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沐小狸震了震,抬头看他。
“真的,要与我为陌路?”
沐小狸的心颤了颤,心底的弦,那根因前世风霜冷血冷情早已生锈,因前世情人背叛欲断的弦,在这柔软月色,绿瓦屋檐,夜风徐徐中,好似将滋润,接续,从而拨响。
轩辕澈苍白的容颜,双眸深而沉,怔怔的看着她。
这是沐小狸从未见过的他,他从未以如此诚恳的表情殷切相待,千丝万缕中,她犀利的找出名为恳求,名为期待,名为不愿的情绪。
一句“不会”即将脱口而出,屋檐下有大片人生惊破这刻的宁静,脚步声杂乱。
“你们往这边,你们往那边,快点!”
两人同时一惊,轩辕澈松开手,沐小狸豁然起身,抿唇吞咽那两个字。
难怪有人唱“都是月亮惹的祸”,果不其然,容易被美色所祸。
一波一波的侍卫沿着贤王府的甬道奔跑,他们之前疗伤的房子被重重包围。
灯火被点亮,府邸通明。
轩辕澈将画卷随意一抛,一道黑影刮过,画卷凭空消失。
对视一瞬,心思百转,了然于心。
两人同时跳下屋檐,动作默契,一个暗运内力将周边假山梁柱震裂,一个将菊盆无声无息的放倒,草丛也被蹂躏得七零八落。
布置好背景,沐小狸刚准备出招,轩辕澈避之不见的闪到她面前,伸手拨乱她高束的头发,扯乱她的衣裳。
沐小狸愕然,难道自己会错意了?
“忍着点!”轩辕澈手指一触,一股真气涌入她的筋脉,沐小狸只觉体内热潮翻涌,五脏六腑都疼。
“喂,那边有声音!”
有人大吼,杂乱的脚步声如潮涌,甚至有人飞檐走壁。
沐小狸恶寒地瞪一眼轩辕澈,当头一掌劈向他。
轩辕澈不避不让,正中胸口,眼底浮现浅浅的笑意。
果然,她懂自己!
“我要杀了你!”沐小狸怪嚷一声,挥着匕首,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割破轩辕澈的衣服。
“真的在这里!”
呼啦一声,大批侍卫涌出来,分列院子的两边,轩辕渝、轩辕凌、轩辕昭、沐无极和云逸风大步走出。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渝眉宇间的恼怒僵住,怔怔地看着一片凌乱的花圃。
众人兼一愣。
沐小狸披头散发,手拽匕首,双眉倒竖,毫无章法的劈刺楚王,嘴里尖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轩辕澈脸色微白,皱眉不耐的躲避,衣衫破败却不显狼狈。
“我在给你疗伤,快给我住手,本王没功夫陪你疯!”轩辕澈低喝,耐心已到极致,单手暗运内力,准备还手。
沐无极和云逸风眼看不妙,飞身上前,同时拦住轩辕澈。
“请楚王息怒!”
“楚王,可能是狸儿旧病复发,你被跟她一般……”
他们只顾着劝慰轩辕澈,而惊变就在发生在众人疏忽的一瞬。
紫色阮罗裙裳一闪,以近乎出奇的速度旋到轩辕澈身后,青面獠牙的脸挂着倔强又委屈的表情,手起刀落。
“哧……”
薄而利的匕首穿透血肉的声音轻微,渗出的鲜血艳丽如蔷薇,眩人眼目。
这一招谁也没料到,都骇然睁大了眼睛。
“杀了,杀了,杀了你!”行凶得逞的某人一招得手,拔出匕首,当即准备再刺。
沐无极动了,轩辕凌也动了。
两道光影瞬至,一人抱住发狂的沐小狸,一人掐住她的手腕,略微一探,皱起眉。
“我来!”云逸风一手搂住重伤的轩辕澈,一手点住她的脉搏,道:“狸儿内息不稳,筋脉俱燥,应是新伤引起旧疾,所以失常。”
轩辕渝转头,疑问的看着轩辕凌,后者微微点头。
“这女人果然是疯的!”轩辕澈恨恨地甩袖,牵动伤口,“嘶”一声,“胆敢行刺本王,来人,给本王……”
“楚王,小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求楚王网开一面!”沐无极抱拳正要跪地,沐小狸又蹦跳着要去杀人,赶忙又起身禁锢住她。
“杀了你,你是坏人,坏人!”
多少年没这么撒泼过,嗓子真真受不了,被沐无极一揽,气力一泄,身子贫乏。
算过关了吧!
沐小狸催动内力,逼出一口血,然后眼睛一闭,脚一蹬,昏了!
