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寿康公主挑眉。
她只是“哦”了一声,不过,熟知她性情的人都知道,她被冒犯了,不高兴了。
瘐涵惊讶的抬起头。
她没想到任江城会这样。
乐康公主却是兴奋的两眼放光。这个任八娘还真是会得罪人啊,连寿康公主的训斥也敢当面驳回,甚好,这下子可热闹了。
桓昭、庆元郡主等人也颇感意外,看向任江城的目光满是好奇、探究。
还有人敢当面反驳寿康公主啊。
任江城伸手指着不远处芬芳的花朵,和花丛中飞来飞去的蝴蝶,“‘花若盛开,蝴蝶自来’,花是如此,人呢?一个人若是品德高尚,谨言慎行,或许不会无缘无故被人侮辱吧。”
瘐清如果不是挑衅在先,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所有这一切,还不是她自找的。
“你口齿很伶俐。”寿康公主眼睛微咪,缓缓道。
“殿下过奖。”任江城只当寿公主是在夸奖她,谦虚的躬躬身。
寿康公主淡淡一笑,“当面驳斥于我,年幼女郎之中,你算有胆色的了。”
她倒要看看,任江城还能不能继续糊弄下去。
任江城停顿片刻,面色诚恳,“八娘方才看到一处池水,便想起《汉书》中的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公主殿下,您觉得呢?”
寿康公主脸上渐渐现出一丝浅淡的、微不可见的笑意。
任江城之前一直很倔强,简直不给她这位公主殿下留面子,方才这一席话却是软和多了。水太清了,养不住鱼儿,人太严厉了,便没人敢跟随、敢与之打交道啊。
“你在劝我得过且过么?”寿康公主问道。
她语气还是冷冷的,不过,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脸色温暖不少。
“八娘从前看到过‘难得糊涂’这四个字,觉得很有道理。”任江城答。
难得糊涂,这是在委婉的劝寿康公主了。
寿康公主一笑,“看不出来,你竟是个率真洒脱的性子。”
寿康公主这话一出口,不少人神情大变。
南朝向来仰慕魏晋风流,而魏晋风流最崇尚的便是狂放不羁、率真洒脱,寿康公主这么说任江城,是极高的评价了。
“性情旷达,真挚坦率。”庆元郡主也跟着称赞。
“怪不得公主殿下会邀请任家女郎呢,原来她才貌如此不凡,有林下风气。”不少人跟着热烈的赞美起来。
乐康公主被这些人气的头疼心口疼。什么呀你们就人云亦云眼着夸起任八娘了,她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么?什么林下风气,她是有强盗风气,看到什么抢什么!等着吧,京城显贵之家女郎们的风头得被她抢走,女郎们最钟意的俏郎君,迟早也会是她的。
“不对,不对,我瞎想什么呢。”乐康公主忿忿的想着想着,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女郎们最钟意的俏郎君不就是十三郎么?我怎能这般咒阿敏呢,呸呸呸……”懊悔不已。
虽然她明知道桓十三郎和任八娘根本是不可能的,还是为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念头大为沮丧。
正统的、名士们的雅集都是以吟诗、作文为主,赏景饮酒一场微醉之后,能熏出数十首脍炙人口的诗文来。至于琴、棋、书、画、茶、酒、香、花等便是有,也是次一等的消遣。仕女的雅集却不同,能吟诗固然好,不能吟诗也无妨,抚琴、手谈、书法、画作,以至于调香、品茗,不拘哪样能拨得头筹,都是欢欣喜乐之事。嘉苑雅集便是如此,除吟诗作赋之外,还有琴、棋、书、画、香、茶等项目,不管哪样出彩,都可为人瞩目。
范十一娘善琴,十三娘善棋,范瑶犹豫来犹豫去,“我书法其实还过得去,不过有阿令在,我还是选别的吧。”最后她画画去了。任江城苦练书法多年,也就没想别的,和庆元郡主等人一起奋笔疾书。
她们的书法作品出来之后,众人品评之时有些作难。
最出色的当数庆元郡主和任江城,庆元郡主字体娟秀,任江城笔力遒劲,高下难分。
“八娘子的字更好些。”庆元郡主很有风度的夸奖对手,“遒劲中又带着健美,飘若游云。”
任江城笑着反对,“还是郡主的书法更为出众,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如仙娥弄影,又如红莲映水。”又指着自己的字说道:“我竖笔总是写不好,过于生硬。”
因为她自己指出自己的缺点,众人也就顺水推舟,评定庆元郡主为书法第一。
任江城虽然屈居第二,得到的赞美和专注却也不比庆元郡主少。她的书法刚劲有力,和一般的小娘子大不相同,喜欢的人很多。
可怜瘐清本是要抚琴的,可抚琴之时心境至为重要,她哪里还有心情呢?简直不成腔调。
吟歌赋诗,抚琴欢唱,这本是雅集盛事,可是全被败坏了……
瘐清气闷已极。
偏偏她抚琴过后,任江城字也写完了,要收赌注了。瘐清被吓了个半死,这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听凭任江城差遣,充当她的侍婢,不得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么?她惶恐无依,最后没办法只好央求瘐涵。瘐涵帮她倒是肯帮她,但是要她先说原因,“阿姐,你是如何跟八娘起了冲突的?”瘐清模模糊糊把金花饰片的事提了提,瘐涵叹气,“阿姐,这好像不怪八娘……”全是你提出来的啊。
