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过后,何氏说道:“不如让丹青去帮你罢。她心思细,做事沉稳,应当得用。”
黄妈妈忙谢过了何氏,将丹青叫去,赶紧处理此事了。
清雾屋里统共两个大丫鬟。如今去了一个到外头帮忙,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桃丝挑起大梁,吩咐着小丫鬟们来收拾箱奁。
窦妈妈则任由外面乱成一团,她自守着清雾。亲自斟茶递水,伺候清雾一日三餐。
这般的情形下,当秦疏影想了法子递过消息来、说霍云霭出了宫急切地想与清雾见一面时,比起以往,倒是更为方便了。
窦妈妈与何氏说了声,要带姑娘上街购置些物品。何氏就准了。又叮嘱过她,万事以清雾为先。
窦妈妈应了声后退了出来。给清雾穿戴妥当这便出了门。
家家户户都还洋溢在过年的喜庆当中。街上到处都是庆祝新年的大红灯笼。街上不时飘过欢声笑语,让车里的清雾听了后,亦是不由莞尔。
只是这笑意还没来得及到达心底深处,她就想到了将要面对的离别。顿时心里一沉,那淡淡的笑意就僵在了唇角。
郑天宁的宅子距离柳府太远。这次见面乃是临时起意,太过仓促,霍云霭的时间并不多。故而将地点定在了皇宫和柳府中间距离的一家酒楼。
清雾到的时候,霍云霭才刚到没多久。
小二不知这些客人的来头。但看之前那位极其好看的公子穿了一身白,又看现在的姑娘也是一身白,就晓得这两位都是家里有白事的。便没多说太多喜庆的话语,只好生地将人引到了房门前,便躬身退下了。
秦疏影和窦妈妈都守在门外。
清雾推门进屋,便见窗下的桌旁,白衣少年正执杯浅酌。平日里甚是白皙的脸上,如今带了淡淡的绯色,显然已经微醺,想必是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听到开门关门声,少年侧首,往这边看过来。见到清雾,却没像以往那般欢喜地主动迎过来抱起她,而是搁下酒盅,张开双臂,等她过去。
清雾半点犹豫也没有,当即小跑着冲向他,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微凉触感瞬间包裹了她。
清雾鼻子一酸,眼睛便湿润了。又不想被他发现她的脆弱,忙用力擦了擦眼。结果蹭了几下后方才发现,她用来擦眼睛的,竟然是他的衣襟。
清雾大窘,忙用力推开他。
因着刚刚太过急促,眼睛上沾染的雾气还没完全擦掉。小姑娘的眼睛泛了红,湿润润的。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水汽。
霍云霭顿时明白过来,伸出长指慢慢地将她眼上的水珠擦去。
感受到他的温柔对待,清雾差点又落了泪,忙别过脸去,自己用手背蹭了蹭。
霍云霭暗暗叹息着,将她抱了起来,坐到他的腿上。努力笑了笑,道:“难过甚么?难不成,不准备回来了?”
清雾摇了摇头。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自己对他的依赖太深,又或许是十分担忧这个孤独的少年,一想到将要和他分别,她心里的难过就成倍成倍地增长。
霍云霭心里也堵得很。
他抬指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轻声说道:“无妨。过几年我便让你们回来。这一次……”他顿了顿,声音由着掩不住的愤怒,“……这一次是那些人自作主张。并非我的意思。”
清雾一早就猜到了并非他的授意,闻言不住点头。
看着女孩儿乖巧的模样,霍云霭的心里愈发难过起来。
他揽住她,轻声说道:“你到了那边,要按时念书、按时练字。我教你的字可都记全了?我又赶着写了一些,交给了疏影。等下让窦妈妈带回去,你比照着好生练习。可能做到?”
小姑娘连连点头。
“那边的饮食习惯与京城不同。而且,没有京城这些精致的点心。你平日里想吃甚么,尽管和窦嬷嬷说,让她做给你。”
“窦妈妈……她也跟去吗?”清雾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着她神色间遮不住的期盼和希冀,霍云霭莞尔,“当然跟去。”他在她眉心点了点,“我还吩咐了窦嬷嬷,让她务必要看住你、将你带回来。”
清雾忍不住欢喜起来。
看着她的笑颜,少年帝王的神色也有些松动,接着说起一事。
“我会让郑天宁跟你一起过去。他看似散漫实则心细,且交友甚广。西北之地,亦是有不少他的友人。有他照看着你,我也能放心许多。”
清雾没料到会有这番安排,神色瞬变,当即仰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霍云霭笑笑,并未对此解释太多。只道:“他会提前出发,先行做些安排,在那里等你们。”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清雾知道,他必定和郑天宁已经详细商议过了。
千言万语,难以表述她的心情。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多谢”。
霍云霭看着女孩儿认真道谢的模样,却是淡淡笑了。
“无需道谢。我做这些,为的,就是让你安然无恙地好好回来。”
年轻帝王拿起女孩儿的小手,用力握了握。又轻轻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第四五章
京城最好的酒楼,天下第一楼,第二层最大的雅间内,不时地传出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柳岸梦伸出自己涂了红红蔻丹的漂亮十指,向四周的女孩儿显摆道:“这是我爹从西域商人手里重金买下来的。怎么样?你们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罢!”
