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
“所以我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间千年寒冰打造而成的冰室,被蛊虫侵蚀得神智越来越不清醒,每天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能正常。”青衣轻轻一叹,发丝飘动,细缝中清晰可见眼角的皱纹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体。
撑着他呼吸的,应该是他浑厚到独孤求败的内力。
沐小狸的心就像坠入无底深渊,彻底绝望。
以青衣如此内力也抵不过倾城之蛊的蚕食,几十年如一日生活得生不如死,那么她和沐无极呢!
“此蛊以女性鲜血养殖,蛊效女大男数倍,幸好你内力被封,蛊才侵蚀不快,没有进入骨髓,你才能凭意志力坚持到我赶来。而他……”
“他怎样?”沐小狸焦急道,“只要能保我哥没事,我就算筋脉尽断也没关系。”
“小狸,不许胡闹!”沐无极一怒,转向青衣,目带恳求,“请前辈救救我妹妹,她的蛊未入骨髓,是否还有一救,至于我,死而无憾!”
“哥,你不许死……”
“好了,别争了!”青衣语气淡淡,眸光里略带欣慰,难怪烟儿愿意收下她,“再动,寒冰床也震不住你们体内的情欲。”
“前辈!”
望着两个算曾孙辈的青年灼灼目光,青衣无奈地叹息:“倾城之蛊源自一个神秘的地方,因为找不出解蛊之法,一度成为蛊术界禁术,也逐渐消失在蛊术界。直到……”停顿处是青衣灵魂的叹息和痛处,怔了怔,继续道,“不知道为何,白青琳发现了一本记载此蛊的书,花费了几年时间终于研制出,然后……”
原来,这就是当年那场背叛的真相。
师傅冷漠的眼神,青衣沧桑的模样,一对眷侣,竟这样被活生生拆散。
跨越一个世纪的时长,一个将自己尘封在感情之外,一个被思念折磨得人鬼不如。
沐小狸甚至可以想象青衣清醒之时,一次比一次疯狂地去寻找师傅,却一次又一次蛊虫发作而身不由己被白青琳带回的绝望。
沐无极还想求证什么,被沐小狸一个眼神制止,若有办法,他也不必受着数十年相思之磨。
沐小狸有个好处,事到绝处她就坦然接受,至于认不认命,休息休息再说。
至少现在,身体不再沸腾,不再不由自主。
“前辈,当年你应该将事情告诉师傅,而不是用那样的言辞去断绝两人的牵绊。”
这样的忆当年,让青衣哀愁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也曾这样质问自己,可是,悔意谁人知。
思至深处不是不敢再忆,而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思念诉说忏悔的人。
“当年,我以为我可以很快找到办法彻底解除蛊毒,可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白青琳又有父母的袒护,一再错过寻找烟儿向她解释的机会。”
“那……你当时知道师父是女扮男装的?”沐小狸这个疑问放在心里很久了,一个男人得笨到什么地步才能对相爱数载的恋人连性别都没摸清。
而且,她不相信他一直没碰过师父,就算身体没碰过,嘴唇也没碰过?
提到这个,青衣的脸忽然就红了,目光忽闪,像是泡进了蜜里,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沐小狸不由脑洞大开,某个月黑风高夜,醉酒之后,师父猛然扑倒青衣,一顿猛啃之后猝然睡去,情欲泛滥的青衣却久不成眠,趁着师父酒醉,一搂一抱一摸,嘿……
脑洞正开到精彩处,端坐的青衣猛地一个颤抖,脑袋一掉,眼珠一翻,白瞳乍现。
卧叉……
吓出屎了好么!
差点吓尿的还有毫无心理准备的沐无极,愣是惊得猛抽气,险先没提上。
然后,琉璃密室里就是这样一幅奇景:白雾缭绕,一个白影在空中没有目的的来回荡漾,寒气直冒的冰床上两挺着一男一女,正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可能是时效过去,也有可能是被吓到,身体里的热浪渐渐停息,取代的,是刺骨的寒意。
还有一道灼人的目光。
无怪乎如此灼热,沐小狸扯了扯嘴,“有什么想问的,问吧,转移注意力,也就不觉得这么冷了。”
沐无极严谨的目光在她和半空荡漾的影子来回扫视几遍,拧了拧眉:“小狸,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而是……”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本来就打算这次事情之后就告诉你的。”沐小狸打了个冷颤,“问吧,我现在脑袋有点不清楚,想不清要告诉你些什么,还是你问吧!”
沐无极见她坦然赤诚,也再无顾忌,所有疑问一一抛之。
“这位前辈是哪位?”
“你什么时候拜的师?”
