜不知,摇了摇头。
还是云姨娘搁下筷子,有些尴尬道:“早起发现二爷往常吃的燕窝没了,我就打发巧云出去取过一次,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熙然没答,只将茶碗往桌上一撂:“喊她来。”
巧云此刻正在小茶房里煎药,心里犹自庆幸着自己运气不错,老太君原本动了怒要打她们的,没想二爷一提圆房的事,就混了过去……
才想着,听见顾熙然唤她,她就让一个小丫鬟看着火候,自己往正房去了,进门时还笑着:“二爷,您唤我?”
顾熙然看了她一眼:“你把昨晚失火的事张扬出去了?”
巧云变了脸色,忙低头道:“婢子没有……”
“没有?”顾熙然微微一笑:“失火在夜半,也没大闹起来,就这院子里的人知道,若不是你传了出去,老太君怎么一大早就赶了来?”
巧云性子倔强,犹自低声辩驳:“院里丫鬟多了,人多口杂的,谁知道是哪个传出去的……”
顾熙然有点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听清楚了,今后谁都不许把这院里的事往外传。要传了,我也不打骂你们,只扣月钱,头一回扣一个月,再犯扣三个月,往后下去就是一年两年的扣,你们谁要嫌月钱多,只管往外传话。”
巧云咬了唇,不敢再说了。
云姨娘站起来,一脸歉疚:“这原是我的份内事,没管好丫鬟,倒教二爷操心了。”
没想顾熙然不接她话,只望定舒欢:“记下了?”
“啊?”舒欢旁观,只觉他目光如炬,洞察分明,心里暗暗佩服,但哪能料到他忽然扯到自己身上来,不由莫名道:“记下什么?”
“规矩。”顾熙然淡淡道:“今后这都是你的份内事。”
……
舒欢无语,偷偷瞟了云姨娘一眼,果然见她面色泛红,像是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不由同情起她来。只是同情归同情,她也不是愣头青,没法跳起来替云姨娘打抱不平,骂顾熙然是喜新厌旧!
喜什么新啊,刚才自己不也被泼了冷水?
认真说起来,她这两天来丢的脸,绝对比云姨娘要多得多,只是她脸皮厚些,尴尬过后也就忘了,不会放在心里。
云姨娘绝对是个脸皮薄的,说话的时候都语带哭音了,低头道:“嫣娘身体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说完,她连往常执守的规矩都疏忽了,也不等顾熙然答允,她就急匆匆的转身出去了。
巧云与香茜瞧见气氛不对,也都找个借口避出去了,只有顾熙然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仿佛云姨娘伤不伤心,同他没什么关系。
舒欢瞧了他两眼,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负心薄性!”
顾熙然一挑眉:“是吗?”
“就算她只是妾,好歹也贴心的照顾了你一年,你这样对她,太让她寒心了吧?”
顾熙然眼里闪着笑意:“没想到我还娶了个深明大义,贤良淑德的妻子,都替妾打抱不平起来。”
这话是讥讽吧?
贤良淑德,这四个字,哪个安到她身上都不合适!
她同情云姨娘,是压根没将顾熙然当丈夫,至于这顾家,她也没想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只等摸清了这里的情况,想到了谋生的法子,就要脱身出去。身处局外,自然不会将云姨娘当成是威胁自己地位的情敌,这与古代女人三从四德的不妒是两回事!
只是这原故没法明白说出来,她只好皮厚的认了:“你要不纳妾就算了,既然纳了,就该对人家好一点。”
“然后对你差一点?”
舒欢语噎,强驳道:“你现在对我很好吗?”
“还不够好?”
……
话题好像有往暧昧方向转的嫌疑。
舒欢使出杀手锏,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不同你说了!”
顾熙然也不拦她,只慢悠悠道一句:“笨!被人卖了还要替人说话。”
哎?舒欢蓦然回头:“什么意思?”
顾熙然低头喝茶,半晌才道:“巧云是我房里的丫鬟,香茜才是往常跟着她的,早起取燕窝,她为什么不让香茜去?”
因为巧云嘴上没把门,什么话都能没顾忌的说出去?
舒欢想起昨晚失火前,两个丫鬟在耳房前的对话,心里一跳,但犹自不信云姨娘那种看上去极为温柔娴静的女子,也会使心机,不由替她辩道:“说不定香茜当时在忙别的事,只有巧云闲着!”
“是吗?”顾熙然一笑:“巧云可不是个做事殷勤的,昨晚闹了大半夜,只怕大清早的还在睡懒觉呢!其它的事,你自己去想。”
他说完这个,像是倦了,只合上眼,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舒欢愣在原地想了又想,最终无奈,叹息。
第九章 良辰美景
舒欢从正房里走出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她原本想喊慧云陪她去外头走走,但张了张嘴,还是作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站在大门边上,看看外头的景致就好。
此时天色很蓝,清透而澄净。
风里带着好闻的青草香。
远处,密密遮遮的全是花草树石,繁茂之极,隐隐能望见流水和石桥,还有那些亭台楼阁上古意盎然的飞檐翘角,宛然如画。
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舒欢不觉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望着眼前这景,迷茫起自己的未来。
古代女子社会地位很低,想要独自一人,抛头露面的做点生意来维生那是很难的,何况她学的还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美术专业,总不能搬把板凳蹲大街上给人画素描像吧?安全可靠些的呢,就是找个丈夫嫁了,但就算她能从顾家脱身而出,也是顶着个被休的名头,别人看不上她不说,她也未必能瞧得上这些视三妻四妾为寻常的古代男人。
两难啊!
这样想起来,仿佛顾熙然对她还算好?
初一见面,就没将她当陌生人来看待,处处维护……
舒欢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但还是缓缓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有云姨娘了。
而她也有感情洁癖,不想玩三角恋爱。
正想着,忽听身后有人道:“二奶奶,你怎么坐在门槛上?我回屋去端把椅子给您吧。”
她回头,见说话的是慧云,不禁微微一笑:“不用,我坐坐就起。你要是不忙的话,也别急着走,坐下陪我说说话好了。”
主仆有别,慧云哪里敢同她坐在一起,只立在她身旁笑道:“早起那阵都忙过去了,眼下没什么事。”
知道她守着规矩,何况坐门槛也不是什么优雅的行为,舒欢就不强她了,只是闲闲的问起顾熙然的事,顺带打听顾家的消息。
慧云想了想才道:“二爷的事可没什么好说的,他打小就病着,成日卧床,很少出这院子。”
“家里有哪位爷或姑娘同他关系比较好吗?”
慧云摇了摇头:“只有大爷与他是一母同胞,从前还常来走两遭,但这两年大爷跟着老爷学生意,又新娶了大奶奶,不得闲,来得就少了。”
想起早上见过林氏,仿佛才三十出头,很年轻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