经不起瘐清再三央求,瘐涵还是给做了回和事佬。
任江城给她面子,答应今天不会过分为难瘐清,只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也不用她充当侍婢什么的,只要她跟在任江城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瘐涵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
她把这个要求转告给瘐清,瘐清却是泪水盈盈,“八娘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对任江城有抱怨之意。瘐涵诧异,“阿姐,你输给八娘的是听凭差遣,现在八娘只要你跟在她身边做些小事情,这已经很好了啊。”现在赌博之风盛行,谁会不赌?瘐涵自己也樗蒲,也输过,输的时候可没耍过赖。
瘐清无奈,只好哭丧着脸答应了。
她能求救的人也只有瘐涵了,连瘐涵都这么说,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而且,任江城是连寿康公主都敢当面反驳的人,还有事情做不出来的?她也怕真把任江城惹恼了,不管不顾,当众羞辱她。
瘐清垂头丧气的跟在任江城身边,等着听她的吩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第46章 046
“到底什么是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啊?”瘐清惴惴不安,心里直犯嘀咕,“任八娘肯定没安好心,不想得罪阿敏,又不愿意放过我,不定有什么难堪窘迫的事在前头等着我呢。”
她一直存着戒心,以为任江城会为难她,谁知任江城只是让她折了枝花、扑了只蝴蝶而已。折花扑蝶真是很平常的事,一位女郎为另一位女郎做这些并不显得猥琐卑贱,瘐清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任江城让她端茶递水什么的,那可就太过丢人现眼了。
不过,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在今天的雅集结束之前,她都会提心吊胆,不敢等闲视之。
瘐清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任江城身边,尴尬还是有几分尴尬的。好在她自己不会向外声张赌约的事,任江城绝口不提,范瑶和她的阿姐也不爱多说多话,所以并没人太过关注瘐清。
毕竟能到嘉苑来参加这个雅集机会难得,大家都要结交自己想要结交的人,哪有心思盯着瘐清不放呢?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瘐清今天虽然不算轻松过关,到底也没有受到多大难为。她自己心中是有几分庆幸的,瘐五娘却大为不乐,“任八娘真是了不起,竟然真的敢支使起瘐家的女郎,当瘐家是什么?”和瘐六娘、瘐家其余几位女郎商议了,要以牙还牙,以暴制暴,让任江城在众人面前狠狠摔上一跤,把瘐家失掉的面子捡回来。
瘐五娘的话说得很冠冕堂皇,她的姐妹们不管心里情愿还是不情愿,都答应了。
这种事如果不冲在前头,好像对瘐家的声誉漠不关心似的,那还得了,配做瘐家人么?
“怎么摔她合适呢?”瘐六娘眉宇间含着丝轻愁,“若换个人,她头一回来到嘉苑,头一回参加世家贵女如云的雅集之中,咱们姐妹数人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便能将她说得灰头土脸,面目无光,惶然失措。可对这任八娘却不行,她口齿太伶俐了,咱们未必说得过她。”
瘐五娘沉下脸,“她不光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很能说,而且胆子大,脸皮厚,舌战真的不行。”
瘐五娘的妹妹瘐七娘纳闷,“舌战不行,她书法又很好,看样子学问不错,咱们便是联合起来想拿学问来难住她,也不是易事吧?那咱们要怎么办才行?”
她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普通的办法都对任江城没用,要想让任江城这一跤摔得很重、很惨、很狼狈,须出奇策。
瘐十五娘年龄最小,还很贪玩,对这件事委实提不起兴致,撅起小嘴抱怨道:“都怪这个惹人讨厌的任八娘,要不是因为她,我现在便放风筝去了。我阿兄亲手替我做的风筝,飞的很高的,前天时候不小心挂在竹梢,那竹子很高很高,阿兄说至少有十丈,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替我把风筝取下来的……”
“竹子,很高很高的竹子……”瘐五娘眼睛亮了亮,“我想起来了,桓家的墨竹林!”
