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说绝顶美丽的女人是别人的妻子,叫他如何不失落?独孤败猛然收摄心神,暗道不妙,长真子会读心,那自己的想法不都被他读去了。
他瞥向长真子,只见他似笑非笑望着自己,显得有些诡异。
独孤败心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他们夫妻双双出家?”
长真子:“说来话长!”
“话长就长说,不要啰嗦不相干的!”
“原本他们夫妻恩爱,丹阳子在朝为官清廉,清净散人温柔贤惠,持家有道。但有一日,师父仙游至京,点化了丹阳子,丹阳子即刻弃官归道,入了重阳门下,跟随师父云游四方。”
独孤败心道:“重阳子倒是喜欢棒打鸳鸯!清净散人又是怎么如的重阳门下?”
长真子继续传音入密:“清净散人伤心欲绝,四处寻访重阳真人足迹,想要找到丹阳子,令他回心转意。寻了数年,终于给她找到。但是丹阳子归道之心坚决,不为所动。清净散人却不知何故,也想拜入重阳门下。师父说她其心不诚,没有收她。但禁不住她苦苦哀求,终于在两年后师父收她入了门下。”
独孤败砰然心惊:“难道她入门完全是为了丹阳子?不惜做了道姑以图契机使丹阳子回心转意?”他感叹清净散人用情之深,不免一阵唏嘘,“难道她至今仍未能忘情?”
“这个我就不知了。”
“你不是会读心么?怎么读不出清净散人的心?”
“清净散人虽是女流之辈,修为不在我之下,我读不了她的心。”
独孤败说出声来:“看来你也只能读读无知妇孺的心思!”
长真子也不再传音入密:“这么说师弟也算是无知妇孺?”
独孤败道:“我只觉得我像一个傻子,被你们玩儿来玩儿去!”
长真子哑然失笑:“师弟切莫妄自菲薄!”
独孤败怎么会妄自菲薄?他只是想什么便脱口而出而已。
他又道:“长真师兄,你可知师父的秘密?原来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他是为何而疯掉的?”
长真子又改用传音入密:“大声嚷嚷想找死啊?这件事本来大家知道内情,只是不便说师父的短长而已。也罢,师兄破例给你一点提示。师父是为了一个女人而疯的!”
独孤败笑了:“想不到,嘿嘿,重阳子也难过情关。”
独孤败已揣摩出长真子生性喜欢背后探人的秘密,他追问道:“到底师父是为了谁?到底什么缘故?”
“不可说!打死也不敢说!不过,你要是想听其他师兄弟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独孤败大有兴致:“说来听听!”
两人坐于路旁石阶之上,长真子开始滔滔不绝。
“二师兄长春子自幼好学不娶,尚游侠。跟随师父后在西河积功磨性近百年,龙门洞中坐了百年真功,遂得大道。得道之日,贪狼星降,紫金真气充塞牛斗之间。”
“四师弟玉阳子出生时其母夜梦红霜绕身惊寤,是日乃生。师父点化他时,‘石上谈玄,空中飞盖’。讲的是师父化作老人盘于石上与进山的玉阳子谈玄论道,发觉他资质过人。而后师父掷伞两千里传书,依伞上‘玉阳子’三字而封之。玉阳子遨游天下,大著神异,度人驱鬼,起死回生。多次奉旨求雨,无有不应。最后为华夏帝赐以鸩酒。玉阳子饮后不死,大骂昏君,归了道山。”
“五师弟广宁子世代为官,自幼有道性,入昆仑烟霞洞请求道法,受道真诀。人间奉之为太古真君。”
“六师弟长生子被人间尊为明德真君。师父赞之‘松之月,竹之雪,故不受于黄尘’。师父曾赠之一诗:‘钓罢归来又见鳌,已知有分例先曹。明榔相唤知予意,濯出洪波万丈高。’”
独孤败对这些毫无兴趣,听得昏昏欲睼?道:“这就完了?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陈年情史!”
独孤败望向长真子道:“长真师兄,你自己的事呢?”
“我自己?”长真子捻须而笑,“只要知道我是神界蕴德真君便是!”
独孤败不屑地看着蕴德真君,道:“神仙难道不该在天上?你们怎么在这荒山上?”
长真子义愤填膺:“师父为奸人所害,我等只能叛离神界,隐藏深山!”他气愤非常,一抬手,袖风卷出将迷魂阵中的石头全部扬起,竟然在空中化为了飞灰。他一想到此事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走了。
独孤败怔住,吃惊地张大口,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他竟没想到这群得道高人竟然是神界叛逆,自己岂不也成了叛逆?看来投入门下是有些失算。不过独孤败本性就喜反叛,正是得其所好,觉得神界叛逆也没什么可耻,何况还是受“奸人所害”。
岩石碎裂成的沙尘四处飞扬,独孤败也不闪避,保持坐立姿势。沙尘散去后,独孤败已落了满身灰。
他站起身抖落几下,见到有一人大步而来。
“广宁师兄!”独孤败远远招呼。
“无为师弟!”广宁子快步赶来,道,“你在这作甚?”
