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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败听闻楚御魂之话,对金叶子的兴趣越来越大了,甚至还有些佩服这个人了。发出“夺命金叶子”,便如发出阎王帖,让人一个月来时刻提心吊胆防他来犯,心惊肉跳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称其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为过,更准确些倒更符合兵法中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谋略了。
三人强加详谈金叶子的行事手段,独孤败也大致摸清了两个庄主的性子。
大庄主楚御天沉着冷静,颇有大将之风;二庄主楚御魂性子直爽急躁,只能算是战阵中的急先锋。
已入夜。
独孤败作为贵客,被安排在了一间上等客房。房间内摆设朴素,一应设备俱全,墙壁上挂着几幅书画,四个角落燃着四盆檀香。周遭环境清幽,虽说是客房,独孤败更觉得像是读书人的书房。
以独孤败的性子,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待在房内。
他问过下人,便来到了东厢的二公子楚玉牍的房间外。朗朗书声从房内传出,不绝于耳:“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实则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如此凉夜,这二公子仍苦读不息,看来果真是书呆子一个。他家学渊源,读的书也是与剑相关。独孤败那日与之匆匆相遇,便对二公子本有了好感,当即在窗外朗声道:“敢问雅士剑者何用?铸剑长短若何?”
只听二公子以书中之言答道:“盖以剑之用途,虽非专供杀戮,亦为文士之饰品,然究仍以防身拒敌为主,如剑长则运用不便,剑短则难期致远,短者轻而不易击坚,长者重而挥动迟缓,二者均非剑制所宜。”
独孤败破门而入,二公子“啊也”一声从座位上跃起,虽不说话,但那副神情是在说:“怎么是你?”
“小弟君不息,二公子应该还记得在下?”
楚玉牍躬身行礼:“那日得罪了君兄,望请海涵!”
“道歉只需要一次就够了,如果楚兄当我是朋友的话!”独孤败大马金刀直接往书桌前的座位坐下,显得比在自己家都要随意。
楚玉牍道:“不知君兄深夜亲来有何赐教?”他也回了座位,笑容温文尔雅。
独孤败看得书桌上几本书散乱地堆在白纸之上,其下似乎是一副图画。独孤败来了兴趣,笑得不怀好意:“不知楚兄在书下藏了何种经典?”便伸出右手去拨那几本书。
楚玉牍显得十分慌乱,急忙按住独孤败的手,道:“君兄,动不得!”
独孤败笑道:“难道下面藏了什么chun宫图不可?”
楚玉牍大惊,连忙道:“君兄说得哪里的话!楚玉牍岂是轻薄淫邪之徒?”
“你不是,我是,给我看看!”独孤败伸手去抢。
楚玉牍连忙趴在桌子上,护住了数本和下面的白纸图画。
独孤败坏坏一笑,计上心来,指着楚玉牍身后,故作惊讶道:“表小姐?”
楚玉牍连忙转过身来,一不小心打翻砚台,泼了半衣袖黑墨。待转过头,哪里有什么人?心中连叫上当,却听独孤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楚玉牍转过头,看见独孤败拿着那幅画品评,登时面红耳赤。
画中人物乃是一妙龄少女,初看时只觉神态娇憨可爱,与楚玉萱的形象有些相像,但更加成熟了几分,便似几年后的楚玉萱一般。
细看之下绝美的容颜之下隐藏一层深深的凌厉之气,这种气质绝不是一般的女儿家即便是江湖世家的女子能有的,完全是楚御天一般的高人才能有的气质。
仅靠图画,传出的气势便如此逼人,画中少女的本人,定是美得不可方物了。
独孤败见楚玉牍的神色以及刚刚自己胡乱一声“表小姐”就将他弄得手足无措,自然轻易推知话中少女定是楚玉牍的表妹无疑了。
独孤败回想与楚玉牍相识那日,虽然没见过他表妹的面貌,但也听见了她的只言片语,声音谈不上十分好听,一点也不温柔,似乎对楚玉牍也不怎么客气。那日自己要鞭打楚玉牍,这个“表妹”只淡淡道“表哥,你就让他打了,免得跟他纠缠不休,耽误了赶路!”看来此女也不是很好惹的。
这个楚玉牍,形貌儒雅一点也不像修行中人,性子与一般的痴傻书生也大同小异。据独孤败推测,此君定是饱受单相思之苦,深夜苦读,眼中所观却是表妹画像,心中所念更不用说,必是表妹的一颦一笑了。
楚玉牍羞得满面通红,吞吞吐吐地道:“君,君兄……我……”
“就待我给你胡乱提上几个字,楚兄不会介意吧!”也不待楚玉牍回答,独孤败挥起毛笔,大笔如椽,一番龙飞凤舞,画中女子旁边便出现了潦草的两个大字——表妹。大字旁边令书一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最后落款:君不息代楚玉牍书。
独孤败将画纸平铺桌上,也不道别,便破窗而走了。
回到房内,躺在床上,独孤败的思想还是活跃非常:“表妹,表妹!不知表妹何许人也?竟能令呆傻书生如此痴狂!”
