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对我用心如此之苦、用情如此之深……我一离开,她自然马上就会到我曾居的剑气轩来了。”
第十七章 挥慧剑(四)
案头,熏香,游丝转。
案上,银瓶,射日弓。
铁骑银瓶内的血腥味刺鼻,剑灵颤抖着手揭开银瓶下的黄色纸笺:短梦笙歌里。尽余欢,啼痕尚在、芳踪难觅。杯盏空盛杨柳色,难记浮生浪迹。笑穷骨、曾舞千器。仗剑狂名行当年,恨相识、换取倾城泪。休翘首,风流逝。
人生有酒须当醉。奈老何、亲朋散落,孤饮无味。潦倒红尘天涯客,千古从来如是。正目断、江湖风起。天重云轻遥征路,越关山,薄暮茕岩立。藉慧剑,斩情丝。
最后还另有一行字:铁骑银瓶,浩然玄血。射日神弓,克挡强敌。恩怨两清,各不相欠。
“恩怨两清,各不相欠……”呢喃着其中的残酷与现实,她的手捏紧,揉碎了这一方纸笺。
剑灵抓起射日弓,轻抚弓身上的纹路,似乎上面还有独孤败留下的温度和气味。
她面有微笑,有苍白的幸福,眼眶含泪,含无声的呼唤……
斜照正软,从窗格的孔洞中窥伺心中的伤,晚风轻摇,带走了烈日余热却带不走愁去。
她闭眼,牙齿咬得很紧,避免着泪水哭号的决堤。
就在此刻,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那熟悉的气息传入鼻中和熟悉的语声在耳畔响起:“我不会走的。”
她睁大眼,全身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惊讶,语声发抖:“你……你为何还不走?”
独孤败道:“这次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走了。”
他的话声温柔,似能化开坚冰。
他的手环抱在盈盈一握的柳腰间,传递着令人窒息的热力。
“你放开我……”剑灵的语声断续,双颊早已飞红,“放开……”
独孤败抱得更紧了:“我放不开……”他的手在不安分的移动着。
他的手已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剑灵的全身酥软,呓语:“求你……放开我……”
独孤败轻叹一口气,松开了手。
剑灵转过身子,便见到了独孤败脸上那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懒懒的、很不正经的笑,却又是迷人的、难以抗拒的笑。
独孤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傻灵儿,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剑灵的表情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抑或兼而有之。
她美目流转,见到独孤败肆无忌惮的眼神正望着自己的眼。
羞赧低头,话声又变得很低:“你别……别老看着人家。”
“我就喜欢这样看着你,”独孤败微笑着将剑灵又拉近了几分,一张娇俏可爱的面靥令人心醉。
旖旎的柔情中,剑灵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她旳眼中忽然已有了泪。
独孤败方寸大乱,问道:“怎么了?我不知道什么?”
剑灵含泪道:“你应该离开的,你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独孤败笑道:“只要有你在,即便在这里待上两辈子、十辈子又何妨?”
剑灵忽然道:“你记不记得你已是剑圣传人?”
独孤败道:“记得,那又如何?”
剑灵道:“以你的条件,虽不能继承剑圣之剑学,但是,剑圣之道必定只有你才能继承!”
独孤败不解:“剑圣之道?”
剑灵解释:“剑圣之道就是爷爷仗剑一生的原则,为天下苍生而拔剑!”
独孤败笑道:“似乎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与那样的抱负……”
剑灵很坚定地一字一字地道:“你有的,我相信你!”
独孤败道:“如果剑圣之道要逼我离开,我宁愿不要这什么堂而皇之的道!”
剑灵急道:“你怎么能为了……为了一点儿女私情而将自己的一生断送在这里呢?”
“我怎么能?”独孤败笑吟吟地瞧着剑灵,“还不是为了你。”
剑灵娇弱的身躯似乎又震了一下,说道:“你……我……”忽然嫣然一笑,如花开满室,“我很开心!可是你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独孤败搂住剑灵,道:“绝没有什么原因比你更重要。”
“有的,”剑灵的话声很坚定,又问,“你知道我的推演之术是不会错的……”
“是,”独孤败笑道,“要是错了的话我一定把对的也变成错的!”
剑灵咬紧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我算过,就在这几年内,六界将乱,安天下者必定是你!所以你必须走!”
独孤败身子一震,忽又“哈哈”大笑:“难道全天下的人竟死光了,要我这样的人来拯救天下?”
剑灵轻抚他宽厚的后背,道:“我也不想你走……可是,这就是命,注定的命!”
