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散人的脸色肃然一变,她对独孤败不加隐瞒地解释道:“你身体多次重伤,而且大量放血不止一欼?再加上使用了医神禁术,现在能活着全靠谷主的救护。你的身体再不能承受任何战斗了。”
独孤败“嘿”地一笑:“如果我执意要跟人家争勇斗狠呢?”
“那样的话你最多还能活三五年。如果加以调理,远离酒色,与人无争,百年后当可寿终正寝。”
“不近酒色,不寻衅争斗,那样的活着,又怎算是活着?三五年,已足够长,已是老天眷顾我了。”独孤败没有半点伤神的意思,眼睛里充满了光芒,“我相信我短暂的一生,也要比有些人万寿无疆的一生要辉煌得多!所以我不能再将时间浪费到无聊的地方了,我明天就出谷!”
“我说不过你,”清净散人没有接着再三强调原来的话,只说道,“每个人的道路都应当由自己决定。你放心,我和师兄活了几千年,生离死别见得多了,肯定不会为你伤心的!”
“那我就希望你到时不要想念我啰。”
“你以后,应当多抽些时间回山里看看,特别是看看师父,我总觉得他很想你。”
“重阳老道也会想人?真是少见。”独孤败闭上眼,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终南山的人和兽,花和草都是那么的美好。而我独孤败想要做的,便是把世间都变成终南山一样的地方!你觉不觉得我很天真?”
“我终于知道你跟师父有什么不同了。师父偏安一隅,度了他自己,求得自身正果。而你的抱负却是这一个世间!”
“你错了,师父有不得不留在山里的理由。而我的信念,也是师父亲自交到我手里的。静姐姐你回去,就跟重阳老道说,我要将他的道遍布天下。我们的道,不代表上天的意志,不是天道,而是人间道,侠义道!”
他的眼,似乎如太阳一样,光明万丈。
……
清净散人已走。
闲云野鹤,也有一个温暖的港湾,终南山。
独孤败已收拾好行囊,正在窗前,望着那迟暮的夕阳,沐浴着黄金般的落辉。
正在这时,忽听得院落里传来一阵嘈杂,夹杂着声声犬吠。
这犬吠声竟有些熟悉,似乎是萧院长的宠物——狗将军。
独孤败赶了出去,就见到了大展雄风的狗将军,将飘香谷的那一只大黑狗给咬得遍体鳞伤。
旁边染香为“大黑”担忧着,显得十分焦急,却又不敢上前驱赶狗将军这一条凶恶的大黄狗。
“狗将军,你老人家来了!”独孤败跨上前,分开了两只狗,笑道,“将军你天生异禀,何必跟区区妖狗一般见识?”
狗将军很快就静下来了,摇晃着尾巴,洋洋自得。
独孤败知道狗将军能懂人话,甚至精通文字。他也知道不仅是人,连狗也是爱听马屁的。这么一捧,还不让狗将军飘飘然乎,再也不会跟大黑妖狗一般计较,免得自贬身价了。
染香蹲下,心疼地搂着大黑,抚摸着它的伤处,自己的眼泪快要流下,却还安慰着大黑:“大黑,别怕,不疼了,不疼了!”
独孤败走过去,淡淡地道了声:“对不起,这条狗是我上司!”
染香诧异地望着他。
独孤败“嘿”地一笑,将狗将军带进了屋里。
现在他已懂得尽量跟女人保持距离,如果没有跟对方相守一世的诚意,便不要轻易接近对方。
那样,混蛋自己不会有多大的感觉,苦的只是对方。
柳思思,非非的死,他是脱不了关系的。
更可笑的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喜欢过她们。如果有,无非是本能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赞叹罢了。那样的感情,使得他觉得自己薄凉。甚至,他已开始怀疑,自己对昆仑的剑灵,是不是真的就是爱呢?
狗将军的腿上绑着一只木筒,里面有一张短笺。
短笺上的内容是——
贪狼速往中州,鼎剑阁有难,疑与神剑相关。萧凡字。
“贪狼”是独孤败在“影”中的代号。
独孤败收起短笺,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语道:“萧老头可一点也不体恤人呢!我这刚恢复,便给我派任务了。不过,这样的日子才够充实,才是我独孤败想过的生活!”
狗将军忽然咬住独孤败的裤腿,拖着他要往外走。
独孤败顺着狗将军的意思朝外面走去,直到院落里,狗将军才放开独孤败,靠着树根自顾自洒了一泡尿,然后,狗爪子沾着尿液,写出了一行字:本狗去也,汝好自为之。
独孤败苦笑,暗道“死狗你跟我摆什么架子,真以为就是我上级了啊!”,当下恭敬地弯腰致意道:“那属下就恭送将军了!”
