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家脸色登时雪白。
她对于南梁朝廷来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朝廷哪会在意她这个教导女郎读书的老师呢?如果北魏一定要她,南朝不会有人想要保护她,这是可以肯定的。
她对南朝没有用处,南朝犯不上为了她影响两国和谈。
李安民笑声磔磔,“如果我真的把你要了回去,你倒是猜上一猜,回到盛京之后,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
钟大家大为恐惧,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北魏皇帝儿女众多,可他对昌安公主的感情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当年他一怒之下杀了他最宠爱的女儿昌安公主,过后很快便后悔了,转而怨起昌安公主身边的心腹,“全怪这些奴仆不好,不知道好生规劝说服。”昌安公主的心腹侍从、婢女,但凡被魏军抓到的,全都死得很惨,惨不可言……
李安民慢慢凑过来,定定看着她,语气冷静而又残酷,“你,若被抓回去,会被虐杀。”
虐杀两个字,李安民说得清晰又轻松,钟大家听在耳中,却是不寒而栗。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当中到底包含了什么样的内容,做为一名在北朝宫廷经历过生生死死的人,她实在是太明白、太了解了。
钟大家连嘴唇都是惨白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李安民傲慢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好像猫在戏弄老鼠一样,残忍、狡诈、得意。
“车骑将军要我做什么?”钟大家蓦然抬起头,身子依旧颤抖着,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安民一笑,赞赏的拍了拍手掌,“钟大家到底是钟大家,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老夫的威胁,大概会吓昏过去吧?钟大家却和老夫讲起条件来了。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钟大家,那老夫便直言相告吧,大魏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这件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件事若是做成功了,便可免去你的死罪。”
“什么事?”钟大家问。
李安民笑道:“三殿下欲向一位女郎求婚,你暗中玉成即可。”
钟大家微晒,“三殿下何等的身份,何等的人才,他想求为王妃,还有哪家女郎会执意不允么?南朝公主,北朝王妃,尊荣之极,多少女郎梦寐以求的好事。”
她语气中含着讥讽之意,李安民却不甚在意,付之以一笑,“三殿下年轻气盛,一时激动便同意把林城和山城交出去了。这哪里使得?可我朝又不能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故此,这林城和山城只能做为聘礼交给南梁,过后还要再陪嫁过去的。三殿下要迎娶的这位王妃可是不简单,将来会享有两座封邑,还要交给子孙继承。钟大家你说说,配享有林城和山城的,得是多么出众的女郎?”
钟大家默然许久,缓缓道:“原来三殿下想要迎娶的这位女郎太出色了,不会轻易答应他。”
“越是聪明尊贵的女子,越是难以求娶。”李安民没有否认。
“那么,车骑将军要我如何做呢?”钟大家问。
李安民哈哈一笑,冲钟大家招招手。
钟大家眼神暗了暗,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恐惧之意,头往他面前伸了伸。
李安民不屑,“都已是年近三十的老女人了,你还装什么清纯呢?”钟大家勃然,横眉怒目,似是被李安民这无礼的话语激起了血气,要和李安民撕开面皮了,李安民连声冷笑,“怎么着,你还不服气啊?”钟大家脸色由通红变为煞白,沉声道:“做事归做事,车骑将军不能凭白无故侮辱我!”李安民皱眉,“你当年竟然还曾经入掖庭为奴,也不知道以你的脾气是怎么活过来的。罢了,本将军不和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说正事吧。”
钟大家忍下一口气,“好,说正事。”
李安民小声和钟大家说了几句话,钟大家凝神听了,苦笑点头。
愿意不愿意的也由不得她,她若不想被抓回北魏受尽折磨,现在便只能答应李安民。
“好,我记下了。”钟大家一一应允,“我会尽力而为的。车骑将军,如果你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先告辞了。”
“怎么?片刻也不想多坐,看着本将军很烦么?”李安民神色不悦。
“不是,我住在瘐家,回家晚了不好。”钟大家忍气解释。
李安民哼了一声,“既然这么急着要走,我也不留你。你答应过我的事不许忘了,否则……”他目光阴沉的看着钟大家,威胁之意,尽在不言中。
“一定谨记于心。”钟大家低声道。
她得到了李安民的首肯,起身告辞。
钟大家已经站起身了,李安民脸上的神情由傲慢转为惆怅,“钟大家,你还记得咱们的七皇子么?”
钟大家怔了怔,道:“先父还在朝中做官时,我也曾经随先母进宫,是见过七殿下的。七殿下龙姿凤质,骨骼清奇,确非凡品,凡是见过他的人,又有谁会忘记他呢?”
