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近黄昏,山林间,渐渐笼罩起一片暮色。
祁尧夫抬手肃客,引着两人往谷中行去。这条山谷,两边山势如削,但到了里面,却豁然开朗,小山如丘,一片数十亩大的平地,芳草如茵,栽了不少花木,山谷间群峰如屏,小山上修徨千竿。山麓间茅芦三间,清溪一潭,景物极为幽美,谷势盘曲到此,似是未尽!
再进去两山又忽然束成一道狭谷,向里廷伸,只是在那谷口,却有一道半人高的竹篱,拦在两壁之间,把后山谷遮断。
方璧君看得暗暗奇怪,自己两人只是求宿而来,不好多问。
祁尧夫把两人让入屋中,一面朝祁琪吩咐道:“琪儿,佳客莅止,你快去汲些新泉,沏一壶茶来。”
范君瑶忙道:“老丈不可客气,在下兄弟,打扰清居,已感不安,怎好添小妹妹的忙?”
祁琪笑道:“汲泉烹茶,本来就是我的事,你们不来,平时这时候,我也要替爷爷沏茶的。”说着,翩然往后屋行去。
祁尧夫拉过两把竹椅,请两人坐下,一面含笑道:“老朽隐居此地,将近二十年,日常无事,读了不少书籍,对风鉴之学,也稍有涉猎,二位老弟神朗气清,英华内涵,实乃人间祥麟,不知是那一门派的高弟?”范君瑶道:“老丈谬奖,在下兄弟愧不敢当,先师武当青峰老人。”
祁尧夫一手捋须,呵呵笑道:“小哥原来是武当名宿青峰老人的高弟,难怪弱冠之年,已有此造诣……”说到这里,忽然双目—睁,道:“老弟说什么,令师青峰老人已经作古了?”范君瑶神色—黯,说道:“先师去世不过二月。”
祁尧夫微微一叹,问道:“老朽和尊师青峰老人,有过数面之缘,以他一身修为,已得内家上乘境界,可说寒暑不侵,百病不染,怎会忽然仙逝?”范君瑶因他和自己师傅相识,不好隐瞒,这就答道:“先师是误中奇毒致死。”
接着约略把出事经过,说了一遍。
祁尧夫吃惊道:“会有这等事?”接着略作沉吟,目注范君瑶问道:“少林失经,和令师中毒,自是出于一人之手,两大门派同时发生如此巨变,莽莽江湖,足见又萌乱象,不知这毒害令师的凶手,可有眉目?”范君瑶微微摇头道:“至今尚无眉目。”
祁尧夫捋须道:“老朽遁迹荒山,已有二十年未曾涉足江湖,贤昆仲远来九真,当不是专为游山来的吧?”
姜是老的辣,这句话问到骨节上来了!
方璧君道:“老丈说的是,家兄当日蒙人指点,要他前去云中,这人又没说清楚,和云中有关的地名,又有数处之多,愚兄弟只好先来云梦,但一连数天,都找不到半点朕兆,今天只是路过此地,久闻九真山之名,顺着一游,不想在后山溪边,发现了一条小径,得遇老丈。”祁尧夫听她说出“云中”二字之后,似是并未听到她后面那一段话,一手捋须,微微沉吟道:“云中……云……中……”
他说了两句云中,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禁神色大变,仕口不言。
方璧君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一动,但人家不说,她不好多问。
这时祁琪沏了一壶茶走出,替两人倒了两盅,放到几上说道:“二位叔叔请用茶。”
祁尧夫含笑道:“二位老弟,且试试这茶叶如何?”
祁琪抢着道:“我爷爷一生,就喜欢喝茶,这茶叶看起来很粗,其实是真正云峰茶,小金从山顶撞藤而下,在削壁上采来的。水是咱们门前小潭里的活泉,爷爷自己做了一只独木小舟,烹茶用的水,一定要到潭心去汲。”祁尧夫笑着叱道:“你又多嘴了。”
祁琪小嘴一噘,说道:“我说出来了,二位叔叔才好细细品尝咯!”
