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他转过头看陵江王。
陵江王望着窗外在发呆,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任平生心中警觉,试探的又低低叫了一声,“大王?”
陵江王依旧没有理会他。
任平生慌了,忙挪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扶他,“大王。”
他才碰到陵江王,陵江王便手捂胸口,无力的靠在他身上,“阿平,我……我……”任平生大惊,忙扶好他,“大王应该是旧伤复发了,去叫大夫。”他一边照顾陵江王,一边简短的吩咐。
“是。”桓广阳立即站起身。
“不用。”陵江王气息微弱,面容异常苍老、疲惫,“阿平,我要回家……”
“好,咱们回家。”任平生心中酸楚,迅速的答应。
桓大将军见陵江王虽然虚弱,却很固执的样子,也不敢违拗他,“叔父,我背你。”
他过来要背陵江王,却被任平生冷淡的拒绝了,“不必了。大王这里有我。”
“可是你……”桓大将军看看健壮的陵江王,再看看清秀的任平生,觉得他俩这身材,任平生要背陵江王可能会有些费劲。
桓广阳当机立断,“我这就放信鸽,请范娘子带女郎和阿倩到门口等,咱们走水路。”他立即写下字条,招来信鸽将字条绑到腿上,命它送信去了。童儿则去准备船只。
任平生看着清秀挺拔,力气却大,抱着陵江王便出来了。
四人一起上了船,看着清清秀秀的童儿原来不只能端茶倒水,还会划船,站在船头轻轻一点,船便离了岸。
再次上岸的地方,已经离大门不远了。
陵江王方才大概是太过激动的缘故,现在脸色看着已好多了。
任平生心里一松,问桓广阳:“你书房前有墨竹林做为屏障,书房后却只是湖水,难道不怕有人从水上袭击么?”桓广阳微笑指指水面,“您看水里。”任平生往水中细看,不由的大吃一惊,原来这水浑了些,他也没在意,现在仔细看过去才发觉水深之处静静潜伏着细而尖利的渔网,虽然看着普普通通,却莫名给人以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之感。
“水阵和竹林阵的效用,其实差不太多。”桓广阳温声道。
任平生微微咪起眼睛,再次打量起这位俊俏郎君,“好,果然年轻有为。”
“哪里,您过奖了。”桓广阳谦虚。
桓大将军心中得意,要不是陵江王现在还虚弱无力,他便要哈哈大笑了,“我家十三郎打生下来便聪慧过人,心思巧妙,这些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任将军,十三郎聪明不聪明啊?”
“很聪明。”任平生皮笑肉不笑。
“因为我小时候受过伤,戒备之心可能会比常人严重,这也只是想要一个安寝之处罢了。”桓广阳语气平和。
任平生不由的又多看了他两眼。
陵江王咳了两声,无力的说道:“当年若是知道你这么聪明,我说不定生了爱才之心,亲自替你找大夫去了。”桓大将军恨恨,“不敢当,你不把穆神医藏起来,我就千恩万谢了。”陵江王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一声冷笑,“说的好像穆神医是我招来即来挥之即去似的,可笑。”桓大将军不服气,还要反唇相讥,桓广阳牵牵他的衣袖,桓大将军叹了口气,剩下的话就不说了。
到了大门前,范瑗和任江城、任启由桓昭陪着,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们这一行人过来,任启和任江城都一脸关切的过来叫“翁翁”,陵江王强笑,“翁翁没事,歇歇便好。”任江城还好,任启见陵江王这样便眼泪汪汪的了,任平生哄了他几句,先把陵江王抱到牛车上,然后把任启也抱上车,让他坐在陵江王身边。任江城不放心,也跟着上去了,“翁翁,还有我。”
她临上车之前,桓广阳徐徐走过来,将一个纸条塞到她手里。任江城灵活的将纸条收好,看也没看桓广阳一眼,上了车。
任平生见桓广阳走近任江城便警觉的看过来了,不过,任江城很快上了车,他没有发觉什么。
桓昭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后怕的拍拍胸。幸好幸好,没被发现啊。
任江城一家人和桓大将军等人挥手作别,牛车慢悠悠的离开了公主府。
一路上有任江城和任启陪着陵江王,陵江王心中的烦闷感渐消,脸色倒好起来了。不过,回到青云巷之后任江城还是立即将杜大夫请了来,开药方、煎药,很是忙乱了一阵子。
陵江王服药之后,沉沉入睡。
任江城守在床榻前,从袖中取出小纸条看过,皱起秀丽的双眉。按十三郎这小纸条上所写的,陵江王是出战洛邑得胜回朝的时候被人阻拦重伤,以至于不能按时返京,心上人被迫嫁给了别人。这应该是故事的开始,绝不可能是故事的全部。眼下是南北朝,又不是明清,风气开放的很,名门贵女初嫁是宝,再嫁也不减身份,如果陵江王真的深爱那位女郎,以他的性情脾气,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一定穷追不舍,要把心上人救回来的啊。
