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敏然眼中残留的一点点光亮骤然逝去,撕扯着嗓子喊道:“你疯了!”她剧烈地晃动身子,身边铁链哗啦作响,“入宫为奴,你知道是做什么吗!”
“闭嘴!”郑公子双拳紧握,阴恻恻地道。
——身为男子,要怎样才能留在宫里做事,他心里明白。这些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亦是一清二楚。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被从小到大最为尊敬的父亲背叛,那种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感觉,当真是能生生将人折磨死!
少年往日里温和的目光,一点点散发出浓烈恨意。
霍云霭看了,便知他已经恨到近乎着了魔。这样能屈能伸的人,倒是可以利用一番。若是雕琢之后用得好了,也不失为利刃一枚。
只不过这样一个奴才,单看主子能不能掌控得了他。若是不成,倒是要被反噬。
女孩儿半晌没有说话。
霍云霭知道,清雾一向谨慎。此刻怕是在细思此事的利弊。便只朝那惩戒嬷嬷示意了下,让她堵了祝敏然的口。
而后,他静静等着,等待女孩儿最终的决定。
她若肯了,他就也派个人去她身边护着。她若不肯,他就想法子把这人收为己用。
时间过了很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女孩儿这是要拒绝了。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在静室里慢慢响起。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便成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时间紧,马上得走了。留言晚上再回。若有错字什么的……多多包涵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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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这日天气晴好。清雾正和窦妈妈商议着行路时的所需之物,便见杜鹃撩开帘子,朝里探头说道:“姑娘,邓公公来了。”
清雾听闻,扫了眼窗上摆放着的桃枝,颔首道:“让他进来罢。”
话音落下不多时,一人迈步入内。
身材瘦高,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儒雅。
他娘家姓邓,自命名“不问”。自此以后,世上少了一郑姓之人,多了个邓不问。
清雾知晓他的意思——不问来处,不问出身,不问原名。
故而,她并未多追究,默许了他这个名字。
“过几日我便要走了。这桃枝,不必再送了。”清雾与眼前之人如此说道。
邓不问浑身一僵,猛然抬头,发觉逾越了,又赶紧垂首:“您、您还回来吗?”声音竟是带了点微微的颤抖。
清雾暗暗叹气,心道他这些日子恐怕比她想象得还要不好过,被欺负得当真惨了些。
旁人见这邓不问来路不正,又和寻常奴仆气质不同,便时常出言相讥。又看陛下和柳大人并不护着他,更是时不时地欺辱他。
清雾原本是不搭理这些的。谁知他来了后,竟是把她的话当做一等一的大事去对待。但凡她说的话,他都拼了命地去做。
那日她不过随口说了句,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也不知是不是饿了。谁知一转眼,他就拿了馒头屑去喂食。
那可是极高的杨树。他不会功夫,也没用梯子,都不知怎么攀上去的。待到下来的时候,手和脸上到处都是剐蹭的伤痕。他也一句话都没有。
若不是小李子眼尖,在他爬下树的时候发现了,多问了两句,谁也不知道他做过这件事情。
还有诸如此类许多事情。
她看着假山石,随口一句位置不妥当,需要挪动下。旁人还没来得及去办,他却手指尖都磨破了硬是自己将它移到了合适好看的位置。
她瞧着屋檐上的彩漆掉了色,他不声不响地拿画笔给描绘妥当……
其实清雾也有所察觉。
虽然邓不问最怕霍云霭,但是最听她的话。
那天她看园子里的桃花开的好,让杜鹃去给她摘几朵来。谁知杜鹃还没腾开手,他已经拿着剪好的桃枝回了宁馨阁。
不得不说,他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自然与寻常仆从不一样。
他选的每一个枝桠,都是花朵和枝子弯折处的搭配极其漂亮的。插在瓶中,甚是好看。