范君瑶取起茶碗,果见茶水色淡清,喝了一口,觉得甚是清香,不觉笑道:“晚辈饮茶一道,十足外行,但此茶入口,确是清香隽永。”这时,天色已经昏黑!
祁琪点起一盏油灯,说道:“爷爷,看来唐爷爷今天又不会来了。”
祁尧夫白眉微拢,道:“奇怪,他和爷爷说定了,初三一定可以赶来,今天已经初四了,怎会不来?如是明天午前还赶不到,那就又得再等上一年了。”祁琪道:“唐爷爷去年端午,说是来不及准备,难道这长长—年工夫,还会配不齐全。”
祁尧夫道:“也许他有别的事耽误了。”
祁琪披嘴道:“难道还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
范君瑶、方壁君两人不知他们祖孙说的是什么事?但听他们口气,这件事似是十分重要,而且错过明天,好像又要等上一年,此事究竟何事,竟有这般重要?方璧君想起酒楼上两个汉子提列九真山,又曾说什么府主志在必得,莫非和他们祖孙有关?
正在思忖之间,突听—声虎吼,远远传了过来。
祁尧夫瞿然道:“天色已经黑了,莫非还有什么人来不成?”
祁琪喜道:“莫要是唐爷爷来了?”
祁尧夫笑道:“大黄怎会连你唐爷爷都不认识了?”随着话声,人已站了起来。
祁琪一下跳到门口,说道:“爷爷,要不要我去瞧瞧?”
祁尧夫道:“也许是什么野兽经过谷口,大黄发了威,早已吓跑了,不然怎会没有再吼?”
只听远处有人按口道:“好哇,你老哥居然把兄弟当成野兽啦!”
祁琪喜得直跳起来,叫道:“真是唐爷爷来了!”
山谷上正有一条人影,大步朝茅舍走来。
祁尧夫拂髯笑道:“唐兄怎么这时候才来?”
人影来得极快,眨眼工夫,已经到了门前。
那是一个两须花白,腰背微驼的瘦小老头,穿着一件湖绉长衫,一张画脸,满堆着皱纹的笑容,双目又小又圆,酒糟鼻,嘴上留两撇八字胡子,颔下有一小把疏朗朗的花白髯,生相有些滑稽。只见他右手却抱了一个朱漆药箱,笑嘻嘻的道:“今晚赶不到,就得再等上一年,须知多过一年,这东西也随着气候增进,再要一年,只怕就更没把握制住它了。”祁琪早已冲丁上去,一手去接他药箱,说道:“唐爷爷,我替你拿。”
瘦小老头把药箱交给了祁琪,一而叮咛道:“小琪琪,你拿可以,只是要放得轻些,里面有几件东西,一碰就碎,可得小心!”
祁琪道:“总不会是鸡蛋吧?”
瘦小老头呵呵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那业面确是放着几个蛋,但不是鸡蛋,是鹅蛋。”
祁琪咭的笑道:“唐爷爷药箱里放着鹅蛋,那是你老人家饿了当点心的。”
瘦小老头咄了一声,正容道:“你可别小觑了这几个鹅蛋,唐爷爷足足花了好几个月工夫,才让它生产出来的。”
祁琪听得好奇,笑着问道:“鹅蛋会是唐爷爷生的?”
祁尧夫喝道:“琪儿不许没大没小,对唐爷爷一点规矩也没有。”
瘦小老头笑道:“兄弟就是喜欢小琪琪天真无邪,小孩儿家好奇,祁老哥别责怪她了。”
随着话声,一脚跨进茅屋。
范君瑶、方璧君双双站了起来。
瘦小老头看到两人,不觉怔得一怔,随着笑道:“祁老哥难得有客,这二位……”
祁尧夫忙道:“唐老哥,这二位范老弟,是武当青峰老人嫡传高弟。”一面朝两人说道:“这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点头华佗唐老哥!”原来这瞧不起眼的瘦小老头,竟是点头华佗唐驼!