正要入睡,但听得几声叩门响声。
独孤败暗笑,楚玉牍这个呆子,难道害怕自己泄露他单相思之密?还要前来提醒,书生意气多了难免有些婆婆妈妈。
独孤败打开门,一脸惊愕,因为门外并不是楚玉牍,而是楚玉萱。
楚玉萱笑着道:“嘻嘻,大骗子,你果真没死啊?”
独孤败心念一动,正好像这丫头打听打听那个表妹。他笑道:“大骗子几时骗过你来着?你哥哥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比他先死?”
楚玉萱呸了一声:“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本姑娘可不理你了!”
独孤败笑吟吟地将楚玉萱迎入屋中,点燃油灯,相对坐在桌前。楚玉萱问了一通关于大战鲲鹏的事情,独孤败则是讲得眉飞色舞,夸大其辞,反正主题是突出自己如何勇武,鲲鹏如何强大,最终还是被“大骗子”轻松拿下的故事。
独孤败讲得口都干了,道:“你问我这么多了,现在该大骗子问你了!你们家里是不是来了一个表姐?”
“本姑娘就不告诉你,大骗子!”楚玉萱嘟起小嘴,显得极是娇憨可爱,“谁知道大骗子会对我表姐打什么歪主意?”
独孤败暗笑此女不会说话,这么说不等于告诉了自己表姐就在庄中。他再看楚玉萱时,只见她双手托腮,满脸狡黠之色,眼中淡淡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在油灯下泛着动人的光泽。独孤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邪恶的感觉。他登时暗道不妙,却还是满口疯话:“天色好像没过三更,还早得很。不过大骗子要睡了,你要是想留下来陪我也可以!”
第八十九章 凶案
楚玉萱虽然活泼开朗,但黑暗之中孤男孤女听得这种轻薄言语,也立觉大羞,啐了一口,嗔道:“大骗子想占便宜,我以后一定要哥哥教训你!”说完话便红着脸离开了。
独孤败呆立半晌,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忽然长伸一个懒腰,便躺回床上睡了。
次晨正做着美梦,却被一阵嘈杂惊醒。但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竟似朝着自己房内奔来。
独孤败整理好着装,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却见二庄主领着一对家丁正朝自己奔来。二庄主楚御魂大吼道:“金叶子,你往哪里跑?”
独孤败奇道:“金叶子,在哪里?”
楚御魂几步抢上,堵在门口,怒道:“贼厮鸟,还要装蒜!”
独孤败听他语气,竟似将自己又一次认作了金叶子。他也不慌乱,笑道:“二庄主,跟我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这厮鸟开玩笑,你杀我孩儿,今日有你没我!”
独孤败大奇:“楚玉牍死了?”
容不得他多问,楚御魂双剑齐出,炙热阴寒两种气息瞬间充斥整间客房,左边的家丁冷得哆嗦,右面的却是汗如雨下。
独孤败首当其冲,身处冷热二气的中间,不过他却安之若素,暗道这阴寒之气虽然厉害又怎比得过非非,炙热之息炎炎灼烈,却也远远不及那地心岩浆的高温。
楚御魂大吼一声,双剑并进,冷气化作一只雪豹外形,龇牙咧嘴肆掠而去,热气化作赤色雄狮,凛凛威风,吼啸而来。
独孤败淡淡一笑,轻身屏退,避过了两只真气化形兽的爪牙。
楚御魂铁塔般横在门口,运转【两仪心法】,不断催动真气化为狰狞恶兽,冲入房内。房中一应字画木质器具纷纷结冰,冰层之下却还包裹着炎炎烈火,情形诡异古怪。
两股气息逼得外面的家丁尚且难以喘气,独孤败所处情形之恶劣可想而知。那蜂拥的冷热怪兽横冲直撞,将屋中物事搞得一塌糊涂,却并不毁坏四壁。
独孤败形如游龙,穿插闪避来去自如,不过时候一久,就觉得气血不济,头脑一阵阵的眩晕,再加上气流或阴冷或炙热,独孤败更觉呼吸阻塞。
这样一来独孤败数次疏神,衣物被烤得焦黄,手脚却渐渐冰凉。
独孤败心道,空间狭窄本就对我不利,门口的老混蛋倒也粗中有细,不毁四壁,妄想瓮中捉鳖。若是我身体复原,老混蛋焉能堵得住我?