自打六年前来到京城,她们和那二房分了家后,便再也没回祖宅去。而是留在了这里。
这些年她父亲做起了点心生意。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铺子生意很好,日进斗金。她们早已今非昔比,富贵异常。
柳岸梦曾问过为何点心铺子能赚那么多银子。父亲不让她多管,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只要给她足量的银子够她花销打扮,她才不想多理那些费脑筋的破事。
“柳姑娘你这蔻丹可真漂亮。能不能分我点?”
“也分我一点罢!”
“我也要我也要。”
女孩儿们争先恐后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奉承声,极大了满足了柳岸梦。
她随口应付了这些人几句,全部拒绝掉,“我还要留着这个到‘百美宴’上再用呢。怎么能给了你们!”说着,扭头朝向一旁,问道:“杜姑娘,你有没有准备好那天的穿戴?”
杜芳瑾被这群人吵得头疼,闻言说道:“准备好了。”又随便寻了个借口,“我下去看看,为何要了那么久的茶还未到。”这便下楼去透透气了。
顺着天下第一楼的楼梯走到最下面,便是大堂。
大门两侧均宽敞明亮的窗户。因为楼梯正对着这边,故而杜芳瑾下楼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便可从敞开的窗户处瞧见外头接道上的情形。
外面响起了马蹄踏地的嘚嘚声。
杜芳瑾下意识地就朝外望去,便见一辆小马车从前头街上驶过。因着车身制作精巧且雕纹颇为细致,杜芳瑾便停下脚步多瞧了几眼。
细看之下,没有甚么熟悉的标徽在上面。
杜芳瑾瞬间对这车子没了兴趣。
京中权贵遍地走。杜家在京中做生意已有几年,为了不冲撞到贵人们,早已将这京城里世家或是官家的族中标徽了解得八。九不离十。
既然这车子上没有那些,且,以往参加京中盛大宴席时并未曾见到过它,想必也没甚值得关注的了。杜芳瑾便打算转过身子,朝着另一边行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精巧马车的车门打开,从中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肌肤清透莹润,指甲毫无修饰却圆润光泽。浑然天成的漂亮。
杜芳瑾只看了一眼,脚步便迈不出了。
有个鬓发一丝不乱打扮体面的妇人走了过来,态度恭谨地微微躬身,伸手将车内之人扶了下来,走向街道另一侧的惠丰酒楼。
那女孩儿身披白色兔绒边儿的淡粉斗篷,身量娇小体态婀娜,举手投足间温婉清雅。藕荷色的裙摆随着她轻巧的步履在斗篷下若隐若现,依稀可见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的蹁跹舞蝶。
只可惜她戴着斗篷上的兜帽,在杜芳瑾这个角度去看,根本瞧不到相貌。
……不知会是个怎么样的美人。
杜芳瑾不由自主地悄悄跟了上去。
她静静地站在惠丰酒楼的门边儿,听着女孩儿娇软悦耳的声音从内传出,眉端慢慢拧紧。
杜芳瑾赶紧回了自己先前所在的雅间,将这事儿告诉了柳岸梦。
谁知柳岸梦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压根不理睬这个,转而和她说起了自己新得蔻丹的妙处。
“你怎么能不当回事儿呢?”杜芳瑾急了,“若我没看错的话,她应当是刚来京城的。若是打算参加那‘百美宴’的,你该如何?”她自己虽五官秀丽,却算不得顶好看。几个好友里面,只有柳岸梦有夺得第一的可能。所以她才赶紧过来,将此事告诉柳岸梦。
“那又如何?”柳岸梦冷冷一哼,“以我的条件,寻常人想和我夺第一,怕是难了些罢。”
她自小便极其貌美,到了如今,更是美艳动人。
杜芳瑾看着柳岸梦自傲到不可一世的态度,也有些气了。虽然没看到那粉色斗篷女孩儿完全的相貌,却在对方和掌柜的说话时,依稀瞧见了她的侧颜。便道:“你怎知她不行?若她出场,莫说商贾举办的‘百美宴’了,便是氏族官家的‘群芳宴’,她怕是也能拔得头筹的!”
