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抑不住心内翻腾而起滔天巨浪,兰泙低下头,含住了那仍在微微颤抖的双唇。不带任何欲望的,蕴着丝丝心痛的吻,轻轻摩挲,温柔而又痛楚。
“澧,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稍稍放开他,兰泙看到怀中人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忍不住又在那干涩的唇上一吻,低低道:“澧,我爱你。”
“……”
“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再也不会。”
“……”
“澧,你还爱我么?”
终有清泪自眼角滑落,一路蜿蜒滑过腮边,直渗入领口,打湿了衣衫。震惊的眸色渐渐软化,代之以无与伦比的狂喜之色,兰澧侧过头,对着那两片淡色薄唇猛地吻了上去。
“泙儿……我爱你,是真的爱你……相信我……”
就算是梦罢,就算是梦罢,就在梦里醉死罢,永远也不要醒过来……
黏着的四片唇终于分开,兰澧如堕梦境,情绪激动,又忍不住咳嗽不停。兰泙心中担忧,刚要唤人,一直在寝殿门口缩头缩脑的沅方急忙滴溜溜跑了进来,手中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刚才看到主子二人在殿内说话,沅方正在犯愁如何将汤药送入,刚好得了这机会,便忙不迭小跑进来,识相地将药碗送到兰泙手上。
“你下去罢。”
“是。”
试了试药的温度,不冷不热,倒是刚刚好,兰泙便一手扶着兰澧,一手慢慢将药汁给他喂了下去。
“泙儿,你是……真的原谅我了么?”
一直到吃完药,兰澧才似从梦中清醒一般,有些不确定似地看向陪在自己身边的青年。太过美好的现实,往往令人觉得虚无,似乎一碰即破。那种感觉令兰澧本能地不安。
而情绪一旦平稳下来,理智也瞬间回归,兰澧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抓住兰泙的手道:“你的眼耳……都好了么?”
“都好了。”兰泙替他将锦被往上拽了一拽,轻声道:“早就好了,不用担心。”
虽然四年前便自郭舷峰处知晓兰泙的听觉和视觉已然恢复,但没有亲眼见到,兰澧始终无法放下心来。今日终于确定眼前之人安然无恙,兰澧这才感觉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抚着爱人的鬓发,兰泙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干脆正了神色道:“澧,我知你心中隐忧。我既已回来,自然是原谅了你……倒是你把自己搞成这番模样,连头发都……总之,以后,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知道么?”
兰澧闻言心中一松又是一紧,眼中渐而浮起苍凉之色,望着兰泙轻声道:“是呵……泙儿长大了,可我……也老了……”
兰泙心中一酸,圈紧他斥道:“你今年不过才三十六岁而已,在我以前的世界中正是最年富力强之时,何来老了一说?!”
兰澧只是微微笑着没有应声,兰泙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一丝苦涩和无奈。
胸中闷痛,兰泙脱口道:“况且我实际年龄已有二十六岁,只比你小十岁而已,以后不准如此说话!”
说完兰泙不由呆了一呆,心头冒上一个念头。原本是打算将自己的真正身世告知兰澧的,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改了主意。
——若是澧知道了自己原本便是公子泙,他会怎么样呢?
他会否果真一点也不在意两人的父子关系?他与自己的年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澧是否真能做到视而不见?再者,澧已是这衡国的一国之主,若他知晓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那是否会为王储人选所困扰——而自己是绝对没有兴趣做什么王储国主之类的!
……
思及此,兰泙陡然明白过来,此次回到笃城,回到衡王宫,无非是为了与澧的长相厮守,事实如何,若是反阻碍了这个目的,说出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自己已经与他错过了一个四年,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蹉跎?
扶着怀中人的肩,兰泙认真看着他重申道:“澧,以后不可做这般想法,知道么?”