和离再嫁,在这个时代真的不算什么。想当年王家、谢家同属名门望族,王家女嫁到了谢家,谢家女也嫁到了王家,后来两家交恶,各自离婚,再婚时匹配的还是名门子第。陵江王如果真爱那位女郎,成亲嫁人这件事是拦不住他的。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任江城幽幽叹息。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细节,可是能够想像,一定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了,才会造成陵江王这一生的遗憾。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陵江王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清丽中又带着天真稚嫩的面庞,他有片刻迷惘,眼神却很快清明了,“阿令,是你。”任江城殷勤扶他坐起来,“阿母在替您准备药膳,阿父和阿倩在陪世子,照顾您的重任,便落在我肩上了啊。”陵江王听着她清脆俏皮带着笑意的声音,嘴角轻扬,“辛苦阿令了。”任江城嘻嘻笑,“不辛苦,不辛苦。”扶他坐好了,端过一个青色的小瓷碗放在他手里,“这是用人参熬成的鸡汤,很补的,快喝了吧。”陵江王在她殷切的注视下,笑了笑,将一碗鸡汤喝的干干净净。。
“杜大夫是我见过最好的大夫了,有他在,您就在青云巷安安生生的养病吧,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才许回陵江王府,知道么?”任江城笑道。
“好。”陵江王想也没想,便点了头。
恍惚之间,任江城觉得陵江王像是祖父,自己像孙女,孙女在对位高权重的祖父发号施令,祖父乐呵呵的便答应了,一脸宠溺……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任江城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没来由的念头给赶走。
这太荒唐了,如果任平生真是陵江王的儿子,陵江王怎么可能让任平生流落在外,一直不认回去?任江城这样想着,眼前不觉浮起任刺史那苍老的面容、刻薄的眼神,不由的打了个寒噤。唉,如果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挑选祖父,谁愿意要任刺史那样的啊……可是祖父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挑选吧,父母、祖父母、出身,这些都是由不得人的……
“八娘子,世子来了,想见大王。”婢女进来禀报。
任江城探询的看向陵江王。
“让他过两天再来。”陵江王有些不耐烦。
“翁翁,做子女的总归是会牵挂父母的,就像父母会惦记子女一样啊。”任江城委婉的道。
陵江王叹了口气,“好吧,那便把他叫进来,我见一见。”
任江城松了口气,起身吩咐婢女,“去传大王的话,请世子进来。”
婢女答应着,很快退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117章 117
不多时,任平生就陪世子萧凛一起过来了。
萧凛带了他的儿子萧庆归,萧庆归今年十岁,比任启高一头,不过他和任启倒是挺合得来的,手牵着手,很是亲呢。
“ 这算是‘忘年交’么?”任江城见到萧庆归和任启很要好的样子,不由的心中暗笑。
五岁的孩子和十岁的孩子交朋友,感觉还是挺不容易的呢。
萧凜和萧庆归向陵江王问安,一脸关切,陵江王淡淡道:“只是旧伤复发而已,没什么大事。我在青云巷暂时住上几天,你回府后跟你阿母说一声,让她不必惦记。”萧凛自然一一答应,“是,阿父。”
任启也过来向陵江王问好,可是这小孩子他精的很,平时明明是叫陵江王“翁翁”的,现在萧庆归一来,他听萧庆归叫“翁翁”,自己便改口叫“大王”了。
“大王,你好点了么?”任启奶声奶气的问道。
“好多了,好多了。”陵江王一迭声的道。
萧凛注意到陵江王对任启的慈爱和关心,心里一阵不舒服。陵江王是他的父亲,却要在青云巷暂时养病,这件事已经让他很难受了。现在萧庆归和任启同时站在陵江王面前,陵江王对萧庆归这亲孙子不过尔尔,对任启却明显偏爱的多,真是令人生气。
“阿父,王府什么都是齐备的,您回去养病,好的岂不是会快些?”萧凛想劝陵江王回王府,便委婉的劝道。
“不必,青云巷有名医。”陵江王一口回绝了,“况且,我懒得搬动了。”
萧凛不敢再说什么,唯唯答应。
任平生温声道:“世子不必忧虑,大夫说过了,大王无甚大碍,将养数日便可恢复如常了。”
萧凛笑的温文,“如此甚好,家母和我便可以放心了。”
“还有我。”萧庆归牵牵他的衣袖,“翁翁没事,我也放心了。”
“对,还有你。”萧凛含笑摸摸他的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陵江王叫过萧庆归问了几句话,“今天学了什么书?老师教的全会了么?”问过话之后,现出疲倦之色,“回去吧,早些安歇,明天还要上学。”萧凛知道他的脾气,没敢多停留,便带着萧庆归告辞出来了,任平生和任启出门相送。
任江城脸上挂着浅淡得体的微笑站在一边,自始至终,并没有说话。