“你的武功怎么这么诡异?”
“我身边的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
日落日升,从沐小狸的清醒至今的事情全被扒了个遍,她都不知道该夸他巨无遗漏还是吐槽他的八婆,因为沐无极极有兴致的追问她对众美男的感觉。
“哥,要不让我先睡会吧,困死了。”
音落,沐小狸双眼一闭,不管不顾的昏睡了。
但沐无极怎么也睡不着了,那些听来都骇人的事居然一一发生在小狸身上。歃血盟,那是什么门派,是他身处军营都有所耳闻的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其手段之残忍闻者惊心,见者,几乎没有活口。
而自己的妹妹居然是杀手头头,是传说中杀人不见血的魔头?
轩辕澈、轩辕凌、轩辕昭、独孤烨、云逸风、南宫峰这些身份非凡的人竟与她有了这么深的交际。
侧看闭目沉睡的她,寒气缠绕,周身碧光如玉,浸得眉宇温润似水,睁眼时眸亮若星辰,璀璨照人,揉碎了整条银河。
她,浴火重生,终于化身成凰,翱翔至他到不了的高度。
沐无极目光没有焦点的仰望上空,心里五味杂陈。
一想到沐小狸如今的江湖地位,民间地位,他再保护不了,脑袋蓦地一抽,一个声音一闪而过,困意卷卷。
……
“天哥,我们不要生下她,好不好?”
“可……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
“无极,你看妹妹,漂不漂亮啊?”
“你做哥哥的,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
“无极,你答应娘亲一件事,若是哪天你觉得妹妹超出你的想象,你的能力再也保护不了,束缚不了她,答应娘亲,亲手杀了她,好不好?”
“杀了她,不许犹豫,一定要亲手杀了她,知道吗?”
“亲手杀了她!”
“杀了她!”
……
沐小狸迷迷糊糊中,忽然头顶一阵悬风,豁然开眼,一个手风劈了下来,下意识一翻,滚落于地。
待看清攻击之人,不惊大呼:“哥……”
沐无极双目充血,犹若未闻,紧追而下,步步紧逼。
“哥,你怎么了,是我呀!”沐小狸节节败退,“哥,快醒醒!”
沐无极的双眸越来越红,只不过眼睛没有焦距,无视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更像被什么操控着一样。
沐小狸看出了不正常,心下焦急,他已经走火入魔,不阻止后果不堪设想,但她现在内力被封,没有阻止能力,且,阻止过度逼他使用内力,又会催动倾城之蛊。
两难!
一个越攻越猛,一个越退越狈,最后,衣服凌乱不堪,头上的墨发也散乱飞扬。
沐无极的武功尚归佼佼,这会充满,魔性的他,手下的招式更是不觉凌厉,沐小狸应对起来很是吃力。且她本就虚弱不堪,身上毒素又未清,不小心被手刀劈中,喉咙一甜,强行压下,脸色却掩饰不住的苍白如纸。
“哥,你快醒醒,我是小狸啊!”沐小狸架住他的手刃,咳嗽声不断。
沐无极有片刻的回神,手中的攻势也停住,眼中慢慢恢复一丝神色,似将看清眼前之人。
沐小狸陡然一松,终于唤回来神智了。
下一瞬,沐无极脑袋一晃,眸中厉光一闪,一招一招凌厉的掌风袭来,沐小狸避退不及,正中心口,整个人撞向琉璃壁,翻滚而下,顿觉气血翻涌胸口闷痛无比。
沐无极脚步一点,闪至其前,手起手落……
沐小狸忍不住那股腥味,喷出一口艳红,洒在沐无极的手上,湿湿暖暖。
手停在她额前,肌肤相触,沐无极蓦然一顿,眼前茫雾渐渐褪散,眼前一切进入眼帘。
沐小狸衣衫凌乱,手捂着胸,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墙壁,嘴角还有一丝嫣红,红的那么刺眼,灼痛了沐无极的眼和心,心一下子定了下了,眼神也恢复了清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
天哪!他做了什么?
“小狸,你怎么样?我……我……蛊毒又发作了吗?”沐无极的眸子刻满痛苦和懊恼。
沐小狸泄掉一口气,彻底瘫到地上,犹疑的注视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一点记忆也没有吗?”
沐小狸轻咳几声,舌尖尝到浓稠的腥味,但在他如此目光下,悄无声息的咽了下去。
“没有!”沐无极拧眉。
沐小狸想了想,如实以告:“你刚刚是想杀了我!”
“什么……”沐无极蓦然一惊,察觉到自己手心的血,心蓦地缩起来,擅抖地伸出手,“我要杀你?”