狗将军高兴地吠叫了几声,才迈开步子,朝门外跑去了。
一条狗,可以横渡北海,又跋涉到极寒之地,自然是不同凡响。
独孤败更愿意将它当成是朋友。
“你的狗狗倒是很聪明呢!”染香从一旁走来,显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独孤败笑道:“我说了,它不是我的宠物,是我上司!”说完,目送狗将军消失在视野外后,才回到了屋子里。
墨香已在里面等着他,双手抓着独孤败打包好的行李,低声道:“你要走了?”
独孤败点头,道:“我本来是想悄悄走的。”
“可是你的伤……”墨香垂下了头,脸已红。
“伤已无碍,我早就该走了。”
“你不能多留两天?”墨香的头垂得更低,耳根子都已通红。
“你们是悬壶济世的医者,我是杀人无算的恶人。两个世界的人,还是不要过多的接触。”
“你不是恶人,”墨香的声音很低,“你至少救过我们全谷上下。”
“你可以当做是我派来了冥界十皇,然后再处理了他们。这全是我自导自演的一部大戏,只不过为了能报答恩情的一个弥天大谎。”
“为什么?”墨香抬起了头,眼眶已红,“你为什么不想让别人记得你的好?”
“因为好人不长命,我不想英年早逝。”独孤败淡淡地笑,伸手去抓包袱。
墨香将包袱护在胸前,闭上眼,泪水已落下,嘶声说道:“我不要你走!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对你……”
她的脸更红,眼泪便如荷花上的露水。
“我是病人,你是医者,这样已很好。”独孤败转过头,背对着墨香,“你喜欢的,不过是英雄而已,而我只不过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扮演了一个英雄的角色。你要相信,这是一出错误的戏。”
啪!
包袱被仍在地下,墨香从后面抱住独孤败的腰,呜咽道:“为什么?就算你不给我机会,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急?”
“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家!”
“你的家在哪里?”
“四海为家,遥远的天涯就是我的归处。”
“我求你,多留一天好不好?”薄铜作的窗扇,将墨香那凄然的神色反射到独孤败的眼里。
独孤败受不了这种眼神,禁不住这样的哀求,所以他才转身,可铜窗又将这样的神色映照在他的面前。
逃,是逃不过的。独孤败闭上了眼。
眼阖上的最后一刹那,他瞥见了一道寒光。
寒光在墨香的手里,是从腰带抽出的匕首,削铁如泥,能斩仙神。
这柄匕首,插入了独孤败的后腰!
独孤败眼睛紧闭,抿紧薄唇,他不可能避不开,只不过不想避开。救命恩人要索他的命,似乎是理所应当,甚至可以不需要理由。
墨香立即坐在地上,蒙住了双眼。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滴落、“啊!”出现在门口的染香刚好看见了这一幕,跑进来,方寸大乱,语无伦欼?“墨香,你,怎么,这是怎么了?”
独孤败转过身,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他想要一个理由,于是问道:“为什么?”
第五十七章 中州乱
墨香抱住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以发抖的声音道:“神霄派长老墨玄,是不是你杀的?”
独孤败点头。
“他是我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这样的理由够不够杀你?”墨香歇斯底里地咆哮。
“够!”独孤败朝努力地朝前移了两步,凄然的笑,“可是你觉得这样就开心吗?你已得偿所愿吗?”
“对,我开心,我要你死!”
“可惜了,这种程度还不足够杀我。如果你真的要我的命才能泄恨,那就再给我补上一剑,对准胸口!”独孤败将湛卢剑捧出,双膝跪在地上,面对着墨香。
染香已吓得不知所措。
她所见过的流血的病人也不少,不过能进飘香谷的,一般是躺着的昏迷的,从没见过站着流血,还在说话的人,还带着凄然的笑。
墨香接过剑,对着独孤败的胸口。
独孤败闭上了眼。
“不……”墨香的手颤抖,忽然丢掉了剑,掩面奔出。
独孤败倒下,眼圆睁,额上青筋凸出如蚯蚓。
染香很快恢复镇定,替独孤败处理了伤口。
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原本的伤还未完全痊愈,这是伤上加伤。
止血后,染香刚替他绑上绷带,独孤败就起身要走。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走!”染香的态度很坚决,将独孤败按住。
独孤败道:“我留下,只怕墨香会受罚。我不希望谷主知道这事,你也应该不会希望吧?”
染香与墨香情同姐妹,自然是不愿她因此而受罚,可是医者的仁慈却不允许她就这样放走独孤败。她问独孤败:“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她的表情很认真,口气不容置疑。
独孤败苦笑道:“你送我去?我都不知道我将面临怎样的危险,我可没工夫保护你!”
“你最好搞清楚了,现在是我身为医者,要保护你这个病人!你若是不干,我宁愿墨香受罚也不能让你走!”