兰澧静静地望着他,少顷微微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好。”
“以往的事情,就都过去罢,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垂头低咳一声,兰澧再抬起头来时,眸中水光烁动,唇角笑容温暖如春,手却在微微颤抖,再次点头道:“好。”短短一个字却分明带了颤音。
“泙儿,以后但有事情……不要不声不响就走了……可好?”我怕再也找不到你……
“……好。”兰泙心中酸涩,紧紧拥住他。
好一会儿,兰泙方才放开兰澧道:“你刚吃了药,便好好休息一下罢。”见他刚要开口,又补了一句道:“放心,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兰澧轻咳一声,微笑着点了点头。胸中阻滞隔阂消失殆尽,绷紧的精神也终于松懈,如潮水般的疲倦便毫不客气地叠加着淹了过来。兰澧顺着兰泙的动作躺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兰泙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直起身靠在床头,既毫无睡意更不愿离开,只细细地,近乎痴迷地打量着他的睡颜。
烛光跃动,一室静谧。
101、浮生半日 。。。
两个多月后。
笃城近日少见地下了一场大雪;虽称不上是鹅毛之状;更遑论以皑皑之姿倾覆万物;倒也团团絮絮;飘飘洒洒,连绵不绝;颇值得一看。南国之人鲜少见这般雪景,自是新奇不已;便有三五孩童,顶着料峭寒风在街头雀跃欢呼,游戏打闹。许多富户清客文人骚客更不愿放弃这般景致;兴之所至,或于府邸精舍私宅,或于酒肆妓馆青楼之中,煮酒观景,高声谈笑,数不尽的风流恣意。
只一样,雪景自然少见,可平头百姓在有心思观赏这美景之前,首先想的却是今冬可否平安度过,那冻馁饥寒之苦,可不是咬咬牙关跺跺脚便可轻易挨过去的。
冶州大陆两年大规模战乱之后,为尽快稳固国本,兰澧采取与民休息,鼓励农耕,轻徭薄赋的策略,同时以雷霆之势镇压地方暴动,摧毁前芜、韶阳、曦国的小股反叛势力,刚柔两道双管齐下,国内清和之兆已渐现端倪。只是今年寒冷异常,南方不少地区发生雪灾,为防止灾情为心怀叵测之人所利用,从而引发平民□,朝堂之上,从国君到各士卿大臣皆花费了不少心思。
这日议事毕了,待荀良玉、车彦、周镜襄等重臣退下之后,兰澧方揉揉额角,长舒一口气后笑道:“都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小帏,你且陪孤走一局如何?”
“难得叔父这等雅兴,小帏自当奉陪。”康帏见兰澧今日精神甚好,心中欢喜,立即欣然应声。
兰澧于是自案后起身,与康帏一同行至勤文殿一处侧室,在室内高台几前相对而坐。花梨木几案上摆着的,赫然是一整块和阗玉石雕刻而成的精巧棋盘,另有黑白湛玉石雕磨而成的黑子和白子,分别被收在两人手边的棋笥里——居然是一幅围棋。不必言说,这自然是出自兰泙的手笔。当日兰澧和兰泙闲来对弈,被康帏看到,死乞白赖地学了去,之后甚为得趣,又教会了傅昔,这般竟慢慢在衡国上层士卿大夫之中流传开来,被不少人引为风雅之事。此为后话,暂且略去不提。
此刻两人信手拈棋,一边随意闲谈一边落子。玉石相击之音殊为动听,室内静雅温暖,宫人垂手而立,一派闲适。
整个勤文殿已按兰泙所言整修过,去了惯常取暖之用的炭盆暖炉,改成了地龙,使得整个大殿连同侧室温暖如春,对于兰澧的休养大为有利。兼之兰泙归来之后,两人心结尽去,蒲磐之妙手回春,兰澧心中生机重燃,恢复的速度比之预计又要快上许多。只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兰澧的咳血之症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之前操劳过度,心力交瘁,肺腑有所损伤,非长期调养不可痊愈。
而自康帏两个多月前被立为衡国储君之后,兰澧便令他参与国事,一为锻炼,二为立信。虽然养病期间,兰澧甚少参加朝会,但对他一言一行皆了然于心,加之康帏本人日日前来探望,将所历之事一一回禀,兰澧便适时对其进行点拨教导。好在康帏天资聪颖,又秉性大气,进退之间,一派天潢贵胄的气派,倒也颇令不少士卿大夫点头称许,如此看来,康帏若要在朝堂之上立信立威,进而博取朝臣拥戴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叔父。”康帏拈着棋子的手顿了半晌,终于有些颓丧地垮了脸道:“小帏输了。”
“呵……”兰澧微微一笑,看着面有不甘之色的侄儿一眼,淡淡道:“你可知此局为何会输?”
康帏凝眉半晌,没有言语。叔父的厉害他一早便知晓,不说其他,单说这下棋一道,虽说这围棋乃是师傅教授,但时至今日,不仅是自己,便连师傅也不是叔父的对手。
会输,只因自己功力不够罢。康帏暗道。
“急躁。”
“什么?”康帏一怔。
“急躁,未沉住气,所以才会输。”兰澧伸了长指一粒粒拈起棋子放回棋笥,慢慢道:“面对强敌,胸中不甘而奋起,自然值得称赏,但一旦带了急躁之气,便易落了下乘。”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此局如是,今日朝堂之事,亦如是。”
康帏听闻,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有所顿悟,不由盯着棋盘陷入沉思。今日朝堂之上,康帏因这雪灾安抚一事被中卿杨蒙一顿抢白,当场气得脸色发白,结果自乱阵脚,不得已只好一退再退。如今一想,可不正是犯了急躁这一大忌么?
兰澧见他神色,知晓他已想明白,嘴角微微上勾,心中满意:“驭下之道,非一日之功,小帏不必心急。”
“是,叔父。”康帏回神过来,立即恭声应道。
“叔父,还有一事,小帏不甚明白。”康帏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何事?”
