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焉晴若在潍城出事,沐顶天和沐,无极肯定脱不了干系。
进入院子,各个仆人脚步匆匆,神色紧张,朝着人流而去,只见一个房间里人头攒动,一盆盆水送进去,一个个大夫进入又出来。
“启禀将军,这刀卑职的确不敢拔,还请等云神医前来,方有一线生机。”
“云逸风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可是西凤太女,少一根汗毛你们就是拿十个脑袋都赔不起,还敢在这唧唧歪歪,若耽误病情,是想引起两国交战吗。”
“这……南宫皇子言重了,卑职怎敢,实在……实在卑职医术浅薄啊。”
“浅薄?浅薄你做什么随军大夫,本皇子看你就是个懦夫!”
“七皇子,太女这刀触及心肺,实在是过于危险,卑职就是有四层的把握也敢一试,可……哎!”
“我呸,少磨磨唧唧,过于危险你不敢拔,若是她因流血过多而死,是你担当还是整个东辰担当!”
“卑职……将军,卑职实在是无能为力,请将军责罚!”
说着,随军大夫重重的磕头在地。
南宫峰急得双眼冲红,一脚已经踹了过去,那大夫整个人砸向门口。
岂料,门自然打开,冲过一个身影,接住大夫,单手一转,那大夫牢牢站在地上,头蒙蒙的。
“我来!”
一道清澈的声音震动大家的耳际。在这全都心觉为难的时刻,这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小狸?”
“小狸!”
“女人!”
几个人异口同声,除却沐顶天的诧异和怀疑,竟都是一致的欣喜和如释重负。
自觉散开的人群,沐小狸一眼望尽床榻上,沐无极坐拥的汝焉晴。
半截剑插在胸口,一袭红衣被血浸得暗红一片,双眸微闭,睫毛轻颤,巴掌大的脸苍白得透明,呼吸轻轻浅浅,胸口的每次起伏都是难以承受的痛。
“什么伤?”
沐小狸神色凝俊,三两步走至床前,把脉,探瞳,闻心跳。
“剑尖有倒刺密布,细如牛毛。”沐无极言简意赅。
微弱的心跳在耳边断断续续,每提一口,都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呻吟。
危已!
倒刺随时可能扎破她的心脏。
难怪大夫不敢拔,换做她,也需三思而行。
沐无极的目光一直紧盯沐小狸,眼见她脸色愈加为难,不由握住她的手:“小狸,她是为了救我!”
沐小狸一怔,对上他满含恳求的目光,点点头:“放心,有我在!”
有我在!
这三个字卸下他的心头大石,却也让他羞愧难当。他曾信誓旦旦要做她的保护伞,到如今,依旧还在她的相护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到沐小狸为救他所作的一切,眼眶倏地酸胀。
“都屏住呼吸!”沐小狸柳眉紧蹙,侧耳贴在汝焉晴心口。房间数人,顿时抿嘴闭息,房间里死一般的静。
“汝焉晴,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的伤很严重,我没有绝对的把握拔剑,但是不试,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你不想死,敢不敢跟我一起赌一把,敢的话就转转眼珠子!”
一秒,两秒……眼皮覆盖之下,眼球艰难的转动起来。
“一国太女,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也太让我小看了。”沐小狸轻叹一口气,开始撸衣袖,“全部出去,准备好纱布和水!玉人和李莫愁留下。”
身后悉悉率率的脚步声,退散得很快。
南宫峰左右着急,看了两眼汝焉晴和沐小狸,一跺脚,冲出门,顺带关好门。
“李莫愁,将‘破血’烧红!”
呃……
步惊天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李莫愁,痛苦纠结的将破血抽出。
李莫愁只能喘着出气狠狠瞪沐小狸,啥子破玩意,他的“火”不是这么用的。
不愿归不愿,还是在第一时间完成命令。
“哥,你抱紧她,拔剑小心她身体条件性反抗,那就回天乏术了。”
“好!”
“玉人,入肤三分,横竖一刀,记住,一定要快,准。”沐小狸扯下一截衣袖,丢给玉人,“李莫愁,背身过去。玉人,把眼睛蒙上。”
嗯?
沐无极刚觉疑惑,便闻“撕啦”一声,汝焉晴胸口的衣服被沐小狸撕裂,一大片肌肤白得刺眼。
沐无极也想闭眼,怎奈半昏迷状态的汝焉晴似有抖意,立即盯紧汝焉晴的神色,紧扣她的身子。
沐小狸手轻抚在她胸口,双眸凝重:“汝焉晴,你若能躲过这一截,我还你真剑比试的心愿!”忽地一喝:“动手!”