李安民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倒是会说话,知道七殿下是本将军的外甥,将一个年仅两三岁的孩童说的如此神奇。”
“不敢。七殿下确实可爱极了。”钟大家低下了头。
李安民有片刻沉默。
钟大家留在原地没敢动,也没敢作声。
过了一会儿,李安民方幽幽道:“我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想起七殿下了。不过,在朝堂上见到桓惕的爱子桓十三郎之后,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那个苦命的孩子。那孩子若还活着,今年也应该是二十岁了。唉,桓惕有桓十三郎这样出色的儿子,我们的七殿下却小小年纪便失踪了啊。”
“桓十三郎如何能和七殿下相提并论?”钟大家小心翼翼的道:“七殿下是陛下爱子,十三郎不过是南朝世家子弟。”
“你以为桓惕会甘心只做个大将军,位极人臣么?”李安民哈哈大笑,“他迟早有一天会篡位登基,自立为帝,难道你没有看出来?”
“这……这……”钟大家瞠目结舌。
李安民看了钟大家的模样,心情更加愉快,“你也算不错,不过,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天下大事,你还是不懂啊。”
“是。”钟大家低眉敛目,“以后还请车骑将军多加指教。”
李安民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
钟大家趁着他心情好,趁机告辞,李安民挥挥手,“去吧,以后有事我会命人送信给你,咱们还在这里见面。”钟大家答应了,后退几步,转身出了雅间。
她背上全是汗,出来之后被冷风一吹,登时觉得浑身发凉。
她本来匆匆忙忙出了酒馆的,之后想到答应小樱的事,又走回去买了一瓶蒲桃酒带了回去。
“您回来了?”回去之后,小樱立即从房里出来,一脸欢喜的来迎接她。
钟大家柔和的笑笑,将蒲桃酒递在她手里,“给你的。”小樱乐不可支,赶忙上前接过来,脸色陶醉,“真的给我带了一瓶啊?您实在是太好了。您知道么?和我一起进瘐家的侍婢都要羡慕死我了,跟着您不打不骂的不说,还教我识字,教我读书,给我带酒喝……”
小樱捧着这珍贵的蒲桃酒,喜悦的两颊生出晕红,像抹了胭脂一样。
“真是个孩子啊,一瓶酒而已,就乐成这样的了。”钟大家看着小樱喜孜孜的模样,不由的微笑。
她伸手摸摸小樱的头,温声道:“拿回去吧,不许一下子全喝了,会醉倒的。”小樱兴奋的连连点头,“嗯,我舍不得全喝了,每天喝上一两口便好了。”谢了又谢,珍爱的把蒲桃酒捧回房里放好,殷勤过来服侍钟大家洗漱。
钟大家一些有些心不在焉。
小樱沉浸在得到了一瓶蒲桃酒的快乐当中,并没有发现的她的异常之处。
服侍钟大家睡下之后,小樱倒了杯蒲桃酒仔细品着,小脸蛋上露出幸福陶醉的笑容。
绵滑香醇,真好喝啊。
小樱没舍得多喝,品了一杯,便小心的把酒瓶、酒杯收好,洗漱之后,开开心心的上床睡觉了。
她的很香甜,钟大家半夜睡不着觉起床在房中走来走去,她丝毫也没有发觉。
第二天清晨起床,钟大家眼圈发青,应该是没睡好。
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对着铜镜理过梳容,便照常给瘐家的女郎们上课去了。
钟大家上课一向是很严格的,今天却很宽松,以至于瘐清、瘐六娘等人都暗中觉得惊奇。怎么了,钟大家这是改性子了么?不和她的学生为难了?
钟大家去拜访了瘐侍中的夫人刘氏,摒退左右,和刘氏进行了一番长谈。
刘氏脸色犹豫,“瘐家搀和到这件事里,合适么?”