独孤败的眼中有光:“没有什么是注定的……”
“我真的、真的不想让你离开我……”剑灵的话声哽咽,紧紧地、紧紧地抱住独孤败,仿佛生怕他将会被抢走一样。
夜幕悄然落下,风声似乎也有了情yu的味道。
剑灵没有再抵抗,她已无力再抵抗……
一夕的缠绵,日头再次升起。
独孤败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必须走,我们的路不一样……”
剑灵已整妆立在床头,殷红光润的脸色却掩不住眼中的那份伤。
风卷残云,独孤败飞快的起床,飞快的穿衣,然后抱住剑灵,贴在她耳畔道:“现在我已更不能走了……”
剑灵忽然脱离他的怀抱,努力瞪着眼,似乎想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却更显得分外的可爱娇美,声音想要装作冰冷却犹似喘息未定:“我能给你的都给了你,我想你应该能走得很安心了。这是爷爷留下的路,他未走完的路,要由你来继续!”
她的神色是那么的坚决,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别样威严。
独孤败静静听着,心中措辞准备从各方面进行反驳。
剑灵拉住他的手,道:“你是爷爷想要托付的人,也是我要托付的人……”
独孤败忽然笑道:“你要我走只有一个法子?”
剑灵问:“什么法子?”
独孤败淡淡的笑:“等到我变成一具死尸,走不走就不由得我自己了。”
“你错了,还有一种法子,”剑灵很神秘的笑,“我的法子一定比你的法子更有效!”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凄然,但仍决绝:“你不走,我就死!”
独孤败浑身一震,良久,才缓缓道:“灵儿……你何苦……”
剑灵笑得还是那么自然那么高贵:“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你将是六界大难的救世主,我会为你骄傲!”
……
独孤败终究还是走了,带着约定。
他的约定:“待到度过大难功成身退之后,我一定会回来!”
她的约定:“我会等你!”
又到剑阙门外,独孤败又一次望着巨剑上的《水龙吟》,喃喃:“为苍生起,为苍生起……剑圣,灵儿,但愿我不负你们所托!”
敖游瞧着他,道:“你放得下?”
独孤败风轻云淡地笑道:“你觉得我拿起过?”
敖游道:“既未拿起,何来放下?你龙妈的果然是超级混蛋,连龙大爷都不得不甘拜下风了。”
一阵风响,草叶飞舞,铁一般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就像一直挺立在此的天柱一般,他眼如冷电,朝独孤败道:“装在心里,何来拿起与放下?”
独孤败笑道:“看来大叔你才是我真正的知己!”
剑魁不语,忽然跪下,双手捧呈铁剑。
独孤败道:“大叔这是什么意思,我可就不懂了。”
剑魁道:“这柄剑是剑圣年轻时所用的神剑湛泸,灵儿托我交给你,替剑圣将剑托付给你!”
独孤败接过剑,扶起剑魁。
墨色玄铁,握之怆然有感。
铁剑之中,似乎有物与心灵深处相通,独孤败怃然长叹:“仁道之剑,即便是穷凶极恶之徒握在手中,心中只怕也会升起仁义无双之念。”
剑魁道:“这把通体浑黑浑然无迹的长剑让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是它的宽厚和慈祥。它就像上苍的一只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天下人的一举一动。”
敖游插口道:“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你小子浑浑噩噩,但握了这样一柄剑,似乎也变得颇有点不凡了。”
剑魁望着草原深处,叹道:“欧冶子大师铸成此剑之时,不禁抚剑泪落,因为他终于圆了自己毕生的梦想,铸出了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
独孤败喃喃自语:“欧冶子,欧冶子……”
他心中直到此刻才彻底对这位古铸剑师拜服无比,想当初自己以灵性之竹铸剑,便以为是没有杀气的剑,却不料欧冶子铸成的剑,非但可以没杀气,反而可以对持剑之人产生影响……果真不愧为古今无双第一剑师!
剑魁展颜一笑道:“湛泸在我手中埋没久矣,希望能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大叔何必过谦,”独孤败抱拳,“多谢!”
剑魁道:“灵儿算出你日后必定会很需要这柄剑。”
说罢昂首一啸,长啸声中飞入苍穹,没入重重云雾之中。
第十八章 摘星楼主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墨色的苍龙如一条巍峨绵长的山岭横亘云间,独孤败惬意地站在龙头上,意气风发。
他们正赶去摘星楼。
独孤败忽然道:“孽龙,我脚踏神龙,手掌神剑,如果再剑劈真神,你说我像不像传说中的英雄?”
“昂!”咆哮如雷,惊散层云,“本龙看你就像是绝世大妖孽!”
独孤败呵呵一笑。
笑声极短暂,似乎是忽然断气一般。
因为蔚蓝的天空中,突兀地凭空出现了一座泰山般的山岳,雄伟挺拔,遮蔽天空。
砰!
“嗷……”敖游来不及收势,径自撞上了山头,登时头昏脑胀。
稳住了身形,定睛一看,山岳竟是无端地漂浮在空中。
移山之力不很稀奇,但是此座山竟能经受住神龙一撞而不坍塌,反而将神龙撞得七荤八素,那就不简单了。
“死人……死人跑得倒快!”敖游发现独孤败已不在龙头上,“哼哼”两声,显化为了人形。
忽觉额上一片湿热,伸手一摸,是血!
