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紫鸢递上一杯热茶,向夏堇回禀:“奴婢刚刚去过竹青那边,已经把这半个月的用度领回来了。”她停顿了一下,小声抱怨:“三奶奶,恕奴婢多嘴,奴婢领回来的火碳,柴米,还不如……”
“能用就行了。”夏堇打断了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紫鸢欲言又止,见主子神情凝重,只得行礼退下。夏堇独自枯坐,反复思量着前世今生的种种。前世她只为复仇,这一世,她要活着,但父亲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紫鸢。”她扬声呼唤,“什么时辰了?”她推开窗户往天空望去。早上的时候晴空万里,这会儿已经乌云朵朵。
夏堇记得,每日的申时,江光辉午睡醒来,必会喝一壶茶。喝完茶,每逢双日,他大半会出门听曲喝酒。单日则会留在家中,有时江光耀会过来找他,有时他会和账房清理账目,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研究他收集的古玩。
“我们去碰碰运气。”夏堇低声交代,不待紫鸢反应过来,已经走了出去。
一路行至江光辉的书房外,夏堇被守门的小厮拦下。“老爷正在休息,不见客。”小厮抬着下巴冷哼,把紫鸢气得俏脸通红。屋内明明传来了女人的嬉笑声,江光辉分明醒着。
“麻烦小哥通传一声,我有事请示父亲。”夏堇说得十分客气。
小厮斜睨了她一眼,冷声说:“老爷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不管多重要的事,都得等老爷休息够了再说。”
夏堇发现,在她和小厮说话的当口,屋内的嬉闹声已经止了,显然江光辉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拉住紫鸢,阻止她与小厮呛声,自己则回道:“既是如此,我便在这里侯着。”
小厮说了一句“随便”,不再理会她们主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张光辉的一个通房从屋里走了出来。夏堇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低头而立。小厮瞥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子。片刻,屋内传来张光辉不悦的声音:“我不是一早就吩咐了,做女人就要谨守本分。”
张光辉没有指名道姓,夏堇不能接话。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小厮从门内走了出来,不耐烦地说:“老爷说他没空,三奶奶回去吧。”
“小哥,麻烦你对父亲说一声,我有事请示父亲,不会耽误父亲的正事……”
“老爷都说没空了。”小厮欲赶走夏堇。
见小厮一脸急切,夏堇猜测江光耀将至,所以江光辉想要赶她离开。她赌对了。江光耀一向极重规矩,一定会劝说江光辉同意她回门。
“小哥,我真的有要事。”夏堇再次恳求。
“我都说了,老爷没空。”小厮说完这句话,再也不理会夏堇。
夏堇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转身走到了院内。她对着房门的方向,屈膝跪在地上。紫鸢见状,只得跟着跪下。
院内的积雪虽然已经扫得干干净净,但一整个冬天,地面早已被冰雪浸透,冒着彻骨的寒意。夏堇才跪下没多久,刺骨的冰冷从膝盖涌向胸口。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她的身子完全冻僵了。她默默告诉自己,为了能够回家安顿母亲,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厮见夏堇冷得瑟瑟发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转身进屋禀告江光辉。很快他从屋子内折了出来,依旧守在门口。
夏堇咬着牙,默默忍受着寒冷的侵袭。幸好,院门外很快传来了人声。不一会儿,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正当她满心期待江光耀的出现,却听到江世澈唤了一声“三弟妹”。他虽极力掩饰,但还是难掩声音中的尴尬。这种时候,作为堂兄,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合适的。
“我过来给二叔送账册。”江世澈声音干涩,僵着手腕指了指随从手中的账本。
“那我不耽误大伯了。”夏堇回答。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心中满是失望。她怎么都没料到,今日居然是江世澈代替江光耀出现。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喜堂上扶住自己的那双手,还有他看向江敏惠的眼神。她知道,在江敏惠心中,江世澈才是兄长,甚至是父亲。
江世澈低头看向夏堇,只见她嘴唇冻得发紫,瘦小的身躯好似随时会被自己的影子压垮。“这里是三个月的账册。”他看似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是在告诉夏堇,她若是不走,可能直至天黑都见不到江光辉。
夏堇不希望自己与张光耀一家有任何牵扯,更不需要江世澈的同情,可眼下,江光耀一定不会出现,而明天她必须回娘家。“明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江世澈愣了一下,转头朝书房的大门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夏堇。“三弟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说完便转过身,朝着江光辉的书房而去。
“三奶奶,大爷的话怎么莫名其妙的?”紫鸢低声询问。
“他只是同情我罢了。”夏堇低声回了一句,抬头朝江世澈的背影看去。同样是黑貂皮的裘袍,穿在江世澈和江世霖身上,却能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
第22章 假装
夏堇不知道江世澈对江光辉说了什么。她只知他在屋里呆了不过半刻钟就离开了。他走后,江光辉把她叫了进去,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她:“你去看过世霖了?”