浓翠的药味从屏风一侧袅袅升起,面容清秀的女子睫毛颤抖,缓缓开眼。
又是圣医园,沐小狸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娇弱,不是晕倒就是吐血。
“吱吱吱……”
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见她睁眼,兴奋得忽闪忽闪。
“好了,答应你的鸡不会食言。”沐小狸好笑地摸摸天机狸的脑袋,“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圆嘟嘟的,就叫‘圆球’。”
“吱吱……”圆球龇牙咧嘴。
“就叫这个,不许抗议。”
“吱吱吱……”圆球就地打滚,控诉。
“这名字多形象,再抗议就没收你的鸡。”
“吱……”圆球喷薄吐出,短促嘹亮。
沐小狸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耳朵都被震麻了。
走出房门,晨光普照。
来往仆人对沐小狸恭敬有礼,谁不知道谷主闭关三日不眠不食,为其研药。说不准几日之后就是谷主夫人,自当尊敬以待。
被人引到一片竹林,但见那白衣男子,手执竹枝,正在逐风舞剑。
衣袍宽大,被晨风吹得猎猎飞舞,勾、撩、劈、刺,一招一式潇洒飘逸,刚劲与优雅共存。
浩淼天空,青天一色,淡竹清香弥漫之中,漫天秋叶随剑风漂然如蝶,叶叶曼妙。而斯人从容挥洒于万蝶共舞中,片叶不沾身,不谢风流。
云逸风翩然收剑,秋叶成股交缠急速冲天,哗啦啦的落下,隔着这一落叶之帘,沐小狸敛去一瞬的痴迷,要被这玉孔雀知道自己看痴了,不知道怎么笑话人。
“爷,帅不帅?”
“帅,圣医园谷主,多少云英女子的春闺梦中人啊!”
“我只要做你一人的春闺梦中人。”
“我不做春梦!”
“咦,怎么可能?哦,我知道了,那是因为狸儿的葵水未至,等狸儿哪天来葵水,便会有需要,便会做春梦了。”
“……”沐小狸额头抽搐,果然,比不过云逸风的脸皮。刚才,怎么能被他的表皮给迷惑了呢!
沐小狸走到一边的简易凉亭里,竹桌上摆放着茶壶和几盘糕点,是她的口味,她便不客气的往嘴里塞。
云逸风坐到她旁边,不言,不满的瞥瞥她,欲言又止。
“说”沐小狸在他第三次瞥过来时吐出一个字。
“楚王死了!”
“咳……”一块糕点呛住喉咙,沐小狸猛的一番惊天地的咳嗽,回音在静谧的竹林久久不歇。
云逸风脸色一垮,不顾沐小狸眼眸的恳求,抱走茶壶,扭身背对她。良久,终于过意不去,把茶壶愤愤地推给她。
沐小狸红着眼提壶,对着壶嘴猛灌,好一会才平息。
这死孩子!
“他真的死了?”沐小狸打心眼不相信,可他说的这四个字就像根刺,横在心口。
“狸儿很关心他,对不对,狸儿难道想做楚王妃吗?”
沐小狸翻个白眼,心底暗暗舒口气,云逸风这是看出了什么,在试探她呢。
“我好不容易解除了跟宣王的婚约逃脱皇家,可能再神经失常的往里面跳吗?”
“真的?”
“自然。”
“狸儿为什么很讨厌皇家?”
“不是讨厌皇家,而是讨厌做皇家的女人。”古代人和现代人毕竟有所不同,沐小狸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从我被焦尾反噬受伤开始,发生了什么?”
云逸风在听到沐小狸不屑做皇家的女人时,心情陡然变好。
“你被焦尾反噬昏迷,所以这次的比赛作废,啊,怎么能作废呢,明明你赢了,爷就名正言顺的跟你回家了。”
沐小狸一记眼光飞刀,云逸风轻咳一声,继续道:
“因为楚王在灵法寺呆了十年,所练的内功心法有凝神静气的效用,应对焦尾的燥气最适宜,所以当晚就由楚王帮你疗伤,不能受任何干扰,所以我们就与贤王在正殿赏歌赏舞,你都不知道那歌舞有多烂,我……”又遭到一个白眼,云逸风讪讪回归正题,“后来侍卫回禀有刺客,我和你哥都往你们所在的房间跑,结果发现你们都不在房间。然后就整个贤王府的找,于是就在花圃看到你们打成一团,确切的说是你打他躲,最后,你一匕首扎进楚王的肩胛,整个刀身都没了进去。”
“然后呢?”他的神医之名,不是浪得虚名,一定察觉到她并未痴癫,无需伪装惊讶或惶恐。
云逸风见沐小狸神色坦然,心里的郁结一哄而散,矫情道:“狸儿,这么间接承认你当晚是伪装的,我真高兴。”
当时他从她的脉搏能探出内息不稳由一股真气造成,而且,从他认识沐小狸开始就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狡诈强悍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疯癫,全天下人疯了也轮不到她。
那她所做的就是替楚王掩饰什么,比如最后那一刀。
他自认翩翩佳公子,但是对上轩辕澈,信心不大,毕竟轩辕澈拥有至高的皇子身份,狸儿爱上他,无可厚非。
现在她亲口说讨厌做皇家的女人,也并未敷衍那晚的伪装,心里别提多乐呵。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狸儿跟楚王之间的秘密无关爱情,随便他们,不知道也无妨。
“现在是什么情况?”沐小狸拉回正题。
“这个……”云逸风叹口气,“楚王至今昏迷不醒,龙颜大怒,说要拿你治罪。”
沐小狸抚额,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早知道就不该刺那一刀,但是不刺那一刀,他的箭伤又如何遮过去呢。
但他昏迷不醒,是因为箭上的毒?
