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生心知以自己【元象峰境】的实力,加之已受了不小的内伤,实难与这个【羽化境】的强敌抗衡。只得强运【天龙心法】,取敌之力,引为己用。
朱长仁不明其理,倒以为谢苍生神鬼莫测地偷学了自己的剑法。若是他能如王许恨一般,收敛破空剑气,只与谢苍生比拼内劲,就不难攻破谢苍生的破绽了。
他本自聪明,此刻被妖妇所蛊,全是凭着本能作战,一味只知使蛮,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剑花连挽,【寒梅傲雪】六点剑花幻成墨色梅花之状,破空尖啸掠向谢苍生。
谢苍生微微一凛,连忙横剑格住。
“铮!”
一阵金属颤音,墨色梅花剑光逐渐被【苍冥】吸收,而谢苍生的虎口也被震裂,小臂颤抖不止。
梅花剑光一出,朱长仁如影随形般贴上,斜劈一掌,拍向谢苍生的天灵盖。
谢苍生正于梅花剑影相持,闪避不得,硬着头皮,拍出左掌硬架这一掌,登时眼冒金星,长剑脱手,身子齐腰陷入岩层之中。
朱长仁如影子般贴上,连劈三道赤色剑气,在空中交缠环绕,最后化为了一只赤色巨虎,虎髯如钢条,环眼如灯笼,凌空飞步,状貌吓人,血口巨张,向谢苍生生吞而去。
谢苍生家传【天龙心法】虽然厉害,炼制极境可以将敌人对自己的所有攻击暂匿剑中,适时反击出去。一则使用与敌人一样的劲气,使敌人惊疑不定;二则保留自身元气,留待击杀筋疲力竭后的敌人。但他功力未够,刚刚未能完全吸收一记梅花剑光,此刻也是难以尽数吸收这赤色猛虎了。
他心念动得极快,奋起神力,拔身而起,竖劈一剑,连挽剑花,竟从剑身喷出墨色的梅花剑光。只是比之朱长仁的墨色梅花,威力则大有不如,连梅花花瓣都减至了三瓣。
虽然威力不够,但也将赤色猛虎阻上一阻,谢苍生趁机落地,微调呼吸,迎着气浪挺剑而上。
待赤色猛虎到了面门,朱长仁本身也大鸟般贴来,手中朴刀宏芒大盛,当头劈下。谢苍生脚踩九宫,以精妙步法避过赤虎与朱长仁的双重夹击,身子斜掠而过,左手中动作变幻,五指刺探,剪破朱长仁的护体罡气,忽拳忽掌,砰砰两声击在朱长仁腰间。
朱长仁始料未及,侧飞而出。谢苍生脚步一转,已到赤虎身后,力凝剑端,【苍冥】极速递出,从赤虎腹部右侧刺入,左侧对穿而出。
赤虎一声绝望的吼声,就此在空中消散。
巧步避敌,拳掌勾指,凝立一剑,正是那一式【一剑乘风】。虽然远不及独孤败熟练,但也攻得朱长仁措手不及。
谢苍生暗道侥幸,不待朱长仁重整再上,便屏退而去,没入暗夜中,心道,非是逞能之时,留下有用之躯,再行相救二弟。
另一方面,独孤败与白衣女子相斗,心中迷迷蒙蒙,十刻之中有九刻光景都恍恍惚惚,竟然连腰间的【浮竹剑】都无暇取出。
他仗着身法极快,手脚乱舞,又搂又抱的,一时倒与白衣女子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
这期间,独孤败少不了趁机大占便宜,只是便宜占得越多,自己便更加的迷糊了几分。
白衣女子应战之时,动作仍显得极为幽雅,更衬得独孤败就像草野莽汉一般粗俗无礼。
初时白衣女子似乎还留下了情面,只躲避而不反击,倒像极了招蜂引蝶的美人逗弄着眼前的傻小子。
但时候一久,她就不耐烦了,修眉微蹙,元气一展,周身数丈之内升起蒙茸光晕,乃是浑元的【先天劲罡】,将毛手毛脚扑跌而来的独孤败给弹飞了出去。
这一弹之力非同小可,气震四野,林间风声呼啸。若不是此山妖气充盈,这一片林木恐怕就不保了。若非独孤败炼有【浩然一气功】,一震之下恐怕已成了肉泥。
浑身骨骼“咯吱”作响,剧痛之中独孤败猛然清醒,一扭腰身,连出巧劲,将倒飞之势化为下堕,落地之时【浮竹剑】已到了手中。
独孤败似笑非笑:“剑已在手,看来必要染血了。姑娘莫怪我辣手!”
