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雪地上打滚的时候,我已经睁开眼来,看到雪橇在没有人驾驶的情形之下,仍然笔直地在向前冲着,速度和有人驾驶一样。
我一看到这样情形,不禁大惊失色,一时之间,也不及去想何以好端端行驶中的雪橇,会突然将我掀了下来。我只想到了一点:如果我失去了这架雪橇,那我的处境,可以说糟糕到了极点!
达宝留给我,使我可以在冰原上维持生命的东西,全部都在雪橇上,失去了这些装备,我能在冰原上活多久?
而且,就算活着,难道我能依靠步行找到救援?
我立即想到这一点,这时候,向前直冲而出的雪橇,恰好在我身边不远处,疾掠而过,雪橇下溅起的雪块,撞在我的脸上,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大叫声,身子打着滚,滚向前,同时,用尽全身的气力,跃起,向前扑去,只要我这一扑,可以使我的身子扑前一公尺,我就可以抓住雪橇后的一根横杆,那就不再怕了。
虽然我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动作没有那么灵便,但是我估计,我迅疾无比的滚、扑,一定可以达到目的。
可是,我却犯了一个错误。我拚尽全力,向前扑出之际,主要的借力,是双手向下用力一按,身子才可以趁机纵起。如果我双手按下去的地方是硬地,我绝对可以扑出一公尺以上。但是,这时我是在雪原上,双手向下一按,却按进了积雪之中!
当我的双手按进积雪中之际,那使我蓄着待发的力道,消失了一半以上,虽然我还咬紧牙龈,用力向前扑去,但当我伸出手来之际,离我想要抓住的横枝,还差了十公分左右。
相差十公分,只是在那一刹间的事。紧接着,我的身子向下落来,雪橇继续冲向前,我和雪橇之间距离,迅速变成十公尺,一百公尺。雪橇在冰原上,成了一个黑点,还不等我站起来,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没有立即站起来,只是伏在积雪之上,不由自主喘着气。
事情在突然之间,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变才好。等到我抓了一个空,雪撬已向前驶得不知所终之后,我心头所受的震动,更是到了极点。在那一刹间,我只想到了一点:我如何才能离开冰原?
达宝驾机回去,他答应再来找我,可是那得等多久?一天,还是两天?在这段时间之中,我必须在极度艰难的环境之中求生!
在略为定了定神之后,我开始检查我能够动用的设备。在皮裤的后袋里,有一柄小刀,有一扁瓶酒。我旋开瓶盖,喝了一口酒,站了起来。
天色蓝得出奇,露在积雪外的冰层皑皑生光,缓缓转了一个身之后,什么也看不见。在我的腰际,还有一团绳索,食粮一点都没有,幸好有积雪可供解渴,饥饿当然是大问题,但我自信可以支持七十二小时。我在想,我应该往回走?还是留在原地不动,以节省精力?我考虑了没有多久,就决定往回走,一则,在极度的严寒之中,停留不动,十分危险。二则,在发现梅耶和齐宾的尸体之处,我记得有一些杂物在,这些杂物,对维持生命可以起极大的作用。
当我决定之后,我就开始往回走,反正来路的积雪之上,有着明显的雪橇留下的痕迹,要往回走,认路不是难事。
当我走出了几十步之后,我停了下来,注意着积雪之上的两个坑,有一个较大,是我被掀跌下来之际,跌在雪地上所留下来的。另外一个坑比较小,那是雪橇的尾部陡地向上翘了起来之际,头部陷进了雪中所造成的。我这时,开始想到一个问题,在行驶中的雪橇,何以会忽然将我掀到了地上?
积雪十分平,看起来,绝无来由。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雪橇的机件,不像有什么不妥,那么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我一面思索着,一面深深吸着气。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在一条雪橇的轨迹之上,有着两对小小的脚印!
机动雪橇,也有人称之为“雪车”的,没有轮,只是一副如同滑雪板一样的组成部分,在雪上滑行。
在雪车滑过的地方,会留下十公分宽,深约三公分的痕迹,我起先没有注意到那两对小脚印,是因为那两对小脚印,恰好留在雪橇滑过的痕迹之中!
这时,我一看到了它们,心头的震动,实在难以言喻。
不管那是什么,是脚印或不是脚印,这样的痕迹,决计不应该出现在积雪上!