瘐六娘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瘐七娘大为犹豫,“这……这也太冒险了吧?桓家的墨竹林是禁地,从来不许客人进入的……”
瘐五娘自负的一笑,“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把任八娘往里边引的啊。你们想想,她若是被引入墨竹林,有没有可能自己走出来?没有吧。那可是一个迷一样的地方,没有人进去会不迷路,也没有人能够自己走出来。她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一样,进去了便出不来。等她进了墨竹林,咱们便惊慌失措,去到寿康公主面前替她求情……”说到这里,她得意的、狡黠的一笑,“寿康公主若是知道她悄悄潜入墨竹林,会怎么想她?会如何对付她?想想彼时的情形,是不是妙趣横生?”
瘐六娘等人原是有些犹豫的,听她这么一说,都动了心。
是啊,若要整任八娘,把她带到墨竹林中,真是再好也不没有了。桓家是颇有几处神秘之地的,墨竹林便是其中之一,据说是依着五形八卦和奇门遁甲之术所建,深奥幽秘,外人莫入。
瘐五娘脸忽地红了红,“过了墨竹林,便是桓十三郎的书房了。听说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最钟爱十三郎,特地在他书房外植下墨竹林,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所以,咱们去禀告寿康公主的时候……”
“放心,该怎么说,咱们心里有数。”瘐六娘等人会意的一笑,心知肚明。
“不过,怎么把任八娘往墨竹林里引呢?”瘐七娘发愁,“她一脸精明,不好哄啊。”
瘐家几位女郎手托香腮,苦苦思索,“就是,怎么把她往墨竹林里引呢?”
………
瘐涵帮着做过和事佬之后,热心的把任江城介绍给桓昭。
她笑咪咪告诉任江城,“这位是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殿下的爱女,和我一样在族中排行第九。”又亲呢的告诉桓昭,“阿璃,这位是任家八娘子,我和她从宣州一路同行回来的,路上扰过她许多餐食。”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回京之后也扰过她。”
“阿敏的意思是说,我和她是因食结缘,都贪恋口腹之享。”任江城嫣然。
瘐涵和桓昭也都笑了。
桓昭笑容纯真明净,一看就是家庭出身很好、很受宠爱、从没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娇娇女。
“我听说过你的。”桓昭眼角眉梢都是笑,语气轻松愉快,“我十四阿兄提起过你。”
任江城眉头跳了跳,“十四郎么?他大概是哪天提过我啊?”
桓昭不大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便随口说道:“十四阿兄身子不大好,这些天在我阿兄处休养,没回桓府,所以我差不多天天见着他。是哪天提起你的?不是前天便是大前天吧,我记不大清楚了。”
任江城一阵心虚。
那就是桓十四郎被下了泄药之后的事了。他跟桓昭提到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看桓昭的样子,应该不是泄药的事吧?
“十四郎提起我定没好话。”任江城微笑。
“不是,他夸你性情灵透。”桓昭面色诚恳。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心松。
还好还好,桓十四郎没把茶室的事四处宣扬……
“十四郎提到阿令,必定有好话。”瘐涵笑咪咪,“他哪好意思不夸你啊,在杜大夫那里聚餐的时候,数他最踊跃了。”
任江城不禁一笑。也对啊,吃人的嘴软,桓十四郎就被下了泄药,也不便马上翻脸的。还是钱钟书先生说的对啊,“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不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时间的长短按照饭菜的质量而定;所以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并且吃好饭,以增进朋友的感情,减少仇敌的毁谤。”桓十四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桓昭也笑,“我听十四阿兄说过,八娘子于膳食之道很有造诣,真是令人羡慕。我从前也没发觉十四阿兄对饮食有多么在意,现在看他是大不一样了,这几天在家里养病,闲来无事还命人寻来几本食谱翻看。还命人四处搜集能做菜的食材,满满当当弄了一院子稀奇古怪的野菜什么的,也不知能不能食用。”
任江城心中一惊。
桓十四郎只是桓家一个晚辈,还不是桓大将军的儿子,只是侄子,他闲在家里无聊想要做菜的食材,没几天的功夫便能稀奇古怪的野菜堆满一院子。桓家的能量,真的是不容小觑。
“都有什么野菜啊?”瘐涵带着笑意和好奇的声音传入任江城耳中。
“奇形怪状的,什么都有。有的菜上面长有刺,有的上面长着白毛,还有的开着小蓝花,有的明明是菜,但是带有鱼腥气,还有一种矮矮的青枝上结着许多小红果,红通通的看着挺可爱,可从没见过,也不敢吃……”桓昭含笑讲给瘐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