白衣女子冷声道:“我自问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们这些自命为正道之士的,联手追杀我一个弱女子,只因为我是妖么!”
柔媚的脸上露出乞怜的神色,略显单薄的身子在月下更为凄清,楚楚可怜之状与那尖锐的言辞甚不相符。
独孤败淡淡道:“你是不是妖与我何干?你抓了这么些无辜童男女,便是邪道一路,我就非管不可了!”
细长的睫毛遮挡这下,女子眼中忽然发出妖异的碧光,道:“我抓了童男女,你手下却也伤了这么多铲妖义士,你有何资格在此大言不惭!”
妖异的碧光分洒而落,恍如漫天碧雨,雨下的女子是那么的凄楚孤独,若不是她亲口承认,有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清尘般的女子会去残害无辜,迫害童男女呢?
漫天碧雨落入那些倒在地上的修士眼中,毫厘不差。他们眼中的碧光一下子熄灭,痴呆之状一下变为了痛苦难当,满地哀嚎之声零落响起。
“啊哟!我的腿……”
“我的手……”
被独孤败断臂断手的修士们再也站立不起,但隐然记得是为独孤败所伤,怨毒的眼神如针般扎在独孤败身上。
他们似乎忘了罪魁祸首是那妖妇,而不是独孤败。
白衣女子又道:“你以为你不杀他们是一种仁慈么?一个修士失去了手臂和双腿,简直生不如死!还要活在世上受那零碎之苦,你觉得手下留了情,自以为是什么大圣贤,可他们会感激你么?”
倒地的修士们呻吟的声音也变得细微,沉默就是最好的赞同。
独孤败心中一阵刺痛,一些隐伤被挖了出来,登时怔住,半晌无语。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残忍,是人所无能为力的。
憎恨随着痛而产生,却从不曾在痛之中化解。
白衣女子的声音仿佛从极幽远处传来:“你认为他们真心想要铲妖除魔,以卫正道?他们追求的,不过是过眼云烟的浮华和名利,杀掉我,无非想要留下那令人仰望的虚名而已!你问问他们自己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为了修炼功法,为了铜臭金银,为了光大门楣,为了铲除异己,为了身着高位,为了填满欲壑,他们杀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一个修者越是强大,便越陷越深,口口声声除恶务尽,却不料自己便是那最恶的恶人!你问问你自己,难道就没有杀过无辜生灵以成全自己的一己私欲!揭开你们那张虚伪的面皮,你们连妖孽都不如!”
第七十九章 六尾灵狐
在听的修者们脸上都闪过不易察觉的青白之色,在一瞬间愣住,忘记了呻吟惨叫。
独孤败如溺海中,仓皇、惶恐,光明的世界掩埋入一片黑暗,信念如土丘般崩塌……
当年血屠陆家庄,仅仅为了报那子虚乌有的父仇!即便真的是血海深仇,便值得杀伤那么多无辜的人么?
大战五圣地,是非不分,杀害神霄弟子,岂是大丈夫所当为?
各种难言的情绪,缠绕在心间,纠成结。
独孤败神情变得萧索,就像是漫天风雪中一匹孤单流浪的狼。
心已被放逐,剑已插回了腰带。
他认为自己已没有作战的理由?