“是。”夏堇点头。
江光辉端起茶杯,又放回桌上,起身走到桌前,背对着夏堇说:“因为世霖尚未苏醒,我这才让你母亲不用安排明日回门的事。如今既然你想回去,那便回去吧。用过午饭再回来也不迟。”
随着江光辉的这几句话,夏堇错愕。她没料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江世澈到底说了什么?她转头朝江光辉看去,只见他肥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双手在背后交握,右手的拇指紧紧掐着左手的手背。夏堇心中一凛,赶忙低下头。江光辉在隐忍着。唯一能让涿州首富隐忍的事,唯有他的儿子江世霖。
“回去之后,你会和你母亲说些什么?”江光辉突然发问。
夏堇的心思千回百转。只要能回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赶忙拣好听的回答,言之灼灼地说,她会告诉夏家的人,他和小潘氏对她极好,江世霖的伤情也渐渐有了起色。
江光辉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又告诉她,明日他会派人护送她回去,回门的礼物也会让小潘氏为她准备齐全。
夏堇赶忙道谢,乖巧地退出了书房。她才回到住处没多久,竹青已经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进了院门。
看着竹青手中的貂皮大氅,夏堇更加确信,江光辉想让外人觉得,他们对她极好,根本没有逼婚这档子事。
难道他就不怕我回去之后再闹一场,让江家颜面尽失吗?
夏堇正在心中讥诮地想着,就听竹青说:“三奶奶,太太吩咐,您身边只有紫鸢姑娘一人,实在不方便,在太太替您找到合心意的大丫鬟之前,太太吩咐奴婢服侍三奶奶。明日回门,奴婢和李大嫂也会随您一同回去。”
夏堇顷刻间明白了,江光辉生怕她借着回门闹事,因此命竹青和李大嫂一路监控她,而江光辉先前所谓的“护送”,大概也是这个目的。没人喜欢被人摆布,但就她眼下的处境,有江家人的陪同,或许这次回夏家,能让她事半功倍。她对着竹青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让她代为谢过小潘氏,顺势就把她留下了。
入夜,待到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夏堇对着紫鸢说:“明日回门,让竹青跟在我身边伺候,你沿途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千万留心,不能让崔大哥靠近我,更不能让江家的人发现他。你若是看到他,马上让春桃或者秋桐偷偷把他带走。切记,一定不能让江家的人看到他。”
“小姐,您的意思……”
“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就行了。”夏堇说完,又正色交代:“先前我就对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忍着,不能和任何人起冲突。今日,在书房门外,你是不是把我的交代全忘了?”
“小姐,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他不过是老爷身边守门的小厮,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您怎么都是江家明媒正娶的三奶奶……”
“紫鸢,你若是连这点事都忍不了,我恐怕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了。”
“三奶奶,奴婢再也不敢了。”紫鸢急得跪下了,“奴婢只是一时气愤,以后一定会忍着……”
“不是一定会忍着,而是一定要忍住。你要知道,与我拜堂的只是一只公鸡,今天早上他们谁也没有喝茶,我在江家不过是寄人篱下,随时可能变成江世霖的陪葬品。”
“小姐!”紫鸢的眼泪簌簌而下。
“记住,是三奶奶。”夏堇厉声纠正。前世,仇恨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孤苦无依让她流尽了所有的眼泪,这一世,她一定可以扭转乾坤。
同一时间,江光辉立在江世霖的床边,愤怒地责骂大夫无能,丫鬟们服侍不尽心。他满是肥肉的脸颊早已涨成了猪肝色。
小潘氏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直至他骂够了,她才上前说道:“老爷,您吩咐的事,妾身已经办妥了。回门礼选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还给亲家……”见江光辉瞪了自己一眼,她急忙改口,“给冯氏准备了两支千年人参。”
“这些琐事,你看着办就行了。”江光辉的目光直盯着江世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睛。
“老爷,妾身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世澈说得对,当初我向夏家求亲,不过是贪图夏知翰的名声。以后若是传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等世霖醒了,如何再给他娶妻?横竖她都要为世霖的受伤付出代价,还不如让外人觉得,是夏家眼巴巴把她送来,我们对她一直好吃好喝供着。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她福薄,绝不是我们逼死她的。”