果然腰背有些驼!
范君瑶、方璧君连忙拱拱手道:“唐老丈誉满天下,活人无算。在下兄弟久仰得很。”
点头华佗眯着一双小眼,呵呵笑道:“不敢,不敢,老朽只是运气好。没医死人罢了!”
这句话,听来虽是说笑,但一个大夫,要没医死人,又谈何容易?
祁琪早已端了一张竹椅过来,说道:“唐爷爷,你走累了,请坐!”
点头华佗坐了下来,捶捶腰道:“人老了,一年比一年不中用,从前跑这点山路,两腿如飞,如今走得腰酸背疼,差点没爬。”
大家都坐子下来,祁尧夫道:“时光不早,大家一定饿了,老朽得去准备做饭。”
祁琪道:“爷爷,我帮你去做。”
祁尧夫道:“算了,还是爷爷去做的好,你只会给爷爷添忙。”
祁琪小嘴一噘,道:“爷爷就是不让我做,我会炒蛋,唐爷爷说我炒的蛋又香又脆。”
点头华佗呵呵笑道:“没错,没错,小琪琪,去年炒的蛋,唐爷爷还没忘记。
又香又脆,倒是真的,只是妙焦了,有点苦味,好比唐爷爷做的药……”
祁琪气道:“唐爷爷,我不来了。”
点头华佗圆滚滚的脸上,堆起笑容,忽然z招招手道:“小琪琪,别生气,唐爷爷蛤你带来一件小小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祁琪道:“唐爷爷给我带来了什么?”
点头华佗探怀摸出五寸来长的一个铜管,笑道:“就是这个。”
祁琪睁大双目,夺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点头华佗笑道:“这是梅花袖箭,可以连发五支,是唐爷爷特地给你做的,每支箭只有三寸长,你别看它小,三丈之内,没有射不中的东西,就算老虎,保管它躺下来。”祁琪高兴的道:“唐爷爷,这是毒药箭?”
点头华佗笑道;“毒药箭,小孩儿家那能使用?”
祁琪道:“不是毒药箭,这么小一支袖箭,会射得死老虎?”
点头华佗道:“谁说射得死老虎?”
祁琪小嘴一翘,不高兴道:“方才是你自己说的咯,就算老虎,射中了也会叫它躺下来。”
点头华佗连连点头道:“没错,唐爷爷在箭簇上放的是一种麻药,不论人兽,一经射中,就会昏沉沉的躺下来。这种麻药,又不须解药,过了一时半刻,就会自己醒来,给你防身就足足有余。”祁琪接过袖箭筒,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唐爷爷,你真好。”接着偏头问道:“唐爷爷,这一简只有五支,用完了怎么办?”
点头华佗道:“唐爷爷一共给你练制了二十五支小箭,够你用的,何况打出去还可以收回再用。”
说着,又从身边一个革囊中,取出两排皮鞘,一齐递给了祁琪。
祁琪高兴得合不拢嘴来,——面叫道:“爷爷,唐爷爷给我做了—简袖箭呢!”转身往里奔去。
不多一会,祁琪帮她爷爷端出碗盘,在桌上排好。
祁尧夫端出酒菜,笑道:“山野地方,只有些野菜粗肴,大家只好将就着吃了。”
点头华佗摸摸酒糟鼻,笑道:“兄弟只要有酒就好。”
祁尧夫笑道:“你唐老哥嗜酒如命,到山上来,那一次少过你酒?”一面朝范、方二人笑道:“二位老弟,来,来,住在山上,都是现成东西,大家快坐下来,不用客气。”桌上菜肴不多,大多是鹿脯、野鸡、山笋、野菜之类,但却别具风味,另外是一大壶酒。
点头华佗也不客气,端起酒碗,咧嘴笑道:“老朽酒虫已快要爬出来了,二位范老弟,来,老朽敬你们一碗。”说完,咕噜咕噜—口气喝了下去,咂咂舌头,笑道:“祁老哥住在穷山僻谷,兄弟看不出你这穷谷,好在那里,只有这酒么,还实在不错。”祁琪道:“唐爷爷,我给你斟。”
点头华佗一把从她手上接过酒壶,说道:“用不着,唐爷爷是自己倒的好。”
说话之时,早已随手倒满一琬,又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范君瑶举起酒碗,笑道:“唐老丈洪量,在下兄弟不会喝酒,只好随意了。”
点头华佗眯着一双小圆眼睛,纵声笑道:“老弟艺出青峰老人,那能不会喝酒?”
