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花会旧事
再没有什么消息能像袁之庆的死更让吴腊痛快的了,他突然发现林新这个草包好像让谁给点拨过似的,聪明一点了。仔细想想,自己也需要一个心腹,有许多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情能有一个可靠的人相托有时也是很需要的,这样一想,他对林新的讨厌也减了几分了,他心想:只要好好调教,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可以用用他呢。
这天早上,吴腊百无聊赖地在办公室坐着,想着如何把袁之庆的“死讯”传到周凤那里,但又不能对她造成太大的打击。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林新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吴腊:“真是教不会的猴子!什么事值得你这么闯王似的?”
林新:“司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双峰山正在捺花会呢!”
吴腊:“谁说的?”
林新:“我就是刚从双峰山来的么!”
吴腊:“真的?”
吴腊这个人对于打扑克、牌九这类事情可以说具有天生的无师自通的本领,司令部里打扑克牌,吴腊从来都是赢家。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公安局等机构都瘫痪了,花会这种解放后早已绝迹的赌博形式也死灰复燃了,吴腊前些时候就听说过花会这件事了,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事自会有人跟吴腊讲,人家自然也不会去跟袁之庆之类的人讲的。所以,吴腊不仅知道花会,还知道花会上的名字……据说,赌花会输赢可大了,一块钱捺进去,如果捺中了,就可以“一赔三十”。他听了以后,早就心中痒痒的了。无奈只听得风传,不见到去处,也只好作罢。今天听林新这么一讲,又勾起他的兴致来了,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份,自然不能胡来。所以,他马上改口道:“我跟你讲啊,你现在是副司令,你可不要给我胡来,啊!”
林新:“知道,知道。”说着,朝四周瞧了瞧,轻声地对吴腊说:“司令,我都踏好门路了,今天下午就有一筒花会要拔筒,到时候你换身衣服,戴个箬笠,谁认得出呀?就是有人碰到了,咱们咱们来个‘猪八戒倒打一耙’,只怕他吃不了要兜着走呢!哈哈!”
吴腊心中痒痒,林新这么一讲,正中他的下怀,他一拍座椅的扶手:“行,去看看。”
下午,两人来到了双峰山,双峰山东侧有个慈惠庵。这个慈惠庵,原是个尼姑庵,文革破四旧后,就一直空在那里,于是就有人动起了它的脑筋,居然在这里开了个花会坛。吴腊在远处用眼一扫,只见双峰山东侧慈惠庵前的稻坛上,人头攒动,四邻八乡的人都汇过来了,农村文化生活枯燥,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赌博自然就吸引了更多的人了。
在文化大革命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吴腊知道,在这种时候哪怕有个熟人让你去找,恐怕也不一定找得到,别说偶尔碰到了,那更是不大可能了,想要到花会坛去一试身手的念头怂恿着他,他决定进去看看,再说了,就是有人碰到不过打个招呼的事,现在不是人家来查他,而是他查人家的时候,正如林新所说,人家躲他们还来不及呢!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进到了花会场里,这花会场就设在尼姑庵里面。这个尼姑庵是两层楼的,正适合作花会场,为啥呢?因为花会场一般都是两层的,下面一层是花会赌场的堂屋,这个堂屋之上常常设有一个小楼阁,楼阁地板中间开一洞,一尺见方,跟堂屋相通。小楼阁从洞中吊下来一只箱子,叫“彩筒”,每日开两次。“老师傅”独居小楼阁,每日不到第二次开筒是不准不下来的,也不得与任何人接触,为的是防止泄密。这个彩筒里装的就是当场要开出的花会“门”。
每天上午“老师傅”在三十四门中提出四门叫作“门将”,门将都是前两天开出过的门,一般上午两门下午两。门将是要当众宣布的,宣布过的门就不能再出现在当场的彩筒中了,老师傅就在余下的三十门中,任选一门。
吴腊环顾四周,堂屋东边有一条楼梯通往楼上,但是楼梯口被一扇横卧的门盖住了,要上楼只需将门往上一推,门靠到墙上,就打开了,门口还上了锁,楼梯边有两个纠察模样的人守着。通常“老师傅”在上一筒花会拔筒以后,就把下一筒要拔的彩门装入彩筒,然后由“护筒”和“稽查”共同监视着封固,再由在场的几位签字。随后要插好花,然后再披好花,待到时辰一到就自小孔悬挂而出。下面有“护筒”守护,再由“开筒”负责拔筒。至此,谁是幸运者就真相大白了!为了防止泄密,“老师傅”在花会拔筒之前是不准离开小楼的,外人自然无法接近“老师傅”了。此刻,“老师傅”正被“隔离”在楼上呢!