步惊天出手如风,烫红的剑尖快如幻影,血肉模糊的伤口绽放成一朵妖艳的蔷薇。沐小狸猛地一拉,一抹鲜血骤然窜起,床幔、床榻、脸颊、眼睑、溅成一线。
血从眼角滑下下巴滴落在手心,沐小狸盯着手中的断剑,细细凝视,倒刺之上沾着零星的肉沫。
幸好,拔剑成功!
视线落到满头冷汗紧咬下唇却始终没有哀鸣出口的人,沐小狸第一次对她心生敬意。
这样的痛……
断剑被丢在一边,掏出止血药……沐小狸愕然,居然止不住血。
“哥,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玉人,赶紧去找云逸风,拎过来!李莫愁,稳住这个房间的温度。”沐小狸当机立断,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入她嘴里。
前世她是万能献血者……o型血,穿越之后不知道,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汝焉晴,你若死在这里,我一定不会承认是自己医术不行,而是你自己生存意志不够。你若死了,你辛辛苦苦坐稳的太女将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别人取而代之。”沐小狸一手又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见汝焉晴的手指有所抖动,继续刺激,“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楚王,也会被别人睡,跟别人生娃,指不定还要去你坟上炫耀一番,毕竟她赢了自诩为世间第一女子的西凤国前太女。半截倒钩剑而已,这点痛都挨不下去,应该也算死得最为可笑的西凤皇族第一人了。况,连真正的凶手都不知道,你不会死不瞑目么。我自然知道这剑是谁下的黑手,可惜,本郡主才不会告诉你,有傲骨就自己去查。”
沐小狸声音不小,房间外的人俱听无遗,不由望向沐顶天,心道:你家女儿这是要气死她呢还是要气死她,养出这样一位气死人不偿命的女儿,身为老爹,将军您有何感想呢?
沐顶天汗了汗,望天。
汝焉晴的手再次抖了抖,沐小狸终于松气。
随即,门被踹开,云逸风被步惊天丢了进来。
“我靠,真是逼得爷不说脏话都不行了,狸儿,这玉人粗鲁的行径得改,必须改,不然……”
“快给她止血!”沐小狸抓住他踉跄而来的手,正握脉搏,心怔了怔。云逸风看透她的眼神,匆匆避开,视线落到她流血的手腕上,立刻拉起,抹上止血膏,略责备道:“傻狸儿,你现在还能失血吗,你知道你现在的伤有多重吗?你是不要命了吗?”
“你……你还是帮她吧!”沐小狸抽回手,“她出了事,大家都脱不了身。”
云逸风见她止住血才看向汝焉晴,望闻问切,结论不容乐观。
“失血过多,必须马上止血,但是伤口太深,普通的止血药效用太慢,能渗入伤口深处立即止住的,药用过于刺激,渗入肌肤,又疼又辣又麻,她现在这样半昏不醒,爷怕她受不了。”
整个气氛因云逸风的话而变得凝重,这个人的身份特殊,稍有不慎,牵扯的是国家大事。
“用!”云逸风当机立断。
一是身为医者的使命,二是因为沐小狸,剑是她拔出的,汝焉晴一旦身死,西凤国绝对不会放过她。他宁愿将罪责扛到自己身上。
沐小狸深深看他一眼,怎会不明他的心思,可此刻却非言谢感激之时。
一小节竹抵住汝焉晴的伤口,云逸风将墨黑色药粉由另一头灌入,然后用内力封住入口,将药粉逼进伤口深处。
随着药粉的侵入,气若游丝的汝焉晴开始挣扎低吟,本就苍白的脸扭曲成结,牙齿紧咬下唇,血丝渗出。
“啊!好痛!疼!”
痛吟声断断续续飘荡,那较弱的身子蜷缩着瑟瑟发抖,眼角泪珠闪耀,发丝贴着脸颊,一片狼藉。
骄傲在上的白鹤,忽然变成狂风暴雨之下墙角里凄凄惨惨的小草,这样的落差,在场之人,不忍侧目。
“皇母,皇父,疼,晴儿好疼,你们在哪?”
哽咽声如冰霜细雪,这一刻,众人皆悟,这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该是享受在父母的羽翼下肆意张扬的年纪。
忽然,哀鸣声停止。云逸风第一时间凑上前把脉,面色骤变,结论,不言而喻。
“汝焉晴,给我醒来!”沐小狸猛地一个巴掌抽过去,声音寒冷而愤恨,“汝焉晴,就这么点痛你就放弃,你不觉得羞愧吗?”
众人皆倒抽冷气,云逸风默默咽了咽口水,却惊讶的发现汝焉晴的脉搏跳动了一下。
“汝焉晴,这点痛苦就绝望就以为是地狱了吗?”沐小狸的声音变得很轻,呼吸都很轻,纤细如玉的手指拂过汝焉晴的伤口,“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真正的地狱吗?”