钟大家推心置腹的道:“刘夫人您想想,庆元郡主是太子殿下爱女,淳安郡主是会稽王殿下的掌上明珠,两位郡主不愿和亲的事京城之中人人皆知,哪家的女郎若能代替她们和亲北朝,不只能得到公主的封号、王妃的地位,更能够同时得到太子殿下和会稽王殿下的青睐呢。因为,这样一来,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才算彻底安全了。”
刘氏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是,现在北魏三皇子虽说放出话来,愿在南朝世家大族的女郎当中择选王妃,但若是这择选王妃之事很不顺利,到头来不还得庆元郡主或是淳安郡主和亲么?这确实是向太子殿下和会稽王殿下示好的时机。”
她也是名利心很重的凡俗之人,若让她的亲生女儿瘐五娘和亲北朝她是一百个不情愿,一千个不情愿,实在舍不得,可若是换了瘐家其余的女郎她却是不心疼的。若能因为这和亲之事给瘐家带来好处和利益,她求之不得。
至于这和亲之人到了北朝之后会过什么样水深火热的日子,就不在她的考虑之中了。
钟大家微笑,“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皇帝陛下性情慈悲,愿与北朝和平相处,不愿边境再起战火,生灵涂炭。太子殿下和会稽王殿下也希望尽快和谈、和亲成功,天下太平。刘夫人,此时若有哪户有远见卓识的人家玉成了北魏三皇子的婚事,在陛下和两位殿下面前,可都是立了大功啊。”
“有道理。”刘氏连连点头。
皇帝想求和,太子和会稽王不想献出自己的亲生女儿,谁家若能把和亲这件事给解决了,一举便能同时讨好皇帝和太子、会稽王这父子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98章 098
钟大家和刘氏密谈许久,刘氏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浓。
她仿佛看到了瘐家美好的前景、瘐侍中光明的仕途。
“家里几位小娘子已是让您费心,又替瘐家想到了这一层,感激不尽。”刘氏面色诚挚的道谢。
钟大家微笑,“一向宾主相得,这是应该的。我在瘐家衣食住处均精致整洁,应该我向夫人道谢才是。不瞒您说,从北朝宫廷到南朝京师,我见过的大家女子也多了,像您这样管家井井有条无可挑剔又待人真诚古道热肠有大家风范的贵夫人,少之又少,非常难得。”
刘氏听了她的话,容光焕发,“哪里,过奖了。”对钟大家愈觉得亲近起来。
钟大家沉吟道:“贵府几位小娘子文雅聪明,倒个个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刘氏很是关切,神色殷殷。
钟大家微笑,“刘夫人,北朝和南朝风俗习惯略有不同,南朝的青年郎君自是爱慕美丽风雅的女郎,北朝男子却是……”她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词句,刘夫人侧耳倾听。
“北朝男子,更喜欢聪明能干、精于骑射的女郎。”钟大家细细想了片刻,脸上浮起歉意的笑容,“贵府几位小娘子美则美矣,也足够雅致聪慧,只是过于娇弱了些,恐怕并非北魏三皇子心目中的良配啊。”
“如此。”刘氏怔了怔。
她有些后悔,“其实各家贵女之中,王家、谢家、瘐家、桓家的小娘子还真是有人身手矫健,英姿飒爽,不过瘐家的女郎……唉,她们不爱这个,我也浅见了,觉得没有什么大用处,便没勉强她们……”
“不会。”钟大家表示反对,“夫人没有逼着几位小娘子学,也是因为爱护怜惜罢了。”
“谁说不是呢。”刘氏感慨的点头,“花朵般的小娘子,家里总是宠爱的多、苛求的少,又怎会逼着她们向北人一样练习骑射呢。”
感慨了几句,刘氏面上有了愁容,“可惜,瘐家的小娘子全部不合适啊。”钟大家微微一笑,善意的提醒,“又何必定要瘐家的小娘子?只要夫人玉成了北魏三皇子的婚事既是一桩功劳,至于这位将被册封为公主的女郎是哪位,又有何要紧?”刘氏恍然大悟,“钟大家说的对,太对了!”
只要把这件事办成了就是功劳,至于女郎到底是哪家的,皇帝、太子、会稽王哪会关心?
刘氏心里有数了。
钟大家一一细数,“精于骑射、明艳照人的女郎我倒是知道几位,王丞相的孙女王三娘,谢尚书的幼女谢十九娘,桓大将军的爱女桓九娘也出色的很,可那位身份特殊,想必北魏三皇子便是看中了也不便随意开口,门第次一等的人家倒是还有几位的,秦家的大娘子,任家的八娘子,听说骑射功夫都很不错。”
刘氏听到“任家八娘子”,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她还是算了吧。不就是她逼着北魏三皇子交出林城和山城的么?北魏三皇子在她手上吃过亏,见了她定是没好气。”
钟大家笑着摇头,“不是的。刘夫人,北人豪爽,心胸开阔,又佩服有本事的人,越是比他强,他越是一心想要结交,所以这位给了北魏三皇子下马威的任八娘子,倒是最有希望的呢。”
“原来如此。”刘氏听的未免有些纳闷。
被人收拾了反倒喜欢上这个人了,这是什么怪脾气?
“如此,钟大家说的这些人,我便全请了。”刘氏笑着答应,“单请这些女郎也太显眼了些,看着不大自然,我索性多请几户人家,多请几位女郎,倒显着从容许多,不动声色,您觉得呢?”
“夫人高明。”钟大家一脸赞佩。
刘氏得意的一笑,“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两人又仔细商议了许多细节,直到婢女来禀报说瘐侍中回府了,刘氏方才依依不舍的把钟大家送了出去。
钟大家才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