吴腊再往西面看去,那里有一扇小门,往日这扇门是尼姑们往厨房、茅房去用的,不常开。但是为了防止堂屋里过于拥挤,现在这扇门也开了,用于疏散人口,免得发生意外。堂屋正中放着两张八仙桌,一张桌上坐着两个“写票”,另一张桌上各坐着两个“收款”和“核款”的人,很是热闹。
吴腊再看时,只见堂屋中央悬一白布,布上写有花会的三十四个名字,远远望去仿佛一个人形。现仿如下:
林太平
林银玉
陈逢春陈云生
陈拔贵陈十三
陈吉品张合海张九官陈安士
张万金张元吉
李血云李常宝李明珠
郑天龙翁有利
周青云刘正利
双合同
水清云郑必得
宋正运龙江寺
赵天申黄昆山
罗只得朱光明
王志高徐元贵
方茂林田福桑
马上骄吴占魁
吴腊知道,这就是常说的“花会单”。最上面两个名字:林太平,林银玉分别代表皇帝和皇后,与他们相对应的动物是龙和凤,这是最高级别的,所以在头部。下面还有许多分别代表宰相、状元、将军、美女甚至和尚、尼姑等等,毕竟他都还没有弄过,所以一下子也想不起来。
吴腊正看着,忽见到西边门口进来一个“巡风”大声叫道:“快捺,快捺!马上截流了!”
林新也挤了过来:“司令……”他刚一叫出口;自知失口;连忙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大哥,快点捺吧,等会儿就截流了。”
吴腊应了声:“知道了。”随即附在林新耳边轻声耳语了一下。
林新:“好叻。”马上跑到八仙桌旁,对那写票的人讲了几句,只见那“写票”马上写好一张单子,交给了林新。林新拿了单子,到“收款”处缴了钱,就回来了。
为了以防万一熟人碰到,林新拿着单子往西门走去,临走朝吴腊看了吴腊一眼。吴腊轻轻点了一下头,林新就走了。吴腊环顾四周,未发现什么熟人,他悄然闪到西门低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两人在稻坛西边回合后,就朝观音洞走去。还未走几步,只听得尼姑庵里人声鼎沸,一阵喧哗,他们知道这是花会拔筒了。两人随即转身朝花会坛走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兴奋地手舞足蹈而来,边走边向一起走的几个同伴大声叫喊:“跟你们说了,我昨天晚上梦见到江口镇看戏,看的是武松打虎。”
旁边一个瘦高个青年附和道:“怪不得今天拔出的是‘黄昆山’。”
中年男子:“是啊,我记得有一句花会签这样讲的:‘昆山为宰相属虎’,所以,我就押了一块钱在‘黄昆山’上了。”
一个小个子的矮老头附和:“你运气真好,下次做了什么梦可要告诉我一声啊!”
中年男子:“那是当然,不过万一不准的话可不兴埋怨的哦!”
矮老头:“这还用说!这叫做‘买者自负’么。”
一班人高高兴兴大声喧哗而去。
林新高兴地对吴腊说:“大哥,果真是黄昆山呀!”
吴腊:“去看了再说。”
两人说着进了花会坛,一群人正围在那八仙桌旁领钱呢!巡风、稽查、护筒、开筒的一帮子站在周围维持次序,这一筒开出的果然是黄昆山!吴腊只在外围旁观着,林新到里面领了钱,兴高采烈地出来了。
回来路上,林新甭提多高兴了,一来中了,是运气好,心情自然好;二来,这一次总算圆圆满满地替吴腊办了件事;三来么,捺花会的本钱是吴腊出的,吴腊出了五块钱,本来五块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何况中了一百五十块钱——不小的一笔数字啊!当时一个民办教师的工资才不过一个月二十五块钱,够他半年的工资了!
林新:“司令,你呀,就是有气派,看,一出手就是五块,我一次最多不过一块钱,一般都只出五角钱。”
吴腊:“五角钱,还来赌个啥呀,白白吧把个名挂在上边了。”
林新:“是啊,是啊,不过谁能像你这么准呢?对了,大哥,你怎么想的要我捺黄昆山的呀?”
吴腊:“我告诉你啊,我么——属龙,常言‘龙虎斗,龙虎斗’,今天我第一天出手,龙虎就要斗一斗,我想过了,今天赢了,以后我还会来,今天输了,我从今就再不进花会坛的门!”
林新:“怪不得!司令,你呀就是圣神大!所以,你的运气特别好!”
吴腊:“那也是凑巧!林新啊,这个钱么,咱俩平均分了!”
林新:“哦,那不行!我连本钱都没出……”
吴腊:“话不能这么说,不是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哪来这样的运气啊?何况,我一个人也不会来,你说是吧?”
林新:“那也不行,毕竟我只不过跑跑腿罢了,哪值那么多呀?”
吴腊:“哎,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钱是身外之物,难得你这么想着我,这一次么就这么定了,咱俩二一添作五,每人一半,下次么,你自己出本钱,行吧?”
林新无语。
吴腊:“就这么定了!明天再来!”
