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不问和杜鹃各拿了个点燃的红烛,依次进去。看着里面没甚大碍,十分妥当,就示意清雾可以进了。
待到三人往里走了些,穆海把路嬷嬷丢了进去,往前踹了几脚,腾出来门边儿的那一块地方。然后一手拖过花架,遮挡在门前,这才闪身进去,将门关合。
清雾进到里面后,走了七八步发现前面出现阶梯,竟是通往一个地下的通道。通道不宽,只能依次下去。到了最底下后,周围还是通道。小心翼翼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这才豁然开朗,到达一个十分宽敞的屋子。
屋中东西不多,却件件实在。桌子上摆着一摞全新的蜡烛和几支火折子。旁边无门的柜子里,摆着的是各种干粮和肉干。另有一个大桶,里面放着的是水。
不知在哪里有个通风口,可以看到红烛的烛火在晃动,只是晃动的频率和幅度都不大,想来那通风之处的开口很小。但,也足够用了,最起码,置身其中,也感觉不到憋闷或是呼吸不畅。
清雾没料到这殿里竟然能通往这样的一处。生怕大声说话会被外面听到,便往后走了几步,打算低声去问穆海。
穆海正拖着路嬷嬷往下行来。
路嬷嬷嘴巴已经用长布条紧紧勒住。脸上和嘴巴被布条拉扯地皮肤向后紧绷,相交的边缘处都泛了白。
因为穆海是直接拖着她的手往下行的,丝毫都没顾及她的挣扎。路嬷嬷便被一路的台阶硌得呜呜呜地直哼哼,身上不住扭动。
只是,每当她挣扎得太厉害了,穆海便索性手一松,让她自己在那台阶上乱动。台阶是往下斜的。她这一挣扎,自然就往下滚落了些。顿时疼得更狠,骇得再不敢乱动。可是被拖行几步后,她又不甘心,再次挣扎。穆海就再松手。
几次三番下来,待到身子落到实处,到了那地底,路嬷嬷已经疼得两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穆海又回头踹了她一脚,这才发现清雾走过来。忙侧身挡住路嬷嬷那不堪的模样,无声地朝清雾行了个礼。
清雾看也懒得去看路嬷嬷,只向穆海问起这里。
“原本这里就有此处。只不过陛下忧心事情生变,所以特意让人在殿里打通了个地道,通往此处。”
穆海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扬起来,也没有特意压很低。看清雾面露疑惑,想她刚才极轻的声音,穆海忍不住笑了。
“这个地方极其隐蔽,只要不刻意大声扯着嗓子去喊,没人能够从外面听见。”
说罢,他斜睨了路嬷嬷一眼。
路嬷嬷就收起了刚刚正咣咣咣直跺地的脚,耷拉下了肩膀,有气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
因着是在地下,这里的隔音效果又很好,所以,外面发生了甚么,不甚清楚。
因着是在地下,看不到外面的天光,所以,究竟过了多久,也无法得知。
清雾和穆海近乎沉默地坐着。邓不问更是一句话都没,自己搬了个凳子到墙角处,靠在那里,不说话,也很少睁眼。
杜鹃算是里面唯一一个比较有活力的。
她刚开始还觉得十分新奇,在屋子里不住地走来走去,间或拿点吃食点心出来,给清雾用。
渐渐地,她觉得有些冷。那走动就变成了小跑,有时候还要跳几下。
这个时候,清雾也察觉到了冷。即便穿着两层衣裳,依然感觉皮肤在冷得发紧。
穆海练武之人,自然对温度的变化感受没那么深。对他来说,在这个地方躺着睡一觉都对身体无碍。因此,他刚开始没有注意到。直到清雾问他有没有御寒的衣裳后,他才恍然大悟,懊恼地连连道歉。
他走到屋边,打开了墙角的一口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几件衣服,分给了大家。
衣裳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不过,布料虽一般,但针脚细密,一看就很暖和。
“从外头买的。怕人注意到,就买了街上散卖的这种。”穆海看着手里的粗布衣裳,再看看清雾身上华丽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时没想那么多,还请娘娘莫要介意。”
清雾知晓他们做事一向是以保密和安全为重。怎会怪他?况且,霍云霭和他们将这些待在下面时候需要的每一样东西都想到了,而且抽空去准备了。这样细致妥帖,她又怎会说个不好?