那‘群芳宴’乃是不久后将要举办的另一场盛大宴席。不过,里面的一些比试只请官家和氏族的子女参赛。商贾之女,是没资格参加的。
权贵之家的女儿,自小的见识与成长环境便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同,因此无论是学识亦或是礼仪举止,皆是出类拔萃。“群芳宴”里能够出头的女孩儿,也比“百美宴”的更加引人注目。
这屋子里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少女。听杜芳瑾那样高抬那个女孩儿,就都起了兴致。
“当真那么好看?”
“杜姐姐你没唬我们罢!”
柳岸梦见旁人的注意力皆被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夺了去,心下暗恨,嗤道:“若她真敢和我抢,也不用担心。找我哥哥帮忙将她赶出去就是。再不行……想法子抓破她的脸破了她的相!看她还有没有脸在京城混下去。”
听出了她口中的恨意,其他女孩儿都讷讷不敢言。偶有几个看不过去的,也没敢反驳柳岸梦。只因她爹柳方石认识不少厉害的人,若真惹恼了她,恐怕她会让她爹来寻麻烦。
杜芳瑾却不怕她。
杜家认识的人比柳方石更多。
举步行至窗边,杜芳瑾朝下看去,顿时眼前一亮,招手让其他少女都过来看。
她们趴到窗户边儿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瞧,正巧看到有一团粉色进入到一亮精巧马车内。那打扮体面的妇人则立在马车外,像是在等待。
想必是那女孩儿进车内取东西去了。等下,应当还会出来。
杜芳瑾轻声说道:“我刚才听她问起的是二楼的一个雅间,许是要去那里用膳罢。不如,过去看看?万一她只是路过京城,错过今日,怕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好啊好啊。”
少女们虽有攀比之心,却也有爱美之意。
大家早已起了兴致,听了杜芳瑾的提议,便不住附和。想着无论怎么样,既是听说了这样姿容出众之人,最起码要看上一看才好。
几人就快速商议过,一同跑到了对面惠丰酒楼的二楼楼梯口,望向阶梯,等那女孩儿上来。
——在这个地方守着,等到对方上楼梯时,她们既能瞧见女孩儿的相貌,又能细观她的举止,当真是一举两得最妙不过。
柳岸梦本不想理睬。可是她们都走了后,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太过无趣。于是也挪动脚步跟了过去。
……
清雾刚刚问过惠丰酒楼掌柜的,知晓定下的那个雅间里已经有客人到了,便赶紧回到马车上来取礼物。
手里握紧小小的布包,她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坐在车内,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小片刻的功夫,掌心里已经微微出了汗。
她知道,自己在紧张。可即便知道,又有甚么办法呢?即使告诉自己千遍万遍,不过是老友相聚罢了,无需忐忑。但还是忍不住地心砰砰直跳。
六年了。
与他有六年未见了。
离别时的叮嘱与低喃犹在耳边。她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像是最亲的亲人一般。
不知他是否依旧如故?
昨日刚到没多久,先生就来告诉她,霍云霭要见她。只是,先生只说了相见的时间与地点,那个少年的近况如何,却只字未提。
“小丫头到时候自己见了本就知道了?”郑天宁勾唇懒懒一笑,“不过,你放心。他问我你如何了,我也没说!为师可是公平得很呐。”
回想起先生当时的笑容,直到现在,清雾还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若他肯提一些霍云霭的事情,无论多少,她起码心里有个底。就因了他一个“公平”,搞得她忐忑得要死,紧张坏了。
可是,就算心里再多腹诽,该来的,总是要来。
清雾紧紧握住手中之物,深吸口气,视死如归一般钻出了马车。
惠丰酒楼不过两层高罢了,远不如对面的天下第一楼来得气派。
郑天宁说道,或许正因天下第一楼太过惹眼了,达官显贵都会去那里用餐,故而霍云霭选择的地点定在了远没那么出彩的惠丰。
但清雾知道,其实,霍云霭选择惠丰还一个原因。
当年离别的时候,便是在这里相见。
窦妈妈正在车旁等她。
清雾出来的时候,窦妈妈却未立刻过来扶她,而是转眼望向惠丰酒楼之内。
“可是有何不妥?”当窦妈妈转身过来相扶时,清雾轻声问道。
窦妈妈默了一瞬,低声道:“刚才过去好几位姑娘。有一位依稀有些眼熟。”
“是哪一个?”
“三房那位。”
柳家三房有三个姑娘。两名庶出都被三夫人沈氏训得服服帖帖,胆小懦弱,且等闲出不了门。窦妈妈说的绝对不可能是她们俩。
故而只可能是柳岸梦了。
几年不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