“不过狸儿,只要你不踏出圣医园,皇帝是不敢进园抓人的,他还是得给我三分薄面的。”云逸风笑嘻嘻道,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啊,以后狸儿就能天天陪着他一人,多幸福美好的日子。
沐小狸可不这么想,她想出去还需要谁的同意?扯掉这张面具就行,照样潇洒度日。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而已。
这张脸,到底存在什么秘密?
“爷,爷,不好了!”
竹林入口,一个清瘦身影,疾风骤雨般卷着落叶狂奔过来,在凉亭的阶梯前及时刹车,力度没控制好,一个羁绊,四肢趴地,嘴里还叼着几片叶子。
“童言,你好歹跟了爷三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再这么毛毛躁躁,爷就给你娶一房媳妇。”
“啊?不要不要,打死我我也不从!”童言一蹦三丈高,跟要他小命似的。
“好了,先说什么事。”云逸风还是了解童言,非一般的情况,不至于让他如此惊慌。
“对了!”童言一拍脑门,急急道,“静语公主病发,闭门不出,秀姑说公主吐血之后将她们都赶了出来。”
云逸风脸色一紧,起身便走,步若流星,走了几步又回头:“狸儿,皇帝知道静语公主有事不会再有心思抓你,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在这乖乖等我,无聊的话随便玩,炼药房可以烧,但烧之前先让他们把炉子搬出来。”
沐小狸嘴角抖了抖,她是有多爱做无聊的事情。
是那天晚上,当时只顾应付青松山庄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云逸风的存在。
沐小狸突然又想起什么,蓦地起身追上去。
浅语阁。
梁枋彩画,飞檐微翘,装饰古朴典雅,院落依山傍水。
沐小狸依在桥廊,欣赏这独具匠心,别树一帜的设计,心道,这轩辕玄夜果然用心。
一个时辰了,静语公主的闺房大门半缝未开,急瞎了一批下人。
十年芳华,一个人的爱情,是如烈酒越久越醇香,还是随时光渐渐弥逝。她和轩辕玄云,都已经成为“爱情”的代名词。
对静语公主,沐小狸没来由的敬重。
有几人能为一份无止尽的等待付出所有的感情和光阴。
如葱玉的手指轻抚琴弦,袅袅琴音,如酒香四溢,整个浅语阁都被迷醉。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
沐小狸的声音随着琴音或高或低,或婉转或清扬。众人陷入痴迷,怔怔的看着那歌声的来源,柔和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围成一圈光晕,光晕里正上演着一幕倾世爱恋……细雨蒙蒙,水珠连绵不断的窗前,绝世佳人痴然远眺,望眼欲穿,日渐消瘦,却不减眼中灼热。等,等她今生最后的希望,等,等她今生唯一的执着。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很。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掩盖了多少泛红的眼眶和悄然而落的泪。
沐小狸拨完最后一个音阶,除了淅沥沥温如羽毛滑过的雨声,全都在如痴如醉中无人出境。
忽然,一丝似有若无的哽咽从房间传出,缠住听众的心,闷闷的心疼,然后渐渐的越来越清晰,哭声如雨水绵绵,潺潺不停,最终绝提,浸染毁天灭地的悲恸,咬着唇声嘶力竭。
雨水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雨珠从头顶流到脸颊,滑到下巴,路过嘴角,尝到咸咸的苦涩,但谁都知道,这苦,不及房间里那位绝世女子的万分之一。
爱情,甜的滋味大同小异,苦,却能苦出千滋百味,味味肠穿肚烂,摧心剖肝。
“啊,参……参加皇上!”
秀姑咋呼一声,稀稀落落,众人一致跪地请安。
皇帝站在桥廊入口,双手负背,一双深陷的眼睛痛惜地凝视静语公主的房门,明黄的龙袍五爪金龙盘踞如生,萧条细雨中,他看上萧索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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