头破血流!
敖游“嗷嗷”大叫:“龙大爷非得把烂山铲平不可!”
正要化为怒龙,计算着一鞭神龙摆尾抽翻这座山,却听见了独孤败的声音:“且慢!”
独孤败拍打着暗金色的影翼,不知何时已到了敖游身旁。
敖游嚷道:“你个死人自顾自跑了,也不提醒龙……现在本龙要报仇,你还要拦着不成?”
“我若提醒了你自己就来不及躲不开了,”独孤败嘿嘿一笑,“至于我阻止你,那就是另有缘故了。”
敖游问:“什么缘故?”
独孤败道:“你不觉得这座山出现地突兀?”
敖游暴跳:“岂止是突兀,龙大爷差点没给撞傻!”
独孤败道:“你撞一次撞不毁这座山,那么撞一百次也是一样的毁不了,你难道还想自讨苦吃?”
敖游不语,默认。
独孤败忽然朗声道:“哪位大仙跟在下开玩笑,还请现身一叙!”
“桀桀!”笑声如魅,山体竟随着声音而微有震动。
金光一闪,那座山霍然化作了一只大鸟。
头如日月之硕,翼若垂天之云,背负青天,吐气成云,昂然精睿,一对金翅如琉璃披盖,不是大鹏王是谁?
大鹏王笑道:“小子,咱们又见面了!”巨喙吐出极强涡旋气流,配之双翅轻振,狂猛风力几乎能把一块天都给扇走。
独孤败极速振翅,才勉强能保持在空中,衣袂猎猎作响几欲撕裂,扎束的头发也给吹得披散,随风乱舞。
敖游取巧,躲在独孤败身后,避免强风。
这只是没有攻击意味的风,但敖游已吃不消。
“哈哈……”借风扬威,大笑声中大鹏王收了法象,化而为人,但还保留了那一对纯金羽翼。
独孤败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不过口中的话语一点也不恭敬:“不知鸟人有何贵干?”
大鹏冷哼一声,道:“你屡次从本王手中逃脱,叫本王颜面何存?”
第一次逃脱是独孤败与他打赌竞速,使用诡计得胜。
第二次是剑灵开射日弓以神血羽迫退大鹏,胜之不武。
独孤败大笑:“只怕鸟人为的是剑圣的剑谱吧……若是为了讨回面子你就更不该再来找我,少时我又从你手中逃了,传出去了岂不令鸟人更没有面子?”
敖游在身后附和:“鸟人还是快回老家去喂小鸟吧!”
大鹏王冷笑:“就让你们暂逞那口舌之利,反正你们已活不长了!”
敖游的心虚已写在脸上,面色如土,不过还是佯作大笑:“哈哈……”
大笑声中他的面色巨变,笑声骤停,表情忽然扭曲,似乎遭受着很大的痛苦。
大鹏王看在眼里,冷冷道:“四脚蛇,冲撞了本王神体,竟能支持到现在,也算不错了!”
独孤败面对着大鹏以防突袭,并不回头,说道:“孽龙,你怎样?”
“不行……龙、龙撑不住了,让龙大爷在你身上沉睡借玄血恢复……”说罢敖游就化作一溜青烟,钻入了独孤败衣袖中,化而为图腾,贴在手臂上。
独孤败已有怒容:“敖游,我一定替你出气!兀那鸟人,你待怎地?”
大鹏王叱道:“小子休得猖狂,本王还未把你看在眼里!”
独孤败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在观察如何跑路,毕竟还是没有把握能跟真神硬碰硬。
何况大鹏王还是真神中的强者!
大鹏王似察其意,笑道:“在本王面前,还有你逃走的机会么?”
“笑话,笑话……”独孤败道,“我看鸟人被射日弓伤了元气,是以不想趁人之危而已。你以为我真的就怕了你个鸟人?”
大鹏狂笑:“好,好,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样的本事!”
话声中乌云已经密集,整片天空豁然昏暗。
语声震动苍穹,一道道墨色的铁索般事物从天而降,如无数擎天之柱一般朝独孤败挤压抽扫而去。
巨索所经处,空间奇异地扭曲。
每一锁都夹奔雷之势,音爆之声,足可以拔山裂地,即便是最硬的金属也会被砸成铁饼。
间不容发,独孤败起手出剑,湛泸神剑堪堪格住最近的一只苍莽黑索。
铿锵!
铁索斩断,独孤败也被震得翻飞而出。
虎口已经震裂,鲜血淋漓。
湛泸剑身红血流溢,丝丝声响,发出十分妖异的光芒和低沉的剑鸣之声。
饶是湛泸神剑能破黑索,独孤败凡人之体并毫无修为元气之身也万难抵挡住。
“不自量力,竟敢硬挡本王的【困天神索】!”金光一剪,大鹏王的身躯冲了上去。
独孤败借一震之势向后逃蹿,二话不说就开始跑路。
他的心里早有一种畏惧,自己以速度制胜,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