萧凛出门之后,情不自禁的回头又看了一眼。
任江城在床榻边的胡椅上坐下了,笑盈盈和陵江王说着什么,陵江王脸上也有笑意。
萧凛只看了一眼,便迅速转过头,离开了。
任平生把他送上了车,“请世子回府之后转告王妃,大王只是旧伤复发,并无大碍。他年纪大了,懒得搬动,况且青云巷又有好大夫,便让他在这里将养数日吧。过两天等他身体康复了,我便送他回王府。”萧凛意兴阑珊,道:“甚好,有劳费心。”和任平生告辞,带着萧庆归上车去了。
萧庆归和任启告别的时候,两个孩子倒都是情真意切的。
牛车缓缓驶离青云巷,任平生和任启看着他们走远,方才回家去了。
萧凛上车之后,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连萧庆归跟他说话都没有听到。“阿父,阿父。”萧庆归见他不答腔,好奇的推了推他,萧凛这才如梦方醒,“怎么了?”萧庆归低声问道:“阿父,翁翁不跟咱们回去,阿婆会不会不高兴啊?”萧凛不觉叹气,“或许吧。”
他这一趟没能接回陵江王,陵江王妃大概高兴不了。
萧庆归见他面有愁容,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回到陵江王府,萧凛想了想,命萧庆归先回房,自己单独去见了陵江王妃。
果然,陵江王妃听说陵江王没有大碍,只是要暂时在青云巷养伤,脸色便阴沉下来,非常难看。
萧凛心里也替她难受,低声劝解道:“阿母,不管怎么说,阿父身体没事,很快便会好了,这是好事……”陵江王妃冷笑一声打断他,“什么好事?我倒宁愿他身体再差一点,却是躺在陵江王府的!”萧凛吓了一跳,“阿母,千万不要这么说……”陵江王妃不耐烦,“我已将侍婢摒退,这里只有你和我。无人之处说几句心里话有什么呢?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呀,就算是胆子小,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吧?”见萧凛还有犹豫之色,她不禁气的笑了,“怎么,我这么说你阿父,你这孝顺儿子心里不乐意了,是么?”萧凛低了头,嚅嚅道:“阿母,阿父毕竟是一家之主,陵江王府的主心骨啊。”陵江王妃微晒,“我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难道你不知道?好了,别拿这种脸色给我看了,我不说他了,还不行么?”萧凛脸色方渐渐好了。
陵江王妃却还是气不过,“青云巷倒是运气好的让人惊讶。八娘得罪了会稽王、会稽王妃,我本以为会稽王妃一定放不过她,谁知这些时日过去了,会稽王府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对,也不是一点动静没有,会稽王妃命人到青云巷叫过她,但是被寿康公主抢在前头了,没能如愿。凛儿你说说,寿康公主这个人多冷淡多傲慢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中意了任家,要和任家来往呢?”烦恼的长长的叹气。
“这也是好事。阿母,如果会稽王妃对八娘出手了,阿父一定会替任家出头,到时又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萧凛柔声说道。
陵江王妃冷笑,“连你这样的温润君子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如果任家遇到事,你阿父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替任家撑腰做主。哼,你阿父对任平生这一家人未免太好了些,好的我都……”她话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下,不肯再往下说了。
“您,怎么了?”萧凛小心翼翼的追问。
陵江王妃眼眸转了转,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唉,你阿父对任平生一家人实在太好,好的我都怀疑,任平生是不是他遗落在外头的儿子了。”
“不可能。”萧凛吃了一惊,用力摇头,“绝不可能。阿母,阿父是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脾气,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有儿子流落在外,却不追回来,命他认祖归宗呢?”
“倒也是。”陵江王妃气平了些,“任平生如果真是他的儿子,他肯定早就要认回来了,不会忍这么多年。就算他对任平生再好,对任平生的儿女再好,任平生也不能叫他阿父,八娘和任启也不会叫他翁翁,他那个脾气,哪能受得了?”
“是这个道理。”萧凛大力点头,表示赞成。
陵江王妃皱眉,“不过,这个任平生就算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好到这个地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