还是失去了胜利的信心?
“欺骗与仇恨、虚伪与丑恶,这就是你们的真面目!”清冷的声音夹杂在起伏的哀嚎声中,更有一种难言的凄厉。
独孤败只觉头中似乎给塞了一只大西瓜,就要被涨破。
霍然间他的右眼变作了血红,整张右脸变得极为扭曲,便如投入烘炉中熔炼过的恶狼,狰狞可怖。
浑身充血,奇异的力量竟然从寸裂的筋脉跳跃而相互连接,前所未有的充盈感遍布四肢百骸。
独孤败的脑海中宛然响起了独孤鸣扭曲的声音:“释放你的恨与怨,你我合二为一,做回真实的自己!”
“敢爱敢恨的真男子,去毁灭你所想毁灭的一切!”
……
白衣女子樱唇微启,长眉斜蹙,显然独孤败现在的变化已经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独孤败周身鼓荡起腥湿热辣的风,整座山阴风怒号与之呼应,恐惧之源从独孤败身体爆发,压得众人不敢呼吸。
呻吟惨呼的修士们都停止了声音,白衣女子心中也是一阵不安。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柱香时间,最后全身的血芒终于淡了下来,充血的眼睛又变为迷惘的神色。
原本澄澈如水的双眼似乎被盖上了一层黄沙,直直得瞧着前方,眼前所见尽是一片虚无。
原本柔媚的声音变得些许仓皇:“你……”
独孤败的声音冰冷如刀:“我还是我!”顿了顿,以十分坚定的语气道,“我们其实都一样,不是么?”
白衣女子道:“跟我来!”身形保持不动,依旧高雅出尘如同出水青莲,竟如雪花般飘去。
独孤败在原地僵硬地磨了磨脚底,便跟了上去。
朱长仁眼中碧光一阵闪烁,便如恶毒的野狗般呜呼了两声,然后紧跟着二人而去。
谢苍生与澹台兄妹会合后,心中很是担心二弟安危,便携同兄妹俩回到刚才大战之处。
林木摧折,或有丑陋的死鸟挂在残败的枝桠之间,扑鼻的血腥刺得人恶心头晕。
谢苍生在残废的修士中找了一阵,独孤败不在其中。
他眉头一皱,略作沉吟,朗声道:“忠大哥,澹台姑娘,咱们先救人!”
“是,少主!”
三人展开行动,点穴止血,就近从断肢上取来衣物裹住伤口,再运功活血化瘀,辅助疗伤,忙了一个时辰有余。
修士们萎靡不振,但也还是连声道谢,感念谢苍生与澹台兄妹的相救之恩。
谢苍生留了心眼,左右探视,终于在一处裸露的地皮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一只手指长短的箭头刻在地上,朝箭头指向望去,在不远处的地面又发现了同样大小的一只箭头。
谢苍生暗忖这是独孤败留下的暗记,划得极小极隐秘,料是为了掩人耳目。
想明此节,他便孤身一人跟着箭头追踪下去。
数里之外的最后一只箭头指着前面一株大槐树。
槐树极为高大,主干之上不少地方剥落了树皮,显露出粗糙的纹路,树干粗大,三个人也合抱不过来。
谢苍生略一沉吟,留心记好槐树的位置,便一路回去,一路毁掉了这些箭头。
他也不向澹台兄妹讲明此事,只是命令二人将残废的修士们转移到了密林深处的一处安全之地。
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谢苍生朝澹台兄妹道:“我要冲击生死玄关!”