“你应该是走火入魔了,我以前也差走火入魔过,险先杀了新月和玉儿,缓过就没事了。”沐小狸比谁都清楚沐无极对她的维护,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欺瞒他什么,“放心,我没事,我刚才下手也挺狠的,你看看我伤了你没?”
沐小狸说得风轻云淡,可沐无极却是惊涛骇浪,骤然想起那道贯耳魔音,脸色煞白。
不,他不是走火入魔!
密室重新恢复安静,沐无极让沐小狸封了自己的穴,言之怕再次失控。
沐小狸听见他呼吸轻浅,敛去笑容,眸光一片幽暗。
若是没看错,刚才他最后那一个杀手之前吐出的字是:杀了她。
这个她,不言而喻。
可是这情形就不该是走火入魔,而是像被人操控着,莫非百里雨柔还给他下了其他蛊?但不可能这个时候要她的命,早在旧屋就行。
莫非自己看错了?
心里疑虑重重,半思索着半被困意袭脑,杀手的特工也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劳损下丧失该有的敏锐,沉沉睡去。
闭眼假寐的沐无极在听到她均匀轻浅的呼吸后,缓缓睁开眼,剑眉聚拢成川,眸中闪现道道灰暗幽光,稠得人喘不过气。
魔音的主人,竟是娘亲。
密室的茫茫白雾宛如一张幕布,上面开始演放一幕幕他曾忽视却又在梦里清晰回放的画面。
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是世间难得情比金坚,没有第三者的夫妻,而自己亦没有姨娘或异母兄妹的陷害膈应,童年生活比京都大多豪门贵胄都要幸福。
五岁那年,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即将有个妹妹或弟弟,孤单的他雀跃的去向母亲求证,却见父母发生了争执。
父亲打碎了母亲的药碗,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对母亲大吼,而母亲却是摸着肚子流泪。
“天哥,我也不想的,这也是我的孩子,可是……可是这孩子不能……”
“怎么不能生下来,那孩子连自己都救不了,只能靠轮椅过下半生,你通过他看到的幻象又怎能当真!”
“事关到你和无极,我怎么敢赌,这孩子命带……”
“一派胡言,我沐顶天生不作孽,带兵也绝未妄杀一名俘虏,我绝不相信我的孩子会有报应。而且,就算是灾难,为了自己的孩子,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天哥……”
“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晚儿,生下来吧,她是我们孕育的生命,不管她带给我们的命运如何,我们都该欣然接受,而不该为了未知的恐慌剥夺了她来到人世的权利,不是吗?”
……
年纪小,沐无极对他们的争执内容不太明白,但模糊知道,母亲似乎不想要肚子里的宝宝。
最后母亲被父亲抱在怀里哄好了,只是接下来的八个月,母亲经常对着肚子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傻笑,有时候又默默流泪。
沐无极多次想问母亲,为什么不要宝宝,可是又怕母亲生气,只得想方设法逗母亲开心。
后来有次,沐无极偷偷听见母亲跟父亲商量,等妹妹生下来就送走。虽被父亲当场斥回,但他也留了个心眼。
终于,他和父亲在产房外守了一天一夜,母亲生下了妹妹,明明像只猴子,却被人人夸赞长得漂亮。
他害怕母亲苏醒后会偷偷将妹妹送走,硬是在妹妹的摇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幸好,当母亲第一眼看到妹妹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保护好妹妹。
渐渐的,沐无极也忘记母亲说过要把妹妹送走的话,失了戒备。
妹妹快一周岁那年,沐无极从学堂回来,却发现母亲和妹妹都不见了,等到晚上也不见回。到第二天还未见踪影,他顿时就想起母亲要把妹妹送走的事,急得上蹿下跳,还叫了好大一帮子兄弟满京都的去找母亲和妹妹,父亲也是急得满心焦虑。
第三天,母亲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妹妹,沐无极第一次对母亲生了气,将妹妹抱回自己的房间,生怕再被母亲抱走。
然后,他发现妹妹好似不一样了,没有以前聪明伶俐,眸光黯淡像蒙了一层灰。不过,妹妹回来就好,年幼的他,哪里还能思考那么多。
从此,母亲对着妹妹也是眉开眼笑,宝贝得不得了,甚至比对自己都好,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做哥哥的要好好保护妹妹,谦让妹妹,娇宠妹妹。虽有点吃味,但更多是欢喜,母亲喜欢妹妹,就不会将她送走了。
六岁之后,沐无极一直在履行母亲的教育指导方针,一切以妹妹为主。
妹妹随时会饿,他随身携带吃食。
妹妹哭闹了,他带着出去玩耍。
妹妹晚上做噩梦了,他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