那两对小小的脚印傍我的震动极大,我要呆上好一会,才能慢慢弯下身子,去察看它们。我可以绝对肯定,这两对“小脚印”,和在尸体旁发现过的,完全一样!如果那真是脚印的话,那么,那两个二十公分高的“小人”又曾出现过,也可以推想得到,雪橇的意外,也是“他们”造成的!
刹那之间,我心中的骇然,真是难以形容,一面喘着气,一面向四面看看,如果四周围有“小人”的话,别说他们有二十公分高,就算只有两公分高,我也可以看到他们的,除非他们全身白色,和积雪一样。
我一面看着,一面已不由自主大叫起来:“出来,你们出来,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不论你们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滚出来让我看看!”
我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当然,我明白,这样呼叫,事实上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做。
我当时处在一种极度狂乱的情形之下,狂吼由于极度震骇,而震骇,又是由于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之故。我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遍,直到因为严寒空气,不断冲击着喉咙,使我再难发出声音来,才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异样的声音,起自遥远之处,正在传了过来。那种声音十分难以形容,一听入耳,竟像有许多人在呜咽哭泣,声音虽然还很低微,但是已经惊心动魄!
我怔了一怔,忙循声看去,看到在极远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移动的速度极快。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极大的、似乎横亘了整个地平线的移动物体之际,我不能肯定那是什么东西。
但由于那种移动的速度如此之高,以致在接下来的一秒钟,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地上的积雪在移动,在向我站立的方向涌过来!
积雪当然不会自己移动,它被强风吹过来,而这时,我还全然感不到有风,看过去,除了迅速在移动的积雪之外,也看不到任何有强风的迹象。我此际是处身在雪原之上,不像是在平常的陆地上,有强风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树梢的摆动,这里根本没有树,只有雪,所以我只看到积雪的移动!
我也立时想起了达宝的话:“好天气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如今,显然天气已经变坏了!
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天上有云,天边仍然一样清明,当我抬头向天上看一看,再低下头来,这其间,只不过一两秒钟而已,可是就在那么短的时间中,我已经看到,在我身子附近的积雪,已经在开始移动了。我并没有在雪原上遇到过坏天气的经验,可是当那种呼啸声迅速传近,积雪的动作越来越快之际,我也知道不妙了!
我明知自己一定要采取行动才行,可是我该采取什么行动呢?逃跑?我在雪地上奔跑的速度,无论如何不能比强风更快!但是停留在原地,更没有好处。
我转过身,向前拚尽全力,奔了出去,呼啸声在我的身后,紧紧地追了过来,我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一看。
然而,看不看都无关紧要,突然之间,我耳鼓一阵疼痛,有一个短暂的时间,什么也听不到,那是强风带来的极大压力。紧接着,不知有多少雪,就是那种洁白、松软、美丽的雪,在我的身后,疾涌了过来,我完全像是在暴风雨的海上,被巨浪在身后袭来一样,身子陡地向前一仆,不知多少雪,一起向我身上盖来。
我叫不出声音,心中知道,如果我不拚命挣扎,冒出积雪,非死在雪中不可,我尽所能,屏着气,向上挣扎,当头冒出积雪,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呼啸飞舞着的,全是大团雪,像是无数量白色的魔鬼。
我的身子,在不由自主,迅速地向前移动,因为我身子大半埋在积雪之中,而积雪又被强风推得在向前移动。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能力再高强也无能为力,我庆幸自己好运气,因为恰好在被强风推动着的积雪边缘,所以我才能随着积雪前进,移动。如果是在积雪的中心,早已死了!
我不知幸运可以维持多久,只要风势再强一点,后面的积雪涌上来,那我就没有希望了,要命的是,我明知处境极度危险,但是绝想不出什么改善的法子,我却真正感到了绝望,我完了,我心中所想的只是三个字:我完了!
当我心中,不断在叫着“我完了”之际,突然之间,我听到了人声。我以为已经陷进了临死之前的幻觉,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决不可能听到有人呼叫的声音,而我却听到了!
我不但听到了呼叫声,而且还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有人在叫:“天,有人在上面!”
我想张口叫,一张口雪就涌进了我的口中,令我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无法确定是不是已起了临死前的幻觉,一大蓬积雪,已当头压了下来,我陷身雪中了!