自此,林新和吴腊两人一有空就往花会坛跑。一来二去,未免碰到几个熟人,既然都是来捺花会的,大家也都彼此彼此,心照不宣。吴腊手气挺好赢多输少,林新死心塌地跟着吴腊,言听计从,倒也得益不少。不少人贪图他们消息比较准,都要跟了来,有的人就拿了钱让林新代捺花会,如果赢了,明白点的人自然会给他几个好处费,林新也拿得心安理得,输了么,大家自认晦气,自然无话。时间一长无形中他就成了旧时的“跑封”了。这个“跑封”在古时就是赌局利用一些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充当“航船”也被叫做“跑封”,“跑封”挨家挨户收取赌注,并在开筒后将赌彩送到中彩人的手中。“跑封”并不在赌局里拿工资或津贴,他们的收入是向中彩者讨得的几个“喜钱”。林新现在的角色就是如此。由于花会本小本大都可赌,而且足不出户也可赌,所以男女老幼都被吸引,一时间,捺花会成风。吴腊当然知道林新干了些啥,他也是开眼闭眼,当做不知道罢了。
讲起捺花会的搭档,林新跟吴腊那可是最好不过的组合了。吴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林新么跟上了吴腊,家也不顾了。他那个老婆巴不得他别来管她,加上他隔三差五地中个彩,加上跑封又有收入,自然把老婆小琴哄得笑嘻嘻的,她也就顺水推舟不寻他的事了。乡间的农民都是节俭惯了的,本不舍得在外面吃饭,只是这花会一开,那些捺花会的主,一个个日思夜想如何能押中,经常弄得神魂颠倒,家都不顾了,还谈什么节俭呀,精明的生意人就在这里开了个小面摊,生意甚是兴隆呢!更主要的是,在这个小面摊上还常常能探到一些花会中彩的信息呢!此话怎讲?因为,在此吃饭的人谈话的中心议题,除了花会还是花会,有人将自己的梦请人解梦,有人把自己特殊的遭遇让人分析。有时常常有巧合的事。吴腊是个聪明人,他算过:花会三十四门,出去已经挂出的四门,剩下只有三十门了,捺中一门可以赔回三十倍的钱,即使每门都捺,也只要三十元钱,有一门中了,本钱就回来了。其实,真到捺花会的时候是不需要捺三十门的!即使需要捺三十门,一般的人是舍不得的。更何况,花会这个东西里面还有许多奥妙,吴腊经过这些天的琢磨,也知道一些门道了。当然,这些窍门林新是不会懂,他也不会去琢磨的。譬如昨天,一个妇女说,昨晚她梦见自己家杀猪了,许多人都捺了“宋正运”,因为有一句花会签是这样讲的:“宋正运为宰相属猪”。可是,吴腊不这么想,因为他问过观音洞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昨天是蛇日,而根据易经的推算,花会讲究趋吉避凶,他们一般子日不开马,丑日不开羊,那么巳日是不能开猪的,因为猪跟蛇是犯六冲的。所以,在大家都说要捺猪的时候,独独吴腊让林新在属蛇的“龙江寺”上面捺了三块钱。结果,他们中了九十块的彩。
却说林新既然成了这么个“跑封”自然慢慢地也就和花会坛的几个管事的混熟了。一次,花会集团的一个收洋,跟他闲聊,问他那天许多人都捺属猪的宋正运,为什么独独他捺了龙江寺呢,林新经不得别人的高帽子,几句话就套出了他的底,原来有个吴腊是他的军师。吴腊在文革中也是个风云人物,所以但凡有点活动能力的人都知道他,也知道这是个极有心计的人。
这天,两人正在花会坛旁边的一个小面摊上吃面。这时来了一个年轻后生,看见林新就前来打招呼。
后生:“林新哥,吃饭哪。”
林新:“哟,夏江呀。来来来,一起吃。”说完一挥手,对那端面的服务员说:“再来一碗,鱼丸的。”
那服务员:“好嘞!一碗鱼丸面!请稍等啊!”
夏江:“不用,不用!”回头对着吴腊:“这位就是吴腊大哥吧?”
林新:“是兮是兮!大哥,这是夏江,观音洞张一嘴的徒弟,也是咱溪北乡的亲戚。”
吴腊:“哦,那个大队的?”
夏江:“大哥,你不认识我,我可知道你的大名!说起来,你肯定知道,我是西山后大队的,我爸就是夏虎。”
原来这吴腊的母亲就是西山后的人,只是母亲早亡,吴腊西山后也去的少了。这个夏虎,算起来也是吴腊的叔伯舅舅呢!
吴腊:“哦!我知道,当然知道!还是亲眷呢!我该叫你爸舅舅呢!快,快坐下,以后你叫我表哥就是了。”
夏江:“哎,表哥!”
既是亲戚就多了几分亲近,夏江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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