独孤败道:“天气这么好,晒晒太阳!”
广宁子在他身旁坐下,道:“师弟,我为你查了很多古籍,只可惜还是没找到帮你恢复功力的法子。”
独孤败感激广宁子一番苦心,却只淡淡道:“师兄不用为我费心,区区一身修为不必放在心上!”
广宁子为人谦和,处处为他人着想,他只心道独孤败心中感伤而故作洒脱。
广宁子道:“师弟,师兄这有一门功法,即便没有修为也可以练,你试试!”
独孤败来了兴趣:“什么功法?如此神奇?”
广宁子长身站起,拍拍胸脯,道:“广宁子得以在终南七子中立足,全靠这套功法!”
“有这么厉害?”
广宁子颇为得意:“有过之而无不及!终南七子中,若论修为我自然排不上第一,但是若论挨打的功夫,第一的位置我便是当仁不让!”
这一下独孤败大跌眼镜:“挨打,也用的着什么功法?”
广宁子道:“你看好了!”
他不点足不用劲,一飞冲出数丈之高。停在空中,道袍无风自鼓,生出吸力,四面八方霍然飞来无数巨石,重重地向广宁子砸去。
“砰砰!”“轰隆!”巨石砸过,广宁子毫发无损,巨石竟然被反震得粉碎,半空又是一阵灰蒙蒙的沙雨。
广宁子复又落地,显得神完气足。他落地间袖风轻吹,将沙尘吹散,特地也把独孤败吹得干干净净。
他见独孤败有怀疑之色,道:“师弟,你莫要以为我是用真气震碎这些巨石。我只是以身体硬生生地震碎巨石!”
独孤败将信将疑。
广宁子开始高谈阔论:“修炼界中,无论再强的人,就算强如师父,也难免会有挨打的时候。到了这时,挨不挨得住便显得至关重要了。因此,在学会制敌之前,便要先学会挨打!只要你禁得住打,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独孤败在笑,他还是颇不相信。既不相信自己也能修这“挨打之术”,也不相信“挨打”在对敌中能起什么关键作用。
广宁子道:“这是一种类似武学中的【铁布衫】功夫,师弟你给起个名。”
独孤败笑道:“这么能挨打,不如叫‘找打功’吧!”
广宁子未听出独孤败嘲笑之意,喃喃道:“找打功?”他拍着脑袋,似乎在想其中深意。
独孤败见广宁子性子憨直,也不再出言挖苦,也有些相信他不是故意安慰自己,自己应该真能练这种功法。
独孤败想了想,道:“凡人修行,本是逆天之举,处处与天相抗。与天争命,与天争时。而天降灾难,名曰天罚。逆天者必伐其性。师兄这门功夫不在于伤人,旨在自保。不忤逆天意,顺天而为,正是无上道法。承天顺道,有风云之仙骨,飘渺之浩气。诗有‘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不如称之‘浩然一气功’!师兄意下如何?”
广宁子道:“好!就叫‘浩然一气功’!”
接着广宁子便指点独孤败功法要旨,传与他练功之法。
第二十八章 神功
【浩然一气功】与其他修炼功法大相径庭。
一名优秀的修炼者,前提是要有极强的筋骨。
筋脉遍布人的全身,乃是真气运转的通路,犹如大陆间纵横捭阖交错千里的道路使整个大陆连成一片整体。
至于神魔,虽已得脱胎换骨,但犹有类似筋脉一类承载元气的载体。
筋脉,是为修炼的根本。根本不固,则无以垒土,无以筑成九层之台,成就仙魔之位,叩开永生之门。
修炼法门,根基在于练气。练气之根本,在于经脉之修行。筋脉尽裂者,无以练气。正因如此,独孤败才成了一个废人。
但是不同于其他功法,【浩然一气功】另辟蹊径,毋庸练气,旨在练体。换句话说,【浩然一气功】的目的在于开发人体的潜能。
人体潜能,犹如浩瀚无垠的汪洋,可谓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人的身体本就是巨大的宝库,蕴含着不世奇珍,只是鲜有人能开发出来。
正由于人之巨大潜能,是以人间界才有可以匹敌仙神甚至超越仙神的力量存在。
真气,筋脉,只能算潜能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方面。
人的柔韧性,抗压性,自身物理强度和对真气的免疫等等,都是浩然一气功所要开发的方面。一言以蔽之,【浩然一气功】就是开发身体本身物理性质方面的能力。
练至化境,完全可以轻松承受仙神强度的力量冲击。这正是“挨打”的极致之境。
广宁子自创了这门功法,自己于其中要意领会深刻,但是他生性厚直,甚至颇有点愚鲁,是以也未著书载之,以传后世。
这样实在的朴实功法,也只有愚鲁之人才创得出。大智若愚,差可见矣。
广宁子愚鲁之下,口齿不甚灵便,于精奥处了然于胸却又难以言说,教起别人来颇不能胜任。
然而他教的是独孤败!