一座巨大的水晶宫宛如童话般晶莹璀璨,朱长仁便如狗一般守在门口。
房内充满了书卷的气味,大大小小的书架之上却并无一本书籍。
书架呈八角形环绕四壁,中间是一方楠木桌,两只翡翠做的小椅。
桌上白玉瓶里插着一只白花,上面还带有凝结的露水。
白衣女子坐在翡翠椅上,名花美人两倾国。
独孤败却没有坐,他的神色与其他的流浪者一样,萧索而孤寂,眸子里似乎藏有一整个冬天,一万个寒夜。
“请坐!”白衣女子的声音很幽雅,便如一曲清笛,她的坐姿也很端庄。
似乎原本的柔媚只是一种伪装和临敌的战计。
“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独孤败仍没有坐,甚至除了喉咙和嘴巴外没有一处哪怕有一丁点多余的动作,他似乎显得很局促。
浪子们到了家中或是类似家的地方,是否都会有这种局促和不安?
近乡情更怯,回归对于浪子们来说比离别更残忍。
他们宁愿永久的流浪,也不愿回到魂牵梦萦让人神伤的故土。
因为,心中的那个地方早已回不去了。
“我是狐妖,六尾狐妖。我不喜欢人类的名字,你可以称我为白狐。”
独孤败的双目瞬间变得哀伤,望着温软的座位却不敢坐下,道:“我不喜欢人,我喜欢野兽,我最敬重的便是狼!”
白狐似乎来了兴趣:“为什么?”
“野兽们在杀人之前,至少会让你先知道。但是人杀起人来,往往让人死得不明不白,父子相残、手足相害、朋友背叛,暗中捅刀子,等你发觉就已经晚了!野兽们互相残杀以及杀人都是有理由的,而人杀人有时候却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你又为什么敬重狼?”
“因为它的傲岸和它的孤独一样高不可攀,多大的风雪都能耐过,多恶劣的极端都能忍受!”
白狐笑了:“你很像狼,而狐狸却生来怕狼!”
“我不是狼,永远不是!所以你不用怕我!”
白狐一脸温柔的笑容:“你应该坐下,站着说话很累。”
“站着才能说出我想说出的话,如果坐下我就已经得到了你的恩泽和好处!”
白狐嫣然一笑,这个原本还是无赖的人说话忽然就变得像孩子一样。
心中暗忖,这就是中了【漱涤魔咒】而显现的本来面目么?眼前的男子,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样,或许不应该让他彻底变为我的傀儡。
独孤败的语气就像是寒铁硌出的一样:“刚才那些修者确实是我伤的,他们确实或多或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确实犯过许多不可弥补的错误!”他的双眼忽然迸发出神彩,就像贫瘠土地之上霍然生出的绿芽,“但是那已经过去!我们应该救助,而不是毁灭!”
说完话,独孤败便安静地坐了下来,正襟危坐,目光绝不触到白狐分毫。
白狐笑了,却有些凄美,有些惨然:“他们能得到救助,可谁来救助我们这些妖孽!一切只不过因为我们是妖孽!”
独孤败一字一顿很认真地道:“你不是!”
白狐笑出了泪水,苦涩地流下:“你认为不是,又能改变什么?这一切能改变么?我们永远是天人共戮的妖孽!”
“自己放过了自己,别人就会放过了你!”独孤败的眼竟如孩子般纯洁,仿佛藏有一个无暇的童话。
白狐娇弱的身躯微微颤动:“你凭什么这么自俼?”
“我也亲身经历过背叛憎恨与痛苦,但我依然相信并热爱着生命!你也可以和我一样!”阳光似乎从瞳孔中洒落,照彻这片他热爱的土地。
白狐忽然掩面,低声啜泣:“不可能,我们不一样!”
独孤败站起身来,将白狐挡住脸的手拿开,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凝视着她微微发红的眼:“我们都一样,我……”他欲言又止,忽然又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娶你!”
光洁的泪水从玉一般的面颊上流下,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欣喜?
她失去了抵抗,静静地偎依在独孤败的胸膛。
书房右侧的第三个房间,奇寒无比,就连白狐都有些禁不住这等严寒,但她的心里却很温暖,桃瓣一样的脸紧贴在独孤败胸膛之上,感受着男子汉的热气,脸上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