于是笑着颔首道:“挺不错的。想当初在西北,我也穿过街上买的花布袄。”
说起这个,旁边杜鹃忍不住笑了。
她听娘娘说起过这事儿。
西北的花布袄和京城的不一样,有他们自己的花样子和样式,穿在身上,又暖和又活泼。
当时在西北的时候,何氏看着西北的一切都感觉十分新鲜有趣,就各样都试了试。那花布袄自然没有躲过去。
娘亲唤人买来的花布袄,兄妹几个怎会拒绝?当年的冬天就穿上了。虽然偶尔穿一次“过把瘾”,但是那新鲜有趣的感觉,却是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挥之不去。清雾在宫里和身边人聊天的时候,偶尔也会提起来。
暖和起来后,疲累的感觉便如潮涌袭来。
杜鹃看这屋子里有张厚毯子,就铺到了地上,让清雾躺下歇息。
穆海则是从那口箱子里将棉被拿来,递给了杜鹃,让她给清雾盖好。
因为这里只有一间屋子,没有隔断。穆海就拿出了原先准备的一个不透明的长布,唤来邓不问,扯在屋子里挂上。
长布将屋子隔成了两半。
一边是躺着的清雾,还有守在她旁边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杜鹃。
另外一边,则是依然沉默的邓不问,还有穆海。
清雾刚下后,环顾四周,想想自己的大婚之夜,有些无奈地摇头苦笑。转念想到霍云霭的处境,她又忧心起来。
只是,再担忧,她也没开口去问穆海。只心里想着那个少年,暗暗地为他祈祷默念,一遍又一遍。
实在累得连脑子都不转圈了,她才睡了过去。
为了省下物品和空气,无事的时候,清雾大都是仅点一个蜡烛。待到大家一起吃干粮的时候,方才点上两根。
至于路嬷嬷……
除了穆海经常施些手段去逼问她一些事情外,压根没人去理会她。
路嬷嬷只能点头或者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也曾试着求助,不住地又是点头,又是面露哀求,想要让人给她松了绑。可是这样的背叛之人,谁耐烦去搭理她?
当真是连个眼神也欠奉。至于粮食和谁,更没人浪费在她身上了。
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慢。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凭着蜡烛的用量来大致推测,约莫过了多少时候。到后来,根本懒得去算了。只机械重复着吃饭喝水的动作,看着那水缸里的水一点点减少,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
杜鹃有些害怕了。凑着穆海去给清雾盛水的功夫,轻声问清雾:“娘娘,咱们就这么干等下去、等人从外头进来接咱们?那陛下那边万一、万一……”话一说完,她又忽地神色一凛,自打了一个嘴巴:“娘娘,奴婢嘴臭,您只当我刚才想吐象牙得了!”
她这话一出来,穆海都被她逗笑了。想想又有些心酸,拍了拍她的头,“说甚么啥话呢?陛下只不过得将事情处理好保证宫里足够安全,才能来接娘娘,这才迟了些。”
清雾也笑,只是笑容里参杂着担忧和忐忑,慢慢地笑着笑着就哭了。
邓不问就适时地递上清雾擦脸用的帕子。待她擦完泪了,他便拿回去重新挂在墙边,又缩回去坐着了。
就在大家的心快要沉到谷底的时候,地道的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148
虽然门被打开时,只有轻微的响动,但那声音在地下屋内的众人听来,却是仿若洪钟一般震撼人心。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望了过去,静静看着点点亮光透过通道照进屋内,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心里泛起点点欢快,最后化为狂喜。
“有人来了!”杜鹃高兴得忘了尊卑礼法,拉着清雾的手又笑又跳,“娘娘,咱们可以出去了!”
清雾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通道的台阶,慢慢站起身来,期盼着望向那一点光亮。
穆海紧走两步到了阶梯下,高声询问了两句。有人高声答了他。
穆海撤了回来,立在清雾身后。紧接着,便是顺阶匆匆而下的脚步声。
“娘娘,可以走了。”穆海在清雾的身后轻声说道。
可以走了。
已经第二次有人这么对她说了。
清雾指尖动了动,触到自己衣裳边,冰冰凉凉的,瑟缩地收了下指。抬手抿了抿鬓发,抬眼看到一行人急促却又有序地走到下面来,她眼中一热,这才真正体会到了那句话。
可以出去了。
期盼了许久,真正确认了的时候,她的心情竟是比自己原先想象得要平静得多。
清雾缓步向前,静静看着众人对她跪下行礼,高呼千岁。眼睛却是不由得四顾环视,试图从中寻到那个最为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
霍云霭没有来。
他并不在人群之中。
清雾其实并不是希望他丢下万千事务专程来寻她。她怕的是这几日自己最为担忧的事情。
他是否受到了那些人的暗算?他有没有受伤?他可还安好?