房内浓烟滚滚,冰花乱飞,从里面已看不清外面的状况。屋内的冷热怪兽倒勉强避得过,但还要防门口的楚御魂突施冷手,独孤败只得暗暗叫苦。
形势危急,独孤败掐准时机,飞身腾跃,从化形怪兽中冲突而出,冲向西面窗格。右手轻轻在窗格上一按,身子便飘然而出。
甫一跃出,没想到楚御魂已等在外面,寒气凌人的长剑横在半空,冰花缠绕之下剑身已成了寒冰一般晶莹剔透,映射出腾腾的火焰。寒剑当空,似乎算准了独孤败的去路,独孤败这一飘过窗格,正是将自己送向寒剑。
不过独孤败半空里忽然疾沉,矮身避过了寒剑。只是下方忽觉炙热难当,皮肤灼得生疼,又见是火焰缭绕的一柄剑从下往上撩拨,其势竟要将独孤败给剥成两半。
上方寒剑,下方火剑,背后一干化形怪兽正追逐而来,独孤败心下一横,半空中身体蜷缩成球状,向前撞去。这一下避得险而又险,头发尖沾到寒剑冷刃,一下子结冰冻到了发根,足底布鞋更是被下方火焰灼出两个大洞,脚底板几乎擦着火舌而过。
避得虽然精妙,却正中楚御魂下怀,他双剑猛然脱手,腾出双掌,左冰右焰,凝练浑猛真气,击向独孤败蜷缩着的头部。
独孤败霍然舒展身形,身子向右侧挪,但终究没能避开,“砰”地一声给重重轰击,翻飞入了庭院。
楚御魂却没有乘胜追击,他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既愤怒又惊恐。
击中独孤败的同时他只觉手背给独孤败轻轻一按,全身便再也动弹不得,甚至体内真气的运转都瞬间停止。
客房内的化形恶兽失去了掌控,胡乱纠缠在一起,“轰隆”爆破声响,气浪震天,将楚御魂和一种家丁给尽数震飞入庭院之中。
楚御魂倒在地上,手足朝天,加上圆滚滚的肚子,活脱脱一只大乌龟的模样。苦于动弹不得,他脸上一阵灰一阵白。
家丁们赶上,手忙脚乱地将二庄主摆正过来。发觉二庄主一动不动,不像是中了定神法咒,只道是中了邪。
“二庄主,咱们有话好说,何必如此呢!”楚御天看见独孤败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
受了他冷热双掌却丝毫不损,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是大哥被自己双掌实实击中头部,少说也会给击得晕厥过去。
独孤败暗道侥幸,若非有【浩然一气功】护体,自己也不敢拼着硬受双掌而使出【灵犀一指】了。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自己血脉未恢复,对付这二庄主,远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搞得自己灰头土脸。
他捂着胸口轻咳两声,装模作样似是受了内伤,如此只是照顾二庄主面皮,显得这两掌果真雄浑无比而已。
楚御魂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眶中血丝横布,恨不得一口将独孤败吞下。
独孤败自知多说无益,淡淡道:“二庄主,我给你解了指力,咱们好好说话,二公子确实不是我杀的!”他走过去在楚御魂小腹上推拿两下,便令他恢复了行动能力。
“别以为你放过我,杀我儿子的事情便能掩过!”说话间楚御魂召回【日月双剑】,插回背上。
“在下与令郎一见如故,怎会加害于他?”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跟我去见大哥!”楚御魂也不惧他逃离神剑山庄,一个人走在前面领路,将背部暴露给独孤败也毫不在乎,毕竟独孤败要杀他的话刚才就不会放过他。
来到二公子房内,庄主楚御天与楚玉萱已等在那里了。书桌上及两侧地面鲜血还未干,血腥刺鼻。楚玉牍的尸体已移至旁边的木板之上,一张白布从头到脚给盖了起来。
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书生,昨夜还在相思着表妹,谁料今日也是冰冷的一具尸体?
他的爱也随着他的死随风飘散,他是不是在死前的一刻翻然后悔,没有向心爱之人表达自己的爱慕?
意外岂是人力能窥测?
生命岂非天下间最脆弱的美丽?
楚御天负手而立,神色沉着。楚玉萱眼角睫毛还挂着泪水,显然对二公子的死伤心不小。
“大哥,我把金叶子带来了!”待独孤败进了房内,楚御魂便堵在了门口,与里面的楚御天成了合围之势。房间内别无家丁,但房子四周则围满了龙精虎猛的一对家丁,看来都是好手。
独孤败淡淡道:“不知庄主的意见是否与二庄主一样,认为我就是杀人的什么狗屁金叶子!”
金叶子发了夺命金叶子后,楚玉牍便即身亼?而证据指向独孤败为凶手,自然他便是金叶子无疑,楚御天与楚御魂皆是沉思之态,然而此子既然称金叶子为狗屁,自然不会是那十分自傲的金叶子了。
楚御魂道:“就算你不是金叶子,也不能证明你不是杀我儿子的凶手!”
“很好,请问二庄主有何证据就证明我是杀人凶手。”
“不见棺材不落泪,马上让你无话可说!萱儿,拿来!”楚御魂的脾气本来就火爆,爱子丧命,更是悲愤无比,对楚玉萱讲话时也是厉声大吼。
楚玉萱显然深知二伯的性子,乖乖地从书桌上取出一副字画。画中正是楚玉牍那表妹的肖像,旁边提的字被扣去了一块。画上余下的字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不息代楚玉牍书”。
独孤败道:“确实是我昨晚所提的字,那又如何?”
“贼子,你昨晚来到我儿子房内,今晨他就死了!你说不是你杀的还会有谁?”
独孤败不欲跟暂时失去理智的楚御魂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