“今日朝堂之上,叔父下诏赐师傅衡国王族姓氏‘兰’,更名为‘兰泙’一事……”
“有何不妥么?”兰澧眯起眼睛。
岂止不妥!可谓大为不妥!
康帏心中不忿,却又无法直说出口。当日长乐殿中,兰澧病势沉重之际要立他为衡国储君时,康帏伤痛之余,对于始终不肯露面的兰泙是既恨且气,还有些说不出的伤心。要知道康帏十二岁时便认得兰泙,之后为他超乎寻常的身手所撼,心中一度将其视为英雄一般的存在。可就是这样心目中的英雄,却将自己亲如父亲般的叔父伤到这般境地,如何能不让他既恨且气,兼之心伤呢?以至于一听到兰泙回归的消息传来,康帏便赤着眼直闯王宫长乐殿,照面间差点一拳挥到兰泙脸上。
可待看到那张与叔父有五六分相似的脸时,康帏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捏紧的拳头打上去。他自是一早便听闻兰泙与已故的公子泙相貌酷似,之前在襄国所见只是他的假面,又曾多方寻找其踪迹,自然知晓兰泙的样貌。可当画像与传闻遇到真人之时,只能说那些个画师的水平实在是太过差劲,其本人神韵的十之二三都未曾画出。对着这样一张脸,饶是康帏早有心理准备也无法下手。
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兰澧乃是将师傅当做了公子泙的替身之类的传闻,但康帏每每听及此总是嗤之以鼻。师傅固然与公子泙样貌酷似,不过若叔父果真是将他当做了替身,而非爱之深切,如何会将自己置于这般境地?可见师傅当初的出走该是另有他因。
可是,当今日朝堂之上兰澧下诏称兰泙功勋卓著,特赐予其王族姓氏那一刻,康帏陡然对自己的判断生了怀疑,难道叔父果然是将师傅当做了替身么?不但要对着师傅的脸怀念自己那素未谋面的表哥,还要将他的姓氏也一并改了!这么一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开始波动,反为兰泙抱屈鸣不平起来,因而才有了刚才这一问。
看着康帏一脸的僵硬,兰澧哪还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相信不仅是康帏一人,恐怕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罢。叹了口气,兰澧无奈地摇了摇头,半晌方道:“不论他人作何想,孤只是想还泙儿一个公道,仅此而已。”
康帏瞪眼。
兰澧见他模样登时笑了起来,倏忽又收敛了笑容,慢慢道:“小帏,此间事由经历几何孤并不欲向他人道。只一样,你的心思无须花在此处,孤对你期许甚高,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孤的一片苦心。”
“是,小帏遵命!”康帏心头一震,立即肃容应声。
“唔。孤乏了,你暂且退下罢。”
“是。”康帏再次应声,站起身施礼后慢慢退了下去。
出了勤文殿,康帏心中有些烦闷,便干脆将一众等候自己的宫人打发走,自己迎着冷风慢慢往储君所居的秋阳殿踱步而去,一行走一行慢慢思索。不知走了多久,骤然兜头一阵冷风袭来,康帏被那冷意激得不由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看周围,却不是秋阳殿的方向,知道自己沉思间走岔了路。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的小碎雪花,夹杂着零零星星的雨意扑面而来,更添了层说不出的寒意。
紧了紧衣领,康帏心中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先将宫人为自己预备好的貂裘留下,再打发他们走才是。却在此时,目光触及处陡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还未及康帏回神过来,那人影早已瞧见他,手里攥着什么便急急朝他奔了过来。
“傅昔……”口中喃喃出声,身上一暖,一件雍容华贵的紫皮貂裘便被披到了身上。
“殿下!总算是找到你了……以后切不可如此任性,冬日天冷,若是受了寒可怎么好……”傅昔一张俊脸被冻得通红,鼻尖耳朵俱是绯红一片,呼吸间团团白雾,在康帏胸前系衣带的手亦是一片青紫之色,还在微微发抖,显然冻得不轻。康帏被立为衡国王储之后,傅昔亦被册封为太卿大夫,负教导王储之责,兰澧还专门赐了他一座大宅子,对其恩宠甚重。
今日下朝之后,傅昔便在秋阳殿等候康帏,哪知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一众被打发回来的宫人。得知康帏连御寒的貂裘都未留下之时,傅昔便再也坐不住,拿了那紫皮貂裘便出来寻找康帏。
找了这许久方才看到他的身影,傅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有些生气,口中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只管仔细而认真地将康帏用貂裘裹好。
手猛地被抓住,傅昔一惊,抬起头来:“殿下?”
“你只顾着我的冷暖,自己却怎生穿得这样少?”康帏一双眼睛闪着幽暗的光芒,在暗沉的天色中意味不明地令人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