即便刚才穆海已经确认过,来人确实是霍云霭的手下。但只要没亲眼看到,她就没法放心。
迎接清雾的队伍中,打头的是于公公。
清雾看清是他后,心下稍定,让众人起了身。又在众人恭敬而立、分开的的那条道上,缓缓前行。
前来迎她的宫人分跪道路两侧。除去从地下通往上面的台阶处太窄无法如此外,从地下屋内,到皇后寝殿,再到殿外,皆是如此。
凡是清雾所到之处,宫人皆是跪在地上,山呼娘娘千岁。
和这热闹情形相映的,是那冷冰冰令人犯怵的宫殿。
道路上随处可见或是浓稠或是干涸的血迹,到处是碎屑,只中间清理出来的一条道路算是完好,却算不得整洁。偶尔看到沾了血的碎末,只扫一眼,便不敢看第二回。只因辨不清那到底是血液沾染在了木头渣上,还是那本就是血肉的碎块……
看着被砸得没有一处完好的寝宫,清雾忍不住遍体生寒。
“陛下现在何处?”清雾朝着在前头引路的于公公看了一眼,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语气显得颇为镇定。
于公公低声答道:“娘娘稍后便知。”
清雾一下子心就慌了。
若他无碍,于公公怎会遮遮掩掩不相告?
再开口,她的声音忍不住有些发抖:“若他伤到了,公公无需瞒我。”
于公公这才晓得,自己刚才那句“娘娘稍后便知”,竟是吓到了清雾。仔细想想,也是自己说得做得不够妥当。忙快速说了个地名,“陛下本是要亲来迎接娘娘,无奈逆贼口出狂言,非要见陛下不可。奴才觉得那地方太过腌臜,所以未曾告诉娘娘。”又道:“奴才脑子犯浑,请娘娘赎罪!”说着竟是停步就要往下跪。
清雾这才晓得,霍云霭竟是去了那刑室之中。难怪于公公遮掩着不肯告诉她。忙上前去扶于公公,“公公言重。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清雾对他如此礼遇,因他是霍云霭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更因为,血腥杀戮的这几天,他带了人忠心耿耿护住霍云霭。
原先便觉得衷心十分难得。在经历过路嬷嬷的背叛后,这种感情,让她更是感慨。
于公公谢恩起身,朝清雾身后远处看了一眼,眸中闪过愤恨。
小李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对于没有后人的他来说,那就跟自家后辈差不多。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视为亲子一般疼爱的小徒弟。可是,最后,背叛了他的,也是那个人。
想到自己多年的疼爱最终化作乌有,像是一个笑话,于公公的笑容有些惨淡,“奴才识人不清,差点害了陛下,万死难辞其咎。”这便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太过小心翼翼而作解释了。
短短时日内,原先有说有笑的一个总管太监,竟是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他佝偻着脊背,继续引路。往前走了两步,身子晃了晃,赶紧停了一瞬,方才继续往前走去。
清雾看着于公公的状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似下一刻,这个衷心为主之人,就要倒在地上一般。
片刻后,眼见于公公的步履愈发不妥,她心下暗惊,忙唤来穆海,“于公公的事务,你暂且接下。”又对于公公道:“你去休息一会儿。”
“奴才无妨。奴才还……”
“这是命令!”清雾放冷了声音,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般状态若再不休息的话,怕是会劳累过头,对身体有碍!
于公公自然知晓清雾是为了他好。只是他没料到,自认为遮掩得够好了,皇后娘娘竟然还能留意到他。
怔了一瞬后,于公公突然跪伏在地,高声喊道:“奴才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娘娘千岁千千岁!”
于公公这突然拔高了声音的一句,让每个宫人的心都提了上去。
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来。
于公公在宫中多年,积威甚严,宫人少有不怕他的。
看着以最恭敬的姿态跪倒在地的于公公,他们骤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这个身姿柔弱脊背挺直的女孩儿,再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柳大人,而是这天下的皇后娘娘!
与之前那声跟随众人高呼千岁时候不同。此刻众人的心里,忽地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和恭敬。无需旁人去示意,他们尽皆再次叩头,跟随于公公高声喊道:“娘娘千岁千千岁!”
喊声震耳欲聋,直达天际。
逆贼为了寻到清雾借以要挟帝王,将皇后寝宫翻了个底朝天,能砸的能翻的,尽皆破坏殆尽。
反倒是宁馨阁,因为清雾自打大婚后,便没再踏足那里,尚算安好得留了下来。虽然有几间屋子里的器具也被毁了,但里面没有血迹,没有污杂之物,清理过后便可使用。于是清雾便回了宁馨阁暂且歇着。
窦嬷嬷早已等在了那里。原本于公公问过她要不要去迎接清雾,但她思量过后,决定还是先带了人将宁馨阁打扫出来为好,便坚持留了下来,指挥着小宫女们将每个屋子都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