若让清雾自己去选,也不见得能比这些好。
清雾本也不是矫揉造作之人。觉得真好,便赞了他一句“不错”。
哪知道自那天起,她每日里起来,都会在屋子里发现新剪的桃枝。瞧着那选枝,就知道出自谁的手。
初初看到倒也罢了。接连七八日都如此,由不得她不留意到。于是问了几句。
杜鹃便告诉她,那是邓公公一早还带着露珠的时候送来的。
清雾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看他这样上心,有一两次看到他被欺负,就顺口出言帮了他几句。
他在宫里的日子就好过了点。但,也只有一点点罢了。毕竟清雾并没有重用他。
可即便只好转了芝麻绿豆大的那么一点,他却对清雾愈发尽心起来。
此时此刻,清雾看邓不问这样害怕,想着他或许怕她一走还会受欺负。转念一思量,也是她刚刚说的话有歧义,未曾讲明白,便道:“我要去西南一趟,不久就会回来。”
过些日子就要到清明了。
文老爷子特意向霍云霭上了折子,想要给自家孙女求个长些的假期,为的就是回乡祭祖、将孙女写到族谱上一事。
霍云霭自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易正莲尚在京中,听闻此等喜事,也不即刻回江南了,说是要一路同行,参加清雾认祖的仪式。
原本霍云霭还有些担忧清雾,听闻易家家主同行,剩余的那点担心就也没了。
一来易正莲是女性长辈,清雾有了甚么事情,有易正莲在能够及时指点她,方便许多。
二来,易正莲身边带了许多好手。加上霍云霭派去随行之人还有文家赶来护送的武将,尽够保护好清雾了。
清雾却是犹豫再三。不为别的,而是因了那铺开的六局二十四司之事。
整理好前些日子收集到的讯息,又征询了诸位嬷嬷的意见,往后十二坊内各人往后的去向她已经大致有了数。
医者之事倒也罢了。岳莺早已开始授课,每五天来一次。清雾不在的时候,洛太医会将她带来。
其余各处,却是要安排好人手去继续关注。
清雾已经为了这些忙了好些时日。
其实,宫里耳目灵通的人,早已经根据这些天她的动向猜到了个**不离十。偏偏这邓不问是她手底下的,前些日子因着不够信任他,清雾并未让他放手去做甚么,只是让他在宁馨阁里打打下手。
她不安排,他就真的什么也不多去探听。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待着,连她将要出宫去侯府都不知道。
清雾暗暗叹了口气,与邓不问道:“我不在的时候,玉芝那边,你多多留意下罢。若有甚么需要,去寻于公公。他心性宽厚,若你不逾矩,他自会帮你。”
其实,她本没打算这样安排邓不问。针线坊那边,她原本想着等她回来、准备将宫女分别安置到六局各处的时候,再安排他去做。可如今看他这状况,与其这样枯等着,倒不如让他忙起来反而好些。
听了清雾这话,邓不问原本死气沉沉的眸色果然微微亮了下,忙颔首躬身应下。
窦妈妈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间现出忧虑。
她并不知道那邓不问的来历,只觉得那人对姑娘的关注着实太多了些。更何况,那人身姿笔挺,行止间温文尔雅,跟平日里的奴仆皆不一样。便问道:“他这样殷勤,着实太过了些。若是陛下知晓了,恐怕……”
清雾明白窦妈妈的意思。
霍云霭对她的心思,怕是没人比窦妈妈和于公公更清楚了。
只是清雾还真没担心过这个。
霍云霭手眼通天,即便是宫外的事情,也甚少有他掌控不了的。更何况是在宫里。
邓不问的做法,霍云霭怎会不知?
“无妨。”清雾笑道:“他跟在我身边做事,自然要尽心些。”
窦妈妈本还欲言,后转念一想,那人不是真正的男人了,就也作罢。
将事情尽数安排完毕,清雾便去了向霍云霭道别。
霍云霭早已将手头事务尽数搁下,在昭宁宫内等她。
见女孩儿满面喜色,他闷了一晚上的离别愁绪愈发浓重起来。握着她的手把玩着,和她商议道:“这次出行,你打算带了谁同去?”
看他如此,清雾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来之前窦妈妈的那番话。
虽觉窦妈妈担心太过,霍云霭不可能会介意那邓不问的事情。可清雾瞧着眼前少年那一脸不悦、恨不得绑了她不准她离去、偏偏要故作大方的模样,她就觉得好笑,便起了点逗他的心思,一本正经地挨个数了起来。
“窦妈妈和杜鹃自然要带着。丹青和桃枝也带着,人多点好照应。嗯,身边没个力气大的跟着不好办。不如……就把邓不问一起带上罢。”
等了半天,没听到霍云霭答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清雾疑惑地抬头去看,便见少年正半眯着眼冷冷地盯着她看。
明明是满脸煞气了,眼里却是满满当当的酸意在蹭蹭地往外一直冒个不停。
四目相对,霍云霭咬着牙从齿缝儿里挤出来一句:“你敢!”