独孤败妥协。
悄然离开,只不过避不开守在院门的狼人。
——狼人已决定,暂且留守在飘香谷,如果能保护妙手回春的医者,那他总算为他人做出了一点贡献。心中的负罪多多少少会小一些。
总算他跟独孤败有着足够的默契,狼人没有多问什么,便即刻雇来了一辆马车。
……
马车宽敞,足够独孤败侧卧着躺下。
染香坐在旁边护着他,以防马车颠簸震到独孤败的伤口。
以独孤败的情况,她若是带着他御剑飞行,恐怕会对伤口造成更大的影响。选用马车,影响是小了许多,可一路的颠簸还是会使伤口更加的恶化。
但是,独孤败有不得不赶去中州的理由。
萧院长的任务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鼎剑阁那里有他的朋友。
染香已看了他半天,独孤败觉得很不自在。
染香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急着赶去中州,路上的颠簸对你的伤势很不好。”
独孤败笑了笑,说道:“有些人就不喜欢过安稳的日子,总要在争斗中生存,生死边徘徊。”
“仅仅是不喜欢过安稳日子吗?”
“或许不是,”独孤败摇了摇头,“可是我这样的人总是闲不住,所以总喜欢冒险,越是危险的地方我越是想去。”
他默默地沉吟了一会儿,又望了望染香,继续说道:“可是你不同,将我送到中州后,你必须赶紧回去。”
染香抿嘴嘴唇,小声嘟囔道:“你这个样子,能有什么作为?我留下至少也能保护你……”
独孤败闭上眼,他似乎已很疲惫。
就算是铁人,也应该疲惫,在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故之后。
砰!
马车忽然一震,停了下来。独孤败差点在惯性作用下震落在车板上,幸亏染香用身体将他挡住了。
独孤败眉头轻轻一皱,他感觉到后腰的伤口再度崩裂了,绷带也变得湿漉漉的。不过他没有吭声,他从不希望别人为自己担心。
染香从车厢窗口探出脑袋,问道:“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是一个中年大汉,回应道:“姑娘,到了!”
“到了?”染香的柳眉不由得轻蹙,眼前所见,一片山野之地,荒凉的林间,光秃的枝杼?半点生机也没有。
她又问道:“这里是中州地界了?”
车夫回答:“是!”
“你把我们带到中州城中,我给你加银子!”
车夫半天不作声,似在考量,而后摇头道:“不去!”
他的回答坚决,不容更改一般,继续补充道:“姑娘给再多的银子我也不敢去,中州城已是死城!我奉劝姑娘和车上的相公,还是不要去的好!”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脚都哆嗦着。
“死城?”染香想要问个清楚,便道,“这位大哥能不能说清楚点?”
一个月前,鼎剑阁从中州除名,整个中州被魔宗的人接管。
魔宗的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封城屠杀。
瘟疫,同时在中州城内盛行。
没有人知道中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独孤败下了车,听完了这些情况。
染香听得出神,她从小就爱听飘香谷内的侠士们将江湖上的故事,此时就要亲身遇到,隐隐有些憧憬。
等她听完了中州城的现状,却发现自己已动不了。
她的手还扶着独孤败,穿在他的臂弯里。
独孤败若无其事地将她送上了车,然后下车递给车夫一张银票,吩咐道:“将车上的姑娘送回飘香谷!”
车夫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下连连点头,接过银票,调转马车,绝尘而去了。
望着车辙的痕迹与扬起的尘土,独孤败自语道:“危险的地方,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你是救人的人,我是杀人的人。”
……
城门紧闭,数十丈的城墙厚如坚盾,金城汤池。
独孤败唤出背后的影翼,“刷”的一下,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有数十对交戟而站的魔宗人物,登时围了上来,领头模样的小头目喝斥道:“你是什么人?敢擅闯魔帝之都!”
独孤败颇为和善的笑着道:“我是鼎剑阁的朋友,不知中州城何时成了魔帝之都了?”
小头目冷笑道:“你是鼎剑阁的朋友,那就不是我们的朋友了!拿下!”
一声令下,刀枪剑戟,霓虹剑气,真气拳风,各种气流一并朝独孤败招呼而去。
咄!咄!
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花,接着兵器全部不见,被整齐地钉在了城楼之上。与此同时,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种神色渐渐僵直变冷。
只有小头目没有遭遇到这种变化,大声叱道:“废物!”
他很快就说不出话,脸色变得惨绿,因为他发现他的下属们的头忽然就跟身子分离开了。
噗噗!
一道道血注涌起,一颗颗头颅翻滚,无头的尸体岿然不动。
小头目的脚下弹着琵琶,颤抖地说话声有些含糊不清:“你……你敢跟魔帝作对!”
谁都能看出小头目已是色厉内荏,独孤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魔帝……”独孤败记得在神霄山会过魔帝,那是上古时的魔界统领,他心中有百般疑惑,当下问道,“中州城怎么会变成魔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