说到这里,忽然呵呵一笑道:“二十几年前,令师母患了伤寒,令师把老朽请去看病,准备一罐五十年陈酒,老朽连看病都来不及,先和令师喝起酒来。这一喝,令师没醉,却把老朽醉了,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那知令师母却在老朽喝醉之时,已经仙逝。事后大家都说老朽明知他夫人无药可救,故意装醉,不肯开方,说实在那次老朽是真醉了。”他外号点头华佗,只要他点个头,就是要死的人,也得从阎王手中要回来,他喝醉了自然没点头。好在他名声大,没有救的人,死了也不会怪到他头上。祁尧夫道:“唐老哥今晚醉不得,若是一醉醉到明天中午,那就误了大事。”
点头华佗已经倒了第三碗酒,喝了一口,道:“醉不了,兄弟从不误事。”
祁琪惦记着药箱里的鹅蛋,忍不问道:“唐爷爷,你药箱里放着几个鹅蛋,做什么用的?”
点头华佗又喝了口酒,笑道:“那是唐爷爷从雄鹅腹中培养出来的。”
祁琪好奇的道:“雄鹅怎会生蛋,唐爷爷你在骗人。”
点头华佗摸着两搬八字胡子,笑道:“唐爷爷几时骗过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唐爷爷不是说过,为了这几枚蛋,足足化了唐爷爷好几个月的工夫。”祁琪道:“这几个鹅蛋,有什么用?”
点头华佗正容道:“用处大着呢,明天要活捉那东西,全在这几枚蛋上。”
祁琪睁大双目,惊喜的道:“真的?唐爷爷,你快说咯,这几个鹅蛋,究竟有什么用处?”
点头华佗微微一笑道:“唐爷爷去年从这里回去,就遍查古籍,据书上记载,那东西除了畏蟾蜍之外,喜食鹅蛋,但只要有一只雄鹅在旁,它就不敢近前。因此唐爷爷就养了一大群鹅,仔细加以研究,才发现雄鹅喜禽的几种青草,竞然含有毒性,除了雄鹅能消化这种毒汁外,若是人误服了,就令人昏睡。唐爷爷把那几种毒汁,用针刺破了鹅蛋,故在蛋里面,令人找了几条毒蛇,来傲试验,结果吞下鹅蛋的毒蛇,没有多久,都像冬眠一样,蛔屈不动。”大家听他说话,谁都没作声。
点头华佗笑了笑,接道:“唐爷爷本来就是想找出几种毒性较烈的麻药,合制药粉,但有了此一发现,就四处搜罗这几种青草,榨出汁来,练取精华。然后从雌鹅腹中,取出软蛋,注入这种毒汁,移植到雄鹅腹中,一面又大量喂它们吃这几种青草,让软蛋在雄鹅腹中长大……”祁琪道:“唐爷爷,为什么要把软蛋移到雄鹅腹中去呢?”
点头华佗咕噜的喝了一大口酒,笑道:“问得好,雌鹅生性不喜吃那几种草,无法把注了毒汁的软蛋培养长大。”
祁琪道:“唐爷爷,你不是说只有雄鹅能把这儿种毒草消化,那么软蛋移到雄鹅腹内,毒性不是也会被化去么?”
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