这是第二次陷身在雪中,我还想挣扎向上,可是挣了两挣,只觉得积雪已开始向我的鼻孔中涌进来,有了极度的窒息感,我可以不呼吸两分钟到三分钟,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或者可以不呼吸更长久一点,但也不会超过五分钟。
当我已完全无法呼吸之际,我知道自己真的完了!而且,如今的处境,不单是不能呼吸,而且身上的重压越来越甚,我已经完全无法支持下去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出,我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紧紧扣住。
这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事实上,我此际的情形,已是在死亡的边缘,就像是旧小说中所描写的“三魂悠悠,七魄荡荡,就将离窍而出”,所有的感觉,都已经开始变得迟钝。
我只是模糊地感到,我的一只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钳住,当我一有这种感觉之际,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已经开始死亡了,死亡从足部开始,会迅速地向上蔓延!
但就在我这样想时,身子陡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得向下沉去。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想一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身上一轻,人也跌了下去,在我鼻孔中的积雪,一起喷了出来,我立时又吸进了一口气,然后,才重重地跌在一个物体之上。我全然无法想像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的感觉,是已经开始死亡,而接下来的则是向下跌,那是不是意味着:已经死了,跌进了地狱之中?
我忽然兴起了一个十分滑稽的想法:地狱,竟然这么容易到达?还是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所以才不致跌到最深一层的地狱?
事后回想起来,这种想法当然滑稽,但是当时,在绝无可能获救的情形之下,忽然有了变化,当然会作这样的想法。
我睁开眼来,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却可以肯定,眼前有光线。看不到什么,是因为戴着护目的雪镜。我也可以肯定,已不在积雪之中,因为身上已没有了那种致命的压力,呼吸也十分畅顺。
可是我却无法想像在什么样的情形中。当然,我几乎是立刻就放弃了“身入地狱”这种滑稽的想法。刚才的那种经历,我分明是忽然之间,被一种什么力量,拉进了积雪下的一个坑中!
这实在不可思议,积雪下何以会有坑?就算有,又有什么力量可以将我拉下来?由于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所以我只是维持着下跌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我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道:“你将他带了下来,我们的所在,就要暴露了!我真不知道该再躲到什么地方去好!”
在这个女人的声音之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将他带下来,他一定要死在积雪中!”
在那男人说了话之后,我又听到了一男一女共同发出幽幽叹息声。
这一男一女用低沉的声音迅速地交谈着,他们的对话,并没有花多少时间,我将他们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事实上,当那个女人才一开口之际,我已经认出了她是什么人!
她是陶格夫人!
那男的,当然毫无疑问,是陶格先生!
在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之后,我真正呆住了,以致一动也不能动,他们的对话很简单,直是至少使我明白了很多事。
第一,我明白他们暂时,并没有认出我是谁。因为我戴着雪镜,戴着皮帽,整个脸,只有极少部分露在外面。
其次,我知道他们在躲避,他们躲得如此用尽心机,甚至躲到了格陵兰,在格陵兰的雪原之下,挖了一个坑来藏身,这样的躲避,一定是和他们的生命有关,不然,没有人会愿意和兔子一样躲在地洞之中。
第三,陶格先生明知他一救了我,自己就会暴露,再也躲不过去,他既然认不出我是什么人,那么极可能他救下来的人,就是想要害他的人。可是,他还是毅然出手相救。由此可知,他品格极高!
虽然,我的心中还有许多疑点,但是以上三点,绝对可以肯定。而我,曾不止一次怀疑他和好几个人的死亡有关!如今,我不但可以肯定他不会是凶手,也可以肯定,梅耶和齐宾也弄错了,他决不会是什么纳粹战犯比法隆博士。曾设计过杀死数百万人的杀人装备,决不会看到有人陷身在雪中而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他的!
我想到这一点,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只好仍僵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我又听得陶格夫人道:“他……已经死了么,为什么一动不动?”
陶格先生接着道:“不会,他或许是惊惶过度,昏了过去!”
陶格先生说着,我眼前已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向我走来。接着,我的手被拉了起来,解开了衣袖和皮手套相连接的绳子,陶格先生的手指,搭上了我的脉门。同样,我又听得他以十分诚恳的声音道:“朋友,你不必惊惶,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