沐小狸轻笑,笑得有点嘲讽,有点悲凉。
“汝焉晴,你不过是身体遭受疼痛而已,这就让你无法承受吗?那你真正的绝望吗,真正的绝望是必须亲手手刃一同闯过龙潭虎穴的战友,只为自己能最终活下来,真正的绝望是身体遭受着鞭刑,针扎,火烤,脸上却还要巧笑嫣然,真正的地狱是每天接受着超越身体极限的惩罚的日子,望不见活着的希望。”
沐小狸坐在床榻的前的椅子上,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回忆,也像在讲述一个曾经某本杂书里的故事,表情淡得看不出喜怒。
可是,云逸风他们的心却是一紧,很疼很疼,直觉告诉他们,下面的故事很残忍……
“有个女孩,一出生便被抛弃在垃圾处理站,被好心人发现送到孤儿院,她自幼聪明,智商超凡,所以一岁就会思考,为什么抛弃,后来才知道,因为她的生辰八字被神棍算出将来注定克父克母,克净一切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不就是没有亲人么,孤儿院有那么多同龄孩子呢,她安心在这里生活。可是,她却不知道这里的孤儿院根本是打着慈善的幌子,暗地里,却是一个魔窟,专门收集被遗弃的孩子,身弱无利用价值的便会在一场伤寒里变成一具尸体,然后各个器官被掏空。那些天赋异禀的孩子,则会被训练成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
“五岁那年,院长以秋游为名,将孩子们带到蛇群出没的野外,留下他们独自应对。一个个白天还嬉闹在一起的伙伴就这么在女孩面前倒下,她却无能为力,才五岁,天性聪颖又怎样,照样手无缚鸡之力。有一个素日很照顾她的大姐姐一直护在她身边,她很心安。可是,当一支蛇突然袭过来女孩被这位大姐姐推了一把时才明白,她一直护着自己,不过是等待时机让自己做她的挡箭牌。”
“女孩被咬了四口,所幸天明了,院长返回,见她还有一口气便带她回去。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最终活了下来。活了下来,那个女孩连同活下来的小孩子们,被送往了另一个训练营,属于她们的地狱,真正开始!”
疼痛、悲怆、恨意将沐小狸紧紧包围。
“活下来的孩子们一共三十个,被关在一起,每天只发放十个馒头,分两次,所以每次这二十个孩子都要打得头破血流才能抢到一个馒头。每天只许睡两个小时,多一秒钟都会被冰锥刺醒,烈火烤醒。悬梁刺股,不过如是。”
“3个月后活下来仅二十个,每半个月都会被注射较之眼镜蛇更为狠毒的药剂,那种痛到恨不得咬舌自尽生不如死的滋味,女孩从五岁开始就体会,而之所以自尽不成,是因为有专门的人看守着他们,一旦发现他们有自尽,便会被救活,然后遭到更狠更辣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惩罚。”
回想到那种味道,沐小狸心有余悸,眸光里的冷意翻涌如潮。
“女孩慢慢长大,接受的训练也成倍加重,超负荷的训练里女孩曾累到昏迷却被教练生生打醒,打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年,直到女孩被磨灭了人性,变得杀人不眨眼。”
“这十年里,她曾因不敌浇灌而被打断手脚,挑断手筋脚筋,曾眼睁睁看着战友被蟒蛇吞噬而独自逃走,曾为了自己活下来而亲手将刀插进亲密战友的身体,甚至被灌下春药丢到上级需讨好的首领的床上。”
嗜杀气息瞬间膨胀,步惊天紧了紧手中的破血,云逸风手里的玉扇“咔嚓”一声裂,沐无极指关节泛白。
“当然,女孩并未受到侵犯,反而废掉了那首领。只是回到基地,女孩被折断十指,扔进蛇窟整整七天七夜。”别人的情绪沐小狸并未察觉,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笑得麻木,“汝焉晴,你从小锦衣玉食,父疼母爱,众星捧月,你能想象这种的生活吗,现在你所遭受到的痛就让你绝望了吗?”
针落有声,各自低头沉思。
良久,良久,云逸风道:“心跳恢复了。”
声音像从水中打捞而起,不见半点兴奋,抬头望向沐小狸,却见她沉默的转身离开了。
房间外几人面面相觑,盯着她的眼神半打量半疑问。
沐小狸扯了扯唇,轻松道:“太女好了,都不用担心了,好累,我先回房休息啦!”
只是她并未察觉到,自己笑得有多薄凉。
天空阳光艳丽,刺得她眼睛半眯。
多久,没有去回忆了!
夜色朦胧,淡淡罩潍城。
将军府深衬寂寂,深冬时节,虫鸣不闻,安静得仿佛死地。
府邸偏阁的院子里,房顶、树干、屋前,三个人安静的驻立,眸光直视房间里忽明忽暗的烛光,无声无息。
打破沉寂的是沐顶天的脚步声,眸光森森,长叹一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