“这些话是世澈亲口对老爷说的?”小潘氏的眼中闪过诧异。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江光辉不以为意。
小潘氏低头沉吟,片刻,她对江光辉说:“老爷,今日我问了她世霖受伤当日的情形。她推得干干净净,甚至告诉妾身,她去明月楼是去见世霖的……”
“我知道,她是护着姓崔的,我越想越觉得一定是他们合谋。可惜昨日未能把姓崔的抓住。明日只要他出现,定然是逃不掉的。”
“这话也是世澈对老爷说的?”小潘氏追问。
“这倒不是。”江光辉摇头,“是她二叔,怕我以为夏家窝藏崔文麒,主动过来告诉我的。另外,姓崔的身边有个叫张伯的。听他的意思,世霖的受伤,似乎和这个张伯也有关系。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第23章 阴谋
第二天一早,夏堇向江光辉、小潘氏请过安,用了早膳之后,在江家家丁的护送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夏家而去。
冯秀雅前一日收到夏堇报平安的书信,一直将信将疑,早早在二门口守着。亲眼看到女儿好端端的,这才稍稍安心。
夏堇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母亲。为了不让她担心,她硬生生忍住了眼泪,但还是激动地抱住她,许久都不愿意放手。冯秀雅见女儿这般,忍不住哭了起来,直说是自己毁了女儿一辈子。夏堇回过神,赶忙劝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江世霖的情况并不似传言那么严重,江家和大夫都持乐观态度。
前世的夏堇虽然没有向夏家复仇,确切地说,她忙着让江家家破人亡,来不及兼顾夏家,但在她心中,夏家早已称不上“家”,夏佥、夏知瑜等人也不再是亲人。可任凭她再不情愿,她还是不得不去向长辈磕头。
夏知瑜、夏知贤两房都惊讶于夏堇居然会在仆从的前呼后拥下,风风光光回门。夏知瑜的女儿夏芯一看到夏堇身上的貂皮大氅,立马紧抿嘴唇,朝自己的母亲张氏看去。张氏瞪了她一眼,笑着上前询问夏堇在江家的生活。
夏堇为了让夏家的人因为江家而忌惮她,不敢太过欺凌母亲,她有意制造自己在江家很得宠的假象,当众命人拿出小潘氏准备的回门礼。竹青一早得了小潘氏的吩咐。为了证明江家十分厚道,她配合着夏堇,句句夸耀,把礼物依次摆开。
夏佥等人虽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但夏家一代不如一代,这几年家里早已没有千年人参这类奢侈品了。张氏虽制止了女儿流露出艳羡之色,但自己却看得两眼发光。王氏亦是同样的心情,只恨之前不该得罪夏堇母女。
夏佥冷静地审视夏堇,总觉得眼前的孙女和几日前不同了,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众人言不由衷地说了一会儿话,夏堇辞了夏佥,回去探望母亲,待她一走,夏知瑜、夏知贤两房人各怀心事,各自离开。
夏芯扶着张氏,尚未回到夏家的主屋,便迫不及待地说:“母亲,您看她的衣裳,看她的首饰,凭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先前,家里的姐妹,独独她才有银狐皮,独独她有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
“闭嘴!”夏知瑜喝止了女儿。
张氏横了女儿一眼,朝着夏知瑜努努嘴。见女儿撇了撇嘴,一脸不甘心,她低声说:“眼皮子别这么浅。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别说江世霖这会儿生死未卜,就算他好端端的,我们怎么舍得把你嫁给那样的男人?”
“母亲,我说的不是他。”夏芯一脸娇羞。
知女莫若母。张氏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她拉着女儿放慢了脚步,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再存着那样的心思。江世熙过两年便会成亲,而江世澈,他已经死了两个未婚妻……”
“母亲,那是她们与江家大公子没有缘分。”夏芯不满地嘀咕。自半年前与江世熙有过一面之缘,夏芯就对他念念不忘,奈何人家早已定亲。不过江世澈也不差,虽说不能入朝为官,但整个涿州城,除了县老爷,最风光的就是江家了。待她成了江家大奶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当然,她也有些忌讳江世澈死了两个未婚妻的事,可是看着夏堇一身富贵,她的心就像猫抓似的难受。
张氏见丈夫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不悦地制止女儿继续往下说,打发她回去自己的房间。待她跟着夏知瑜进了屋子,她关上门就说:“老爷,我看,我们得尽早把芯姐儿的婚事订了。”
“我不是早就让你好好选人家,省得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吗?”夏知瑜不悦地回了一句,又埋怨道:“都是你把她宠坏了。”
张氏不敢回嘴,只能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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