清雾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他虽然不介意邓不问的行事,那也得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才行。离他远了、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可就不许了。
清雾忍不住笑着睨了他一眼,哼道:“小气。”
霍云霭看她这般,瞬间明白她这是唬他的了。这才放松下来。
只是,当女孩儿走后,他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有甚么是自己忽略了的。
磨磨蹭蹭将近一个时辰都没安下心来,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下暗惊,手上忍不住猛地使力,朱笔瞬间被一折为二。
霍云霭将断笔随手丢了,腾地下站起身来。
小丫头已经年满十三,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且,她这次回的是文家老宅。
老宅最不缺的是甚么?
惯爱关注人亲事的邻家叔伯婶娘们。还有她们那正当年少的儿子外甥侄子们。
文家老爷子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若他听了老邻居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再一高兴,不管柳家人的意愿,给小丫头来个什么定亲……
年轻的帝王越想越心惊,忙扬声唤来于公公,吩咐道:“摆驾!出宫!”
于公公愕然,“陛下这是……”
“镇远侯将要归故里,朕送他一程。”
少年紧绷着脸,寒声说道。
——顺便,再表明一些事情。
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可是他的女孩儿。
他们怎么把她带走的,就得怎么着将她原原本本地送回来。
谁也不许觊觎!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你终于忍不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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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待到清雾回了家,柳府众人皆忙碌了起来。柳方毅还有三个儿子俱都告了假,准备送他们出城去。
四顾看过之后,清雾没有发现郑天宁的身影。问过哥哥们,才晓得先生今日没出院子,而且已经放了话,他要在屋里读书,就不一同去送行了。
清雾没料到郑天宁竟好像连走前的最后一面都不打算再见,心下狐疑,忙去郑天宁的院子寻他。
无论是在西北,亦或是在京城,郑天宁的院子都不防着清雾。旁人过来许是还要通禀一番,清雾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尽可随意来去。
清雾看到了书房窗边走动的人影,想也不想地径直而去,推门便道:“先生,你当真不送我去了?”
郑天宁早已透窗看她过来,闻言当即答道:“那是自然。”
“不过耽搁一个多时辰罢了,也不愿么?”
听出她的不乐意,郑天宁不得不解释道:“离别有甚可看的?我倒宁愿你回来的时候去接你。哪怕等上三天三夜的,也比如今看着你的背影三个时辰要好。”
清雾听了忍不住笑道:“你这话,却是有些不好明白。”
眼睛却还不住往他书上瞄,显然是怀疑他之前那话,总觉得这书才是吸引他不出门的最大缘由。
郑天宁索性把书搁到她眼前,由着她大大方方去看。
清雾一瞧,竟是应试所用书籍,顿觉无趣。继而讶然,问道:“你果然要参加秋闱的?”
“那是自然。”
郑天宁执书朝她额上轻敲了下,哼道:“我难不成不像是能正儿八经读书的人么?”
清雾抿着嘴乐,“不像。”
说罢,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郑天宁一番,看他如今竟是衣衫齐整,再不复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由大奇,绕着他转了两圈。
第二圈还没转完,便被郑天宁一把拉住。
不待她反应过来,郑天宁已经探手到她颈后,为她整了整微微有些翘起的衣裳。指尖收回的时候,他微微一顿,似是不经意般,轻轻滑过了她的脸颊。
在西北的六年里,他和她日日相对,这般为她整理衣裳的举动已不知有多少回了。清雾便也没太放在心上,转而期盼地说道:“先生既是不愿看那离别的情形,要不然,与我一同去侯府?西南还是有些好玩的。先生不是惯爱游历么?倒不如一起过去,权当散散心了。”
看女孩儿这样颇有些殷勤地模样,郑天宁就知道她是紧张了。也才明白过来,这恐怕才是她此番前来的最大目的。
也是。即便文家是她原本的家,那又如何?养育她长大的,毕竟是柳家。
这次清雾是独自往西南去了。
原本柳岸风说他是兄弟里功课最不济的一个,耽搁些时候没甚么,且他也会些功夫。于是自告奋勇送妹妹过去。只是柳家人生怕文家祖孙介意,考虑过后,终究是没有答应他。
其余人,更是没可能同行。
如今清雾骤然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又没有多年相伴的至亲陪着,怎能如平日里一般嬉笑平静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