独孤败颇以天才为自诩,倒也并非完全是自我浮夸。他仗着聪明伶俐,竟能举一反三。广宁子言不能尽处,独孤败也能意会,甚至还颇能提出一些十分有用的见解。
广宁子大惊,赞道:“师弟聪明胜我百倍,必能将【浩然一气功】发扬光大!”
将基本要义传了独孤败,广宁子不免嘱咐一番:“今后每日到广宁殿来,师兄再仔细指点你!”
然后广宁子就带着嗟叹,一边不断喃喃“后生可畏”,一边就大步而去了。
独孤败颇有些纳闷,一个个师兄皆嘱咐自己每日跟他们修习,难道都把自己当作他们的弟子了?不过他心中颇有感动,师兄们都是源于对自己的一片关爱。自己若还不振作,怎么对得起他们?
独孤败仍痴痴地站着,夜已至。
寒夜如刀,冷风似剑,明月若铁。
独孤败正苦思【浩然一气功】的许多细节,感觉尚有数处不能贯通。
浩然一气,繁浩如海。
独孤败越是琢磨,越觉得其中要意博大精深。武学中的一层至理铺展成一片崭新的天地,独孤败只是烟涛微茫中的一叶扁舟,领悟到的不足沧海之一粟,但已然震惊非常。
浩繁的【浩然一气功】就像是无边无垠的宇宙,独孤败所识者,只是如一个封闭的气球大小。领悟越多,气球越膨胀,表面接触的未知之面就越大,未知之数便越多。
独孤败猛然想到,自己学习【浩然一气功】的实用价值到底有多少?学会了,站着挨打变厉害了,其余方面却还是一个废人!
学成之后,自己只是一个比较耐打的废人罢了。
独孤败苦笑。本来自己似乎已放下了修为全失这一沉重的包袱,但经广宁子的传授后稍微见到了一点希望,便如绝望的暗夜中点亮了一盏孤灯,但随即又被自己一桶冷水给浇灭了。
命运似乎又在跟他开玩笑。
命运岂非一直喜欢跟人开玩笑?
寒夜依旧如刀,冷风依旧似剑,明月依旧若铁。
独孤败却觉得凉夜如纱,好风如水,明月如霜。
他已释然了。
人之一世,何必执着?修为于我,轻如浮云!
我还有美丽的人生,可爱的师兄,头顶的明月,山林的意趣……明日等着我的,将是更加美好的明天。
独孤败又回到竹林,仿佛自己也变得竹一般清新。
“笃——笃——”独孤败用浮竹剑轻敲竹竿,拍出思念的音律——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侍剑,不知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怎样?”独孤败正自出神,夜空中的明月似乎变为了侍剑可爱的笑脸。
一只大手忽然拍落在他肩上。
“师弟,何事黯然伤神?来,来,你我举杯共醉,莫要辜负了明月翠竹!”
语音豪迈不凡,独孤败一听就知是玉阳子到了。
黯然神伤,孤单落寞时,有酒同醉,共斗尊前,人生之知己,莫过于是。
云海前,石桌伴着两个酒鬼一并醉了。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酒泉!”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两个不守清规的道士,又是逸兴遄飞,又是疯疯癫癫,一饮就是一夜,一醉就是一宿。
知己,一定就是一生!
独孤败醒来时,便已不见了玉阳子。
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忘了找他算账了,害得自己重伤。似乎一见到玉阳子,自己根本就发不起脾气。
飘逸若仙,用之比玉阳子都要差了一些。胸怀磊落,倒也符合二人的性子。
长春子虽然也有干云豪气,却不免火气太大,心量不够宽,纵然他功力高出玉阳子,我也是不会佩服他的,独孤败心道,玉阳子一样的道士才算得上道中高人。
独孤败醉意犹在,忽然头疼欲裂。
他拍拍脑袋,清醒了一点。接着一步一斜,拐入了竹林深处。
他抽出浮竹剑,从剑柄摩挲至剑尖,忽地发剑,劈在竹上。
“咔!”干净利落,修竹一斩即断。
独孤败心道,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浮竹剑,得了名主,也不枉然你做了一辈子的竹子。
伐竹,掌握竹性与剑性,即可一斩而断。虽然手中是竹,伐者亦是竹,亦可不动声色地斩断竹子。
独孤败猛然心惊,手中的竹剑,为何能劈开同样质地的翠竹?
武学中的又一层至理,逐渐浮出水面。
握剑的手法……持剑及挥剑的力度……劈斩的角度……以弱胜强……以虚胜实……以不足胜有余……
独孤败嘴角扬起了得意的笑容,浩然一气功,以及伐竹的奥妙手法,再加上那一个“”字诀,将是什么样的结果?
结果是:只要假以时日,就足可以与终南七子抗衡!
独孤